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西爾當然不知道, 這群龍居然産生了這麽離譜的誤會。
他正在努力克服‘置身在一個熱鬧場合中’，所給他帶來的久違的不适感。
不論過去多久，有着一定程度的社恐屬性的他, 依然無法适應被這種陌生群體團團包圍、被帶着欲望的視線強烈窺視的感覺。
前世的他之前是別無選擇, 只能逼迫自己裝成正常地融入社會。
等好不容易熬到條件成熟, 在開了屬于自己的公司後, 他就幹脆利落地斬斷了一切非必要的交際活動：從一開始就讓員工和客戶能電話絕不面談、能短信絕不通話、能郵件絕不短信，公司網站上絕不放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只留秘書和公關部的聯系電話……是個貨真價實的隐形人老板。
對他來說，每參加一次必要的商務宴會所消耗的社交能量, 都要他獨處上大半個月才能勉強恢複過來——而且每次到場後，他都是戴上社交用的禮貌微笑面具, 端着酒直奔目标人物, 盡可能地一頓快刀斬亂麻。
在把必要的任務結束掉後，就躲到陽臺或者休息室一類不起眼的地方去, 耐心等到宴會迎來高朝時以最不起眼的姿勢離場。
這次的情況給他帶來的感官，也是類似的。
西爾其實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拒龍于千裏之外的冷淡面具也戴上了, 自認看起來就是一副若無其事、以及不太好親近的樣子。
可從意識到自己果然又成為了在場目标焦點的那一刻起，他還是感覺到了極其不适，下意識地就以目光在場上飛速梭巡一陣, 試圖找到自己認識的龍。
但他認識的龍實在太少了——不論是麗可夫婦還是溫德, 又或者是他關系只能算是普通朋友的那些土龍鄰居們, 這時都不在場。
第一眼看不到熟龍的西爾, 不自在的感覺瞬間加倍。
好在身邊有氣勢逼人、始終泰然自若的好友弗雷姆, 又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沒在意那些大個頭的陌生叔叔阿姨的眼神的幼崽們在不斷地跟他撒嬌。
他們都很大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也幫助他緩解了暴露在群體視野裏的不适感。
弗雷姆忽然出聲：“西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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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西爾這次是遲了很久才回答。
似乎是單從這一點, 火焰巨龍就敏銳地察覺到了神色看起來如常的小金龍內心的不适。
他沒有急着呼喚西爾，也沒有詢問原因，只是一言不發地以冰冷的視線巡視了一周。
瞬間就把其他龍看得心虛地立馬低頭，一時間不敢與他們對視了。
“就是這裏。”弗雷姆旁若無龍地看向西爾，解釋說：“要是再晚半年過來，秋天的時候會比較熱鬧。”
現在的集市，還遠遠談不上熱鬧：畢竟隆冬的氣溫實在是太冷了，時間又太趕早了些。往年到這個季節，多數讨厭寒冷的龍族都主動陷入了冬眠，寧願選擇不來湊這個熱鬧。當然，酷暑的時候龍只會更少。
西爾倒不挑剔，心情平複下來後，就笑着看向弗雷姆：“本來就只是想來随便逛逛，這樣已經很好了。”
太熱鬧的地方，他反而更不自在。
說到這裏，他低頭看了眼一臉好奇地到處看的三只小崽子，有些忍俊不禁：“反正孩子們已經很開心了。”
如果是自然破殼的龍族幼崽，絕大多數都會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主動遠離一切可能給自己帶來傷害的龐然大物，因此根本不會出現在成年巨龍的視野中。
西爾與弗雷姆共同撫養的這三只幼崽，顯然是屬于例外的情況。
從出殼前就一直生活在深受實力超強的兩頭大龍所庇護的安全環境中，明明該是處于艱難躲藏、小心茍着做龍階段的幼年期，卻能在實力超群的叔叔和爸爸的保護下大搖大擺地活動，還奢侈地有大量能當零嘴啃的魔鑽幫他們快速成長。
這就注定了三只小龍崽那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西爾爸爸和弗雷姆叔叔生氣的活潑大膽的個性。
哪怕是最擺爛的滋滋，這時也拿出了空前活潑的一面。
爸爸和叔叔在聊天時，小龍崽們也不催促，就乖乖等着，最多小幅度地原地蹦跶，一只只小胖墩帶着那條可愛得要命的迷你尾巴在雪地上“敦敦敦”，很快就把周圍的雪地弄得像像被胡亂塗鴉過的調色板了。
等他們蹦跶得累了，就好奇地緊緊扒拉着爸爸的腿，對這些表情古怪的陌生大龍東張西望——粉嫩嫩的嘴邊還挂着一點點亮晶晶的涎水，每當那圓溜溜的、又像水晶一樣清澈明亮的眼珠子與大龍們的視線對上時，都會給大龍們一場兇狠的可愛暴擊。
巨龍們的眼珠子早就羨慕得發綠，口水更是凍成了誇張地垂到地上的一根根冰棱。
他們也想被小龍崽扒拉着腿！
他們還想像小龍崽一樣，光明正大地朝美麗可愛的小金龍索要親親和抱抱！
然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邊拼命看着，一邊瘋狂在內心咒罵幸運過頭的混蛋弗雷姆。
該死的弗雷姆，真是太太太可惡了！
憑什麽什麽好事都讓他占了？不但擁有了所有龍都夢寐以求、美麗得絕世無雙的黃金巨龍做伴侶，竟然還有了兩只跟自己鱗片顏色幾乎一模一樣、可愛得令龍口水直流的幼崽！
很快，比較眼尖的龍又有了個新的可怕發現。
龍神啊，漂亮得無時無刻不在散發光輝的小金龍，身上竟然還挂着兩枚蛋！
看到這一幕後，他們頓時忍不住有志一同地在內心唾罵着那頭該死地霸占了小金龍的火系惡魔，部分氣得智商掉光的龍還對“明明還是亞成年期的美麗西爾卻在弗雷姆厚顏無恥的逼迫下産下了龍蛋、甚至還孵化了跟對方長得一模一樣的幼崽”的這條日後将一度風靡龍島的離譜八卦，開始深信不疑。
誰讓殘酷的事實都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了！
要是西爾知道了，絕對會忍不住翻個白眼：天知道偏橘粉色的滋滋和偏玫瑰紅的噼啪，在他們眼裏是怎麽跟擁有着像烈烈赤焰的鱗片的弗雷姆畫上等號的。
衆龍心裏的深切悲憤和滿得都快要溢出來的羨慕，顯然沒有被這一派坦然的一家五口捕捉到。
其實，就算其中一位不是早早摘下‘族中第一美龍’的無形冠冕的黃金巨龍西爾、另一名也不是臭名昭著的弗雷姆，光是這種拖家帶口的出動方式，就足夠惹龍矚目了。
畢竟龍族一向是獨來獨往，要麽是跟伴侶或伴侶們出雙入對的。
就從沒有出現過帶着養得油光水滑的幼崽們大大方方地閑逛、還一帶就是三只的這種清奇裏透着無窮炫耀意味的畫風。
即使是弗雷姆的霸道淫威，也不能完全扼殺龍族旺盛的好奇心——就算怕惹到弗雷姆這個瘋子而不敢明目張膽地張望，但偷看的視線卻是杜絕不了的。
瞧瞧這都是什麽場景？
走在最前面的是西爾，緊密地覆在修長身軀上那受日輪蜜吻過的金鱗奇麗無比，耀映的靈輝則令皚皚白雪都燦爛生光，就如普照夜晚世間的月神輝光般聖潔明亮。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腳步都是令龍着迷的輕盈，只在柔軟皓白的雪地上留下很淺的痕跡，就如受風之精靈賜福過的舞者。
他又時不時微微側過優雅的脖頸，垂首溫柔地看着身後的幼崽，表情專注地聽着幼龍叭叭個不停一陣後，忍俊不禁地回了什麽。
雖然他們離太遠了聽不清楚，但不妨礙他們覺得那甜甜軟軟的聲音簡直好聽得要命。
喔，還有那對熠熠生輝、秀美得像龍神親手一點點打磨出來的精致藝術品似的龍角！那簡直是所有龍的最愛了，光是幻想着哪天能親吻它的畫面，都叫他們神魂颠倒。
最最讓他們說不出來原因，卻又喜歡得不得了、根本舍不得移開視線的，無疑是從西爾身上逸散出來的溫柔光輝，那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氣質。
那種像夜晚高懸的滿月一樣柔和明亮、又像日輝一樣無私地普照大地的輝芒，在西爾與幼龍們在一起的時候，尤其明顯。
對了，還有西爾那些自以為隐秘的小動作，也是可愛極了！
衆龍忍不住在心裏尖叫。
西爾是想着來都來了，總不能真的對所有龍視而不見，至少應該觀察一下周圍龍的實力。
畢竟弗雷姆之後準備搶生命樹果，是要讓他做幫手的。
西爾沒料到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太牽動周圍龍的心，也太惹龍矚目了。
他時不時的擡眼打量，又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飛速移開視線——那些他很自以為隐蔽的觀察敵情的動作，早被其他看似單純的龍給看穿了。
“喔。我偉大的龍神呀。”
又一只深覺“佯裝不在意、但看得出來相當非常在意他們”的小金龍非常可愛，被迷得頭暈眼花的龍，捂着砰砰狂跳的胸口，正像個戲精一樣痛苦地感嘆：“西爾，西爾……得不到西爾的渴望，就快要殺死我啦！”
要不是西爾總是深居淺出，身邊又總有個形影不離的弗雷姆在威懾衆龍，嘩嘩山絕不可能像現在那麽寧靜，美麗無雙的小金龍的響亮名聲，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有機會偶爾淡出喜新厭舊的龍族的話題範疇。
稍落後他兩步，形成絕對保護姿态、還朝他們若有若無地傳遞出暗藏殺意的冰冷視線的，則是那頭讓他們厭惡至極的火系惡魔。
迅速跳過那個面目可憎的家夥後，就是令他們每次都看得眼饞、做夢都惦記着偷過來的小龍崽了。
那只擁有藍色鱗片，被燦爛的陽光照得呈藍寶石般瑰麗飽滿的色澤的幼崽泡泡，明顯比他的兩只小同伴要大上一兩圈。他那看起來胖胖的、卻已經有軀幹一半長的尾巴跟着神氣飛揚的主人高高翹着，像受神庇護而驕傲地高舉着祭祀用的神聖火炬的神官，小腦袋也得意洋洋地高昂着。
那雙水藍色的眼珠子可忙壞了：一下要追随西爾爸爸的身影，一下要确認身後弟弟們的情況，更多的時間則在看周圍琳琅滿目的交換物，對那些奇奇怪怪的陌生物件有着旺盛的興趣。
跟走得優雅動龍的西爾爸爸不同，他的動作充滿了幼崽特有的冒冒失失，有時把小短腿邁得飛快，有時又因為貪看攤子上擺的東西而一動不動。
跟盛放的花般瓣瓣分明的小爪印深深地陷進柔軟的雪地裏，在身後烙下一只只清晰的印記。
相比起活潑伶俐，自信滿滿的泡泡，另兩只因為跟弗雷姆太像、給衆龍喚起噩夢般的陰影的小火龍，相對就顯得沒那麽可愛了。
他們也的确安靜很多——尤其是有着橘粉色鱗片的那只小火龍，似乎膽子也更小一些，比起泡泡這樣自如的東看西看，更多程度上是把注意力放在爸爸和叔叔上。
每當跟大龍們的距離稍微拉遠一點了，那只小橘粉就趕緊戳戳心思都放在攤位上的哥哥，然後催得那只玫瑰紅吓得原地一蹦。
接着立刻緊張地加快小步，直到重新連成一條直線小隊——簡直第一次跟在羽翼豐滿的天鵝媽媽身後出行的灰撲撲、毛茸茸的天鵝寶寶一樣。
等靠兩條小短腿啪啪啪地追上，直到又能碰到爸爸或者叔叔放松地垂在身後的尾巴尖了，才安心地重新放慢，再度抑制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
“泡泡真是太可愛了！”
仗着離得夠遠、弗雷姆說不定聽不到的優勢，有頭風龍做賊心虛地套了好幾層防偷聽的風系魔法後，才跟同伴小聲交流：“他比剛破殼的時候胖多了，看那對小翅膀！我敢發誓，他再過幾個月就能飛起來了！龍神呀，那胖嘟嘟的小家夥要是在空中笨拙地撲騰，該有多惹人憐愛呀！”
要不是弗雷姆太恐怖，又怕西爾因此厭惡他的話，真想偷走泡泡玩幾天呀！
“誰又能否認你說的話呢？”他的同伴渴求的視線更多是逗留在西爾身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誰會想到傳說中那獨一無二的黃金巨龍不但有着絕世的美貌，更有明明是亞成年的雄性、還能為伴侶養育幼崽的神奇能力呢？
該死的弗雷姆，那混蛋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這次是獨身過來、想着趁這場難得的彙聚物色個新伴侶的雌性火龍芙瑞，不知道自己跟同樣在場的前伴侶法埃爾一樣，就像受到了什麽莫名的牽引，目光都忍不住更多地提留在那兩只小火龍身上。
說是像弗雷姆……嗯，但平心而論，火龍的鱗色放在非火系龍的眼裏，其實都差不多的。
與弗雷姆那受魔力池和情緒的波動、常常有大幅變換的明亮生動的鱗色不同，其他火系巨龍的鱗色大致是固定的，顏色的濃淡只受魔力池的深淺影響——最大的變化只存在于亞成年邁入成年期的時候，因為魔力池最後一次進行擴張，鱗色會變亮也變深許多，彰顯着魔力核心的徹底成熟。
像博寧那種常年在龍島外游蕩，年齡又已經不小了，鱗片的光澤就比一開始要黯淡了很多，顏色也成了比較難看的褐紅色。
總之，與其聽其他龍那先入為主的說法說是像弗雷姆，倒不如說更像她呢！
芙瑞隐隐約約有了點感應，但說不上來那具體是什麽感覺，只忍不住胡思亂想。
當然，她也只是這麽随便想想了：哪怕用指甲蓋去想，都知道去搶小龍崽來玩這點是毫無勝算的。
她才不想挑戰火系惡魔那惡名遠揚的烈焰，為了兩只稀罕的小玩具而烤焦自己這身漂亮的鱗片。
倒不如學學麗可他們？
芙瑞靈機一動。
要是跟西爾親近的話，不但可以跟那麽美麗的小金龍親昵地蹭蹭鱗片，還能盡情地玩小龍崽。
而麗可他們需要付出的，據說就只是給魔鑽注入魔力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代價——小龍崽就可開心了！甚至連魔鑽原石都不需要他們提供，弗雷姆就多的是……
而跟芙瑞等只能離遠一些旁觀、動着不切實際的歪腦筋的龍相比，幸運地提前支了交換用的攤子、能近距離接觸活潑的小龍崽和西爾的龍們，都快被近距離暴擊的視覺享受給迷暈了。
西爾也很驚喜。
他深刻地反省了下在到來之前，對龍族集市抱有偏見的心态了：大約是受到弗雷姆和其他朋友們那粗暴的作風和簡單的審美的潛移默化，他以為所謂的龍族集市，也只會交易一些寶石或者貴重金屬礦。
實際上，參與交換的東西遠比他想象的要豐富多了。
除了他先前想到的那些普通交換物，還有充斥着大量一看就是來自人類世界的書籍，以及或是小功能繁多、或是外觀精美的煉金道具。
再罕見一些的，有據說是屬于矮人族戰士的心愛弓箭，傳說中的白精靈公主的珍珠額墜，以及同樣不知真僞、聲稱是人魚族第一美人穆爾的豎琴……
要不是西爾在外面時會擺上淡定的社交面具的話，在看到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後，他的表現恐怕不會比目不暇接、興奮不已的小龍崽們穩重多少。
西爾驚訝地發現，甚至還有臨時的‘通用貨幣’。
除了魔鑽原石等永遠受龍族青睐的硬通貨外，生命樹的葉子也是備受歡迎的。
與生命樹結出的果實不同，它落下的葉子更像是琥珀化了，可以存放很長的時間。
不過，在超過兩百年後，顏色就會逐漸變得暗淡，價值會變低——據弗雷姆強調，口感也會變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