第30章
第30章
西爾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他一開始是不想面對尴尬的局面才閉眼裝睡的, 結果長期孵蛋時養成的快速入睡能力發揮了作用，加上有強大的同伴在身邊的安心感的原因，不但入睡得很快, 還睡得很好。
虧他之前還以為自己會因為緊張和窘迫而很難睡着呢。
不論是蛋殼裏的小龍, 還是抱着他尾巴睡着的水龍寶寶, 罕見地一整晚都沒有醒來鬧過。
一定是弗雷姆在的原因。
醒來時, 感受到空氣中比往常要更聚集的火元素，西爾惬意地晃了晃尾巴尖——好險，差點晃醒了将他的尾巴當抱枕的小龍崽。
明明他睡着前泡泡還窩在他的懷裏，一醒來就發現已經跑到尾巴上了。
西爾趕緊睜開眼睛往回看, 這只對他的尾巴和龍角總是獨有情鐘的小龍崽也只是在睡眠裏不滿地“哼哼”了幾聲，依然死死抱着金色尾巴不放。
西爾頓時放下了心。
……雖然他很愛自家的龍寶寶, 但也不妨礙他想在這麽舒服的早上多清淨一下。
有厚實堅硬的龍鱗和力量充沛的魔核在, 龍族當然不會像普通魔獸那樣懼怕寒冷的冬天、甚至到了要陷入冬眠的程度的。倒是除了冰雪屬性的從龍外，都對炎熱的天氣相當厭惡。
哪怕是最讨厭熱天的土龍, 在盛夏時其實也完全可以動用魔力強行聚集水元素帶來清涼，但很少有龍會采取這樣的避暑措施。
效率實在太低了, 而且還需要細膩的操作去維持, 要是魔力池不夠深的話，大半天下來就可能耗盡。
西爾想，這大概就跟大熱天裏停電後, 選擇用手搖式發電機來啓動風扇一樣, 多少有些顧此失彼。
因此, 大多數龍族都會選擇泡到海水裏忍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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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漸入冬那刮着刺骨的寒風、顯得特別冷的夜晚裏, 要是能有一頭實力強橫的火龍睡在自己身邊, 該是件多麽幸福的事呀！
西爾之前聽水龍夫婦用羨慕的語氣聊到這裏時還沒什麽感覺, 更沒往弗雷姆身上聯系, 總覺得與配偶同居這種事跟自己是此生無緣。
現在類似的情況真正發生到自己身上，他才深刻體會到了麗可和沃特爾話語裏的憧憬。
真的太暖和了……就像是找回了當人時開暖氣的快樂。
西爾雖然為了孵化龍蛋們而一直維持着光明和火系魔法，但他畢竟不是這兩種屬性的龍，轉換效率絕對稱不上高。
只是照顧到龍蛋的話還好，他的魔力足夠維持一整天。可連他自己也囊括在內的話，到天亮時魔力池就會被耗空大半了。
盡管龍島對不參與寶石和求偶鬥争的龍族來說，并不存在什麽危險因素……但帶着四枚蛋和一只小龍崽子的西爾，是絕對不想落到沒有充足魔力進行自保性戰鬥的境地的。
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他一直讓魔法維持的範圍只全圈定特定的龍蛋，自己只靠龍族強悍的軀體來硬扛寒暑。
現在就不同了。
哪怕是之前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西爾都感覺到整個洞窟裏都暖融融的，并不是他刻意用魔力強行聚集火元素能比的，而是獨屬于火元素親合度極高的火龍與其伴侶的奢華體驗。
尤其是龍島上實力最強橫的火龍弗雷姆，不管是對火元素的高親密度和儲量恐怖的魔力，還是輸出時的精細操作上，都是其他火龍望塵莫及的厲害。
哪怕弗雷姆只是靜靜趴在那裏，本體就會源源不絕地聚集火元素，自帶環境發熱效果。
沾光的西爾，這天早上難得不需要特意清除鱗片上黏着的薄霜，洞窟裏也沒有濕漉漉的感覺，而是清爽溫暖的。
“你醒來了。”
耐心地看着西爾查看完泡泡的情況，弗雷姆才刻意壓低了聲音，開口說：“睡得好嗎？”
說話間，他很自然地伸長脖頸，與還有點迷糊的西爾親昵地蹭了蹭。
“我從沒有睡得這麽安穩過。”西爾也同樣把聲音壓得很低，詭異地感覺這場景有點像小夫妻間趁孩子還沒醒來說悄悄話：“都是因為有你在。要是你天天都在就好了。”
他本意只是想誇獎弗雷姆，卻沒想到看起來穩重老實的大火龍很坦然地接了話：“是嗎？我很樂意接受你的邀請。”
西爾：“……”
他緩緩地眨了下茫然的眼睛，讓還有些遲鈍的大腦轉動起來。
等等。
……他剛邀請弗雷姆什麽了？
“啊，”後知後覺到弗雷姆居然認真地考慮了自己的那後半句，他簡直手足無措：“我只是感嘆一下，你不用當真的。我們不是伴侶，怎麽能住在一起呢？而且你的巢穴比我的好多了……”
“不是只有伴侶才能住在一起的。”
只是龍族還沒有出現過非伴侶同居的先例而已。
弗雷姆一本正經地說：“你的巢穴也很好，還有泡泡在。我家的話，附近總是很吵。跟你睡在一起，我也感到很安心。”
這是實話。
即使對寶石礦不感興趣，他當初為了找架打，還是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寶石礦上最大最好的那塊地。
巢穴附近當然散布着像木龍伍德那樣的實力不錯、又觊觎寶石礦的龍族。
而越是強大的龍，通常就越會在求偶與寶石的争奪上表現兇狠……這點哪怕是讓所有龍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弗雷姆，都不可能做到完全杜絕的。
西爾也不難察覺出弗雷姆的真誠。
可就算跟大火龍同住的感覺再好，突然多一個成年室友，私人領域被占據給社恐帶來的不适感也還是讓他說不出答應的話。
偏偏是他一時上頭給自己挖的坑，要是生硬地拒絕弗雷姆，肯定會傷感情吧。
西爾正為難時，依然是他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主動退了一步：“我自己的巢穴裏也有事做，肯定不能天天來，要是隔天來住的話，西爾看可以嗎？”
跟天天睡在一起相比，同住的時間陡然減少一半，這樣的對比下，顯然讓西爾容易接受多了。
他瞬時停下了糾結，一口答應下來：“好，但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随時都可以反悔的。”
畢竟小龍崽是很鬧騰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泡泡一整晚都沒有醒，但等破殼的小龍越來越多，他這裏勢必會變得越來越熱鬧。等到那時候，不喜歡吵鬧的弗雷姆肯定也會減少來住的次數了吧？
西爾這麽說服了自己。
“好。”
弗雷姆滿口答應，心情是任誰都能看出的極好。
他理所當然地又蹭了蹭西爾的吻部，灼燙的熱源就蔓延到了小金龍的脖頸：“要出去嗎？”
西爾回頭看了眼還在酣睡的小泡泡，有些舍不得這樣的清淨，于是搖搖頭：“再等等吧。”
這也是弗雷姆求之不得的。
于是在泡泡醒過來前，他們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就像那些剛剛結為伴侶的龍一樣，濃情蜜意地蹭着脖頸，聊着些在其他龍耳朵裏很無趣的話題。
弗雷姆注意到西爾的巢穴深處有很多帶着人類痕跡的工具，很自然就聯想到了小金龍曾經在人類大陸上居住的那些年，主動提議：“你想去人類大陸逛一逛嗎？我陪你去。”
西爾順着他的話，看了眼那些由剛住進巢穴的自己親手打造出的簡易家具……現在全在吃灰。
他在消化傳承記憶的那些年裏，并沒有完全接受自己突然變成了龍族的事實。
要不是陰錯陽差地撿來了龍蛋，為了孵蛋方便要保持龍族形态的話，他可能還會堅持回到人類大陸、保持人類化身的模樣生活吧。
而現在的話……
西爾雖然不太想承認，但也不得不說，以龍族本體的形态活動久了，還真覺得更舒服方便——要是化成人形的話，哪裏有想起飛就能起飛的寬大翅膀，哪裏有防剮蹭防小龍啃咬的超堅硬龍鱗，哪裏有随意一甩就能力道強到撞斷大樹、刮起飛沙走石的龍尾巴？
“那是以後的事了。”
他當然還是想去人類生活的大路上逛逛的，但心态到底是跟最初不同了。
與龍蛋和弗雷姆生活、跟水龍夫婦和風龍來往的這些年，他漸漸接受了自己的新種族。
他看了看還沒有破殼動靜的四枚蛋，尤其是黝黑發亮的小五，忍不住嘆了口氣：“等另外三枚破殼後，要是它還沒有那樣的跡象，那就算是為了它，也遲早要去一趟。”
要是回到這枚魔獸蛋被那頭笨龍撿到的地方，應該能打聽到更多情況吧。
弗雷姆關注的重點顯然不是‘什麽時候去’，而是：“和我一起。”
他雖然已經越來越抵抗不住困意了，還是執拗地重複。
西爾忍俊不禁地回應：“是，和你一起。”
不跟弗雷姆去當然不行，他的得到的傳承記憶根本不完整，而活了上千年的好友不管是傳承記憶方面，還是後天積累的知識，都比他多太多了。
就算克制着，兩頭大龍說話的動靜也還是吵醒了泡泡。
“西爾爸爸！弗雷姆叔叔！”
精力充沛的小水龍睜開亮晶晶的藍眼睛的那一瞬，無疑就宣告了懶洋洋的清晨的終止。
泡泡拖着長長的口水痕跡，用跟猴子上樹時有得一拼的靈巧身姿順着西爾的尾巴竄到了懷裏，很自然地就擡起腦袋，拼命去夠漂亮的小金龍爸爸的下颌，嘴裏還嚷嚷着：“親親，早上的親親。”
水龍幼崽可不是在憑空索要，西爾爸爸本來就會把親親他當作每天醒來時的第一件事的!
小金龍果然如了幼崽的願，當着大火龍毫無波瀾的視線得到了甜甜蜜蜜的親親後，泡泡又一邊啃着早上份額的水系魔鑽零食，一邊跟親愛的爸爸蹭來蹭去。
“今天好暖和呀，”胖乎乎的幼龍biaji嘴時，不斷發出“滋滋滋”的水漬聲與“卡茲卡茲”的咀嚼聲，即使是大顆的魔鑽也填不滿話唠龍崽的嘴，無法真正妨礙他找到每一個可能的縫隙說話。
“是因為，”卡茲卡茲，“弗雷姆叔叔在的原因嗎？”卡茲卡茲。
獨占着西爾懷抱的水龍崽崽好奇地睜大了眼，看向狀态風平浪靜的火焰巨龍。
“是多虧了弗雷姆叔叔喔。”西爾垂着眼，細心地擦掉泡泡邊吃邊淌出來一些的龍涎，含笑說：“等明年的夏天來了，說不定就可以等我們長大一些的泡泡來想辦法，好讓我們涼快一些呢。”
泡泡的眼睛唰一下亮了。
哇——
西爾只是随口一說，水藍色的幼崽卻受到了莫大的啓發，瞬間暢想起了自己能幫上西爾爸爸的忙，讓西爾爸爸整天泡在舒舒服服的藍色水球裏，高興地誇“泡泡是最乖最能幹的寶寶”，然後抱着他拼命親親，還允許他舔舔那特別特別漂亮的龍角……這些幸福美妙的畫面。
“夏天快點來吧！”
回到現實後，泡泡看了眼自己鼓起來的小肚子，老氣橫秋地喟嘆了聲。
等幼崽這頓吃得磨磨蹭蹭的早飯結束，幾乎冒着蜜罐裏泡過的甜氣的龍崽又恢複精氣神了，開始揣起了當哥哥的架子，對着四枚還沒破殼的蛋裝模作樣地挨個巡查。
他拖着迷你龍尾，昂首挺胸地繞着蛋走來走去，甚至每個都要上手輕輕摸一摸，然後神秘兮兮地叮囑着“我可是你們的哥哥泡泡喔”“快點出來一起玩!”“爸爸很辛苦”一類的話。
他似乎是見多了西爾爸爸孵蛋時愛跟蛋裏的小龍說話的畫面，開始現學現賣了。
……能清晰地感覺到泡泡每說一句，火龍蛋裏源源不斷地傳來了“憤怒”“讨厭”和“懷疑”的情緒，西爾在一邊忍笑忍得有點辛苦。
但一想到始終靜悄悄的，對哥哥賣力的表演毫無反應的土龍蛋和小黑蛋，西爾的笑又有點淡了。
在泡泡對龍蛋們發表完他的演講後，西爾壓下對另外兩枚蛋的擔心，笑着問：“那我們先去看看新的黑藻住得開不開心，好不好？”
一聽到黑藻，就像是開啓了泡泡的龍涎開關，眼看着又要下來了。
“弗雷姆叔叔要一起去嗎”
雖然很想立刻飛奔到零食堆裏，水龍幼崽還是艱難地忍住了，一邊用小爪爪勾着西爾爸爸的腿，一邊回頭看向安安靜靜的叔叔。
西爾早就察覺到了，本來就沉默寡言的弗雷姆，今天好像額外沉默。除了早上剛醒來時聊的那一小會外，就沒有再說過話了。
現在還趴在那個簡陋的坑上，一動都沒有動。
“你是不是太累了？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好，還是身體不舒服呀”西爾抱起胖墩墩的水藍色幼崽，走到弗雷姆身邊，擔心地給對方試着輸送了一些治愈系魔力，然後又說：“我再給你帶點黑藻來，好嗎？”
火焰巨龍聞言睜開一只眼，難得地表現出了明顯的困意，有些遲鈍地回應：“不用。”
剛要重新閉上眼睛，他又睜開了，補了一句：“謝謝。”
與其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疲憊，不如說是他為了發洩突然瀕臨暴走的魔力，而不得不在一天內往返黑藻礁整整兩次導致的結果。
在尋常龍根本不敢想象的超高強度飛行和損耗下，他沒有因為魔力枯竭而暈倒，已經證明他實力的可怕了。
西爾擔憂地在他身邊等了一會，直到确認弗雷姆真的睡着了，才抱着好奇地睜着大眼睛的泡泡走出山洞……
直到他一腳踢到了被淩晨時回來的弗雷姆随意堆在地上的水球。
“天啊……”
看着被他不小心踢的那一腳引起的連鎖反應而到處亂滾的大量水球，驚訝過度的西爾甚至有些精神恍惚，連泡泡那在他耳畔發出來的興奮尖叫“球球，球球!”都沒能震到他。
他呆呆地把在懷裏撲騰個不停，扭來扭去想要下去的水龍崽子放下，然後看着胖乎乎的幼龍飛撲向對水系龍而言有着無限吸引力的一個個湛藍剔透的圓球。
大概就像人類幼崽忽然擁有了一片有整個游泳池大小的彩色塑料泡泡球一樣，更別說裏面裝着的還是他最愛的零食之一了。
西爾慢吞吞地坐在一邊緩了緩，才壓下回去找弗雷姆問個清楚的念頭。
弗雷姆已經很累了，才剛睡着，他不應該吵醒對方才是。
畢竟一天裏飛了兩趟黑藻礁，換做普通的龍早倒在半路上了——不，可能還卡在半路上，弗雷姆怎麽可能不精疲力盡啊!
看着都快開心瘋了，在球球堆裏盡情打滾，猛一眼看去甚至很難分清他跟球的區別的水龍崽子，即使是最最疼愛他的小金龍爸爸，都忍不住有點酸溜溜的了。
“你的弗雷姆叔叔，對你也好過頭了吧！”
西爾喃喃着，在情不自禁地羨慕幸福的幼崽之餘，又油然生出了不小的危機感。
他都沒有這麽溺愛泡泡過……
弗雷姆看起來不聲不響的，難道是想後來居上，跟他争奪泡泡“心目中最愛的龍”的冠軍稱謂嗎？
不會吧？
西爾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逗笑了，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今天帶着小水龍去水池邊看黑藻的原計劃，在大量的新球球面前無疑顯得毫無吸引力了。
那些魔力源自弗雷姆的水球反正堅固無比，經得起小龍崽的造作，西爾也就不忙着把它們收進池子裏了，打算等泡泡玩夠了再說。
就算泡泡偷吃掉一些，他也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昨天就已經收到很多了。
見泡泡滾球滾得入迷，西爾幹脆趁這個空隙，把窩裏孵了一晚的龍蛋都擺出來，挨個曬曬太陽。
上一刻還在因為泡泡之前的自賣自誇而不斷傳遞着“罵罵咧咧”的情緒的兩枚火龍蛋，一被他們最喜歡的那道溫暖氣息觸碰到，就很快安靜下來了。
“都要乖乖的哦，馬上就帶你們去曬太陽。”
西爾自從兩年多前就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這當然是希望于蛋裏的龍仔偶爾能聽到一點，再偶爾給予回應。
這天的龍蛋狀态并沒有讓他失望:兩枚火龍蛋剛剛回應了哥哥泡泡的話，現在也模模糊糊地回應了他。
西爾娴熟地将四枚蛋塞進綠色兜兜裏，前二後二地挂上，搬到了山洞門口。
“偉大的龍神呀，我要被您偏愛的黃金巨龍殺死啦!”
然而遠處偷窺的那幾頭龍，看着小金龍這副他自認有些滑稽可笑的揣蛋模樣時，卻當場被這仿佛散發着無限光輝的溫柔居家狀态給迷倒了。
有龍甚至還激動得在地上瘋狂打起滾來，嗷嗷亂叫，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惹來了水龍幼崽遠遠投去的嫌棄目光。
“啵卟。”
像個財大氣粗的土豪一樣，大剌剌地躺在奢侈的泡泡堆裏的真泡泡，不滿地從鼻端噴了顆彩色水泡出來。
這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的漂亮爸爸看……真是一群讨厭的奇怪叔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