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渾身浸泡在被火焰巨龍故意加熱過的蛋液裏的滋味, 就算是自幼就體質強悍的龍族，也是感到難以忍受的。

——就像在三伏天裏被悶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狹小房間裏不說，還全身都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

即使艱難地在蛋殼上戳了個透氣孔, 這樣的窒息和灼燙感也沒有得到什麽改善。

于是在被逼無奈下, 這頭之前在蛋裏一直安之若素, 哪怕早發育完全了也一點不着急出來的小土龍, “呼呼呼”地喘夠氣後，就開始了艱巨的破殼任務。

弗雷姆見他終于不打算繼續賴着了，目的達到，便不動聲色地停止了火魔力的釋放。

反正有那個孔洞在, 龍崽是不可能再在裏面憋太久的——就算他自己樂意，有了一定育雛經驗的西爾肯定也不會坐視不理。

在還沒有得到傳承記憶又看不到外界的情況下, 這只有着土黃色顏色的鱗片的幼龍根本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也沒發現溫度已經開始緩緩下降了。

他委委屈屈地“嘤嗚”了幾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于是就更委屈了。

剛享用過小金龍輸送來的金系魔力的他, 本來正睡得美滋滋的，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那股一直近乎溺愛地包裹着自己、令他非常喜歡的香甜溫暖的氣息忽然離開了。

接踵而來的, 就是讓自己越來越難以容忍的高熱。

……好想念那道溫柔好聽的聲音呀。

抱着盡快回到吃了睡、睡了吃、無時無刻不在爸爸懷裏的美好日子的幻想, 小土龍空前地勤奮，積極地繼續挖着蛋殼。

畢竟在蛋裏發育了這麽久，跟當初噼啪和滋滋迫不及待進行破殼時的柔弱比, 小土龍絕對顯得要強壯多了, 耐力也要厲害許多。

在用指尖戳破蛋殼後, 他嫌繼續用軟軟的指甲去摳太慢, 索性用堅硬的腦袋去撞那個透氣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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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很快撞出龜裂, 形成了更大的口子後, 他也顧不得腦袋上那些還很軟的鱗片被蹭得疼了, 強行擠出頭來。

爸爸……西爾爸爸呢？

小土龍閉着眼睛左探探右探探，忐忑不安，像第一次破土的碧綠幼芽一樣柔弱無助。

赭色的柔軟鱗片上覆蓋着的不僅是黏稠的半透明蛋液，還有少部分已經被剛才的高溫烤熟了的，顯得一坨坨、白乎乎的蛋白。

有一小坨蛋白剛好堵住了他的鼻孔，讓他在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後，又煩躁地甩了甩腦袋，才甩掉蓋住那點頑固的殘留物。

他連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也沒有中途休息的打算，顯然是真的忍不了這個難受的高溫了，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最溺愛自己的西爾爸爸了。

可惜唯一在場的大龍是冷酷無情的叔叔弗雷姆，此刻更是只面無表情地旁觀着，絲毫沒有幫他擦拭一下的意思。

甚至要不是因為剛出殼的龍崽不耐揍的話，他恐怕現在就得挨一頓打。

絲毫不知道自己憑借脆弱逃過一劫的小土龍耐心地等了一陣後，也依然沒等到西爾爸爸的回來，反倒是能清晰感受到屬于他不喜歡的大火龍的氣息，只好郁悶地放棄了跟爸爸撒嬌的原計劃。

反正也沒龍哄，他明智地不繼續在毫無回應的撒嬌上浪費體力了，而是選擇自力更生。

兩只濕漉漉的小爪子扒拉住裂口的邊緣，他赫然是用出了吃蛋液的勁兒，“唔唔嗯嗯”地往兩邊撕。

弗雷姆安安靜靜地看着小土龍跟蛋殼奮戰，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太久，這枚擁有土黃色蛋紋的碩大龍蛋就被徹底撕成了碎塊，然後由新破殼的龍崽子不情不願地往嘴裏塞，“咔滋咔滋”地嚼了起來。

被烤得半生不熟的蛋殼混着夾生的半凝固蛋液……是真的很難吃。

他苦大仇深地咀嚼時發出的那點不同尋常的動靜，終于引起了外面的西爾的注意。

他這時根本沒往小土龍已經破殼的方向想，只以為發出聲音的是好友，心裏還想沒料到弗雷姆這個看起來一本正經、嚴肅內斂的家夥，居然還藏了偷吃孩子零食的幼稚一面。

光是想象着那樣的畫面，他就有些忍俊不禁。

——這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突然萌生了想調侃一下好友的念頭，又不想讓對方在幼崽們面前喪失當叔叔的威嚴的西爾，很貼心地先讓黏着自己不放的泡泡帶着弟弟們玩，然後獨自輕手輕腳地溜回了巢穴裏。

正當他想突然放重腳步、吓背着他偷吃孩子零食的弗雷姆一跳時，自己就反而被眼前這意想不到的一幕給驚呆了。

他辛辛苦苦孵了那麽久的小四，竟然只是在他一轉身的功夫就變得四分五裂了！

第一眼看到變成一灘碎片的土黃色蛋殼，西爾的心猛然一顫，下一刻才遲鈍地将視線放到了一邊的陌生龍崽上。

等等。

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怎麽地上突然多了只土黃色的小龍？

小金龍跟個木偶似地呆立了好久，才在早意識到他的到來的弗雷姆的關切凝視下，難以置信地說：“你居然孵出來了！”

弗雷姆淡定地“嗯”了一聲。

确切地說，是被他烤出來的。

他實事求是地說：“只是湊巧。”

西爾震驚極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可他在喜悅和意外之餘，還有點不好表現出來的巨大挫敗感。

自己那麽辛辛苦苦、加班加點地孵了兩個多月，居然還不如弗雷姆孵這一小會的效果好？！

小金龍像是化成了一樽石像，一動不動地看着嘴裏塞得鼓鼓的、眼睛都還被蛋液糊得一塌糊塗地睜不開的新崽子，簡直要懷疑龍生了。

他甚至為之前成功陸續孵出三只小龍崽、而心裏滿溢着成就感和使命感的自己感到了強烈的羞恥。

“西爾？”

直到弗雷姆擔心地蹭了蹭他的脖頸，他才漸漸回神，安撫着自己半崩的心态。

很可能就是時機湊巧到了，也可能是弗雷姆真的有什麽了不起的特殊技巧，值得他請教一下。

而且蛋能孵化成功，當然不可能只是這麽一小會就能解決的事。他之前做的努力肯定不是白費的，确切地想，那起碼是給今天小龍崽的破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不過……

西爾終于有心思來認真打量老四的樣子了。

這只嶄新出殼的小龍崽雖然看起來狼狽不堪，但簡直稱得上幼崽界的高大強壯。

不管是那些現在看起來髒兮兮的、但只要刷洗幹淨就絕對稱得上油光水滑的鱗片；還是那比小火龍兄弟還來得高的個頭；又或者是圓滾滾、一看就營養充足的身軀——西爾都能充分想象，之前的他要想一直待在蛋裏，就肯定得辛苦地蜷着，才能讓狹小的蛋殼勉強容納這不容小觑的份量。

西爾毫不懷疑，要是讓四只幼崽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老四肯定比噼啪更像老二，大小上都要趕得上先他很久破殼的泡泡了。

他忍不住問弗雷姆：“你有做什麽特別的事嗎？他怎麽忽然破殼了？”

不等弗雷姆回答，他就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你這也太厲害了！”

弗雷姆頓了頓。

火焰巨龍有一丁點心虛地挪了挪粗大的尾巴，狡猾地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剛剛教訓了不懂事的幼龍的真相，而是慢慢地陳述了個顯而易見的其他事實：“他明明早就成熟了，卻一直在裏面悶着，今天巢穴裏又比較熱。”

西爾沒有捕捉到好友的掩飾性舉動，在對方開口後，被話裏的暗示誤導的他不免擔憂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再看那明顯遠超剛破殼的龍崽該有的體型大小，肯定是發育過剩，才會在蛋殼裏悶壞了。

西爾完全沒想到的是，剛剛的蛋液裏那何止是熱，被龍島上兇名赫赫的弗雷姆親自烤過的蛋殼裏的高溫，都快能把普通魔獸幼崽煮熟了——也就是龍族足夠皮糙肉厚，才沒有真正受傷。

可也被折磨得夠嗆。

是什麽都能湊合着過、哪怕蜷着手腳也要繼續在蛋裏躺的小懶龍，都受不了的地步。

見弗雷姆一派坦然的神色，他根本沒朝“一貫正直寡言的好友是故意的”這個方向想，只以為是這頭太晚破殼的幼崽自己的鍋，那些半凝固的蛋白也應該是悶太久而自己變質的。

而另一頭當事龍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始作俑者是誰，還迷迷糊糊地啃着自己的蛋殼呢。

自認為搞清楚真相後，西爾就開始盯着這只胖乎乎的土龍幼崽看。

雖然很不應該這樣說自己的崽崽……但是，他真的好胖哦。

盡管打心底這麽認為，但善良的新手爸爸當然是什麽都沒有說。

畢竟柔弱可愛的小龍崽，肯定是聽不得這種刻薄話的。

西爾很快就徹底放下了剛剛萌生的那點對好友的小羨慕，覺得有趣地笑了聲，真心實意地說：“小龍一定是很喜歡你，才急急忙忙地想要出來見你呢。”

毫不知情的小土龍忽然一個激靈，緊接着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火焰巨龍的視線則飛快地游移了下。

他不着痕跡地用餘光看着對事實一無所知，已經把注意力都放在小龍崽上的西爾，心裏很不是滋味。

……西爾實在是太單純善良了。

弗雷姆：“等到晚上，我想跟你聊聊關于幼崽的事。”

他可不想總見到幼崽對西爾得寸進尺的樣子了。

“好呀。”

西爾不疑有他，一下就答應了，甚至還有點期待，弗雷姆分享什麽樣的育兒經。

不過那也是晚上的事了。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小土龍身上，默默看了一會後，他忍不住走上前，輕輕地用爪子刮掉了蓋在小土龍薄薄眼皮上、已經糊住了的厚重蛋液，又把堆在邊上的土系魔鑽緩緩地推到了土龍幼崽柔軟的腹鱗邊。

是他只要放下抱着那一大塊碎蛋殼的爪爪、就能輕松碰到的距離。

要放在人類幼崽身上的話，幾乎可以等同于喂飯了。

而這只艱辛地從滾燙的蛋湯地獄裏逃出生天、還在大口大口吃着自己的蛋殼、補充體力的土龍寶寶，在黏住眼皮的蛋液被徹底撥掉的那一瞬，動作就呆住了。

啊……

他軟嫩嫩的嘴巴還努力張着，晶瑩的涎水已經從嘴角垂下，兩只小爪爪捧着的大塊蛋殼、卻一直沒有被送到嘴裏。

那雙橙黃色的，像熟透了的葡萄似的圓眼睛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裏面清晰地倒映着一道金燦燦的身影。

剛剛是他悶頭忙着做別的事去了，現在……

飽受委屈的小土龍，着急地張大了嘴。

是他最最喜歡的大龍，他的爸爸回來了！

不管是因為能量豐沛而顯得香噴噴、無比誘龍的魔鑽，還是他的本能不斷告訴他該第一時間全部吃掉的蛋殼，都在這一瞬失去了全部的吸引力。

黃澄澄的眼睛，這時只能看到西爾。

可在西爾滿懷期待和鼓勵的注視下，他的嘴巴奮力張合了好幾次，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而以他目前還很弱小的魔力，也不夠把聲音直接傳到西爾的腦海裏。

他甚至都不能告訴爸爸剛才發生了什麽呢!

被強烈的挫敗感擊中，小土龍蔫蔫地低下了頭，把剩下的蛋殼大塊大塊地往嘴裏塞，本來就已經鼓起的肚皮更是像正打氣的氣球一樣，随着他的狼吞虎咽、以肉眼可見的快速不斷膨脹起來。

看得西爾都有些心驚肉跳。

要不是他已經有了三只幼崽、親眼見過龍崽那驚人的食量、絕對夠容納蛋殼和一堆小零食……他很可能會忍不住阻止暴飲暴食的小龍崽。

“不要着急，你先慢慢吃。”

雖然不知道小家夥能不能聽懂，西爾還是習慣性地把聲音放得特別柔，跟他認真交流着：“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或者是，之前有沒有聽到過我的聲音，我是你的西爾爸爸哦。”

見他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西爾就忍不住有些手癢：他輕輕地碰了碰那小腦袋上軟軟的鱗片，惹來小龍崽滿懷撒嬌意味的“嗚”一聲。

他顯然是聽懂了——進食的速度立馬就放慢了很多。

不過他啃着啃着，那胖嘟嘟的尾巴就鬼鬼祟祟地往地上蹭着，帶着不怎麽靈活的身軀往西爾的方向挪。

挪着挪着，等終于小心翼翼地貼上西爾的爪鱗、重新感受到熟悉且充沛的金色魔力後，他才安心地停了下來，繼續咬着味道難吃的蛋殼。

一直垂着的頭，也時不時地擡起來，可憐巴巴地偷看西爾一眼。

顯然是擔心他的守護神會忽然走掉。

小土龍的心情漸漸多雲轉晴，雖然沒能聽到龍崽開口而有點失落，西爾也沒有太過擔心。

按照他的推測，小土龍之所以不能開口說話，大概是因為還沒有正式開始接受傳承記憶——就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個頭都這麽大了，開啓接受記憶的時機還沒有噼啪和滋滋他們早。

應該只是需要時間，畢竟龍島上這麽多龍裏，他就沒聽說過有天生自帶殘疾的。

總不可能是在蛋裏憋太久，就連嗓子都憋啞了吧……

西爾心裏轉動着這樣的念頭，面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擔憂，而是滿滿的笑意。

當土龍寶寶飛速啃完了自己的蛋殼，他就将土系魔鑽又小心地推了推，滿意地看到小家夥果然重新開始了進食。

西爾打心底認為自己孵出——嗯，以及弗雷姆最後幫助破殼的小崽崽，都毫無例外是最可愛的。

可能有的幼崽會話痨一些，更活潑讨喜。也有的幼崽會跑得更快一些，更獨立一些。

但在傻爸爸的眼裏，只要是自己的幼崽，那絕對都是最棒的。

他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們的身上只有特點，沒有缺點。

別說只是會說話的時機來得慢一些，就算真的是啞巴小龍，那也是龍島上這幾百頭龍裏的獨一份，是獨一無二的龍龍！

不過……以後自己要是真的還繼續孵蛋的話，可能真的要手動幫某些天性特別懶的龍崽破個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