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面對突如其來的饋贈, 西爾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
他本身物欲就很淡，唯一稱得上奢侈的搜集魔鑽的行為，還完全是為了愛吃零食的龍崽們。
巢穴裏被弗雷姆陸陸續續地堆得滿滿當當, 但真正屬于他的收藏品, 其實是少之又少的。
生命樹果對熱衷戰鬥的龍來說或許彌足珍貴, 對他而言卻不能算是必要的, 最多是錦上添花，因此根本不會去争奪或者渴求。
最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一直欠了好友弗雷姆許多，卻一直回報不了什麽——除非是逼不得已, 他是真的不想再從弗雷姆這裏得到更多的恩惠了。
看着有樣學樣，破天荒地對他擺出一副拒絕交流姿态的火焰巨龍, 西爾比起無奈, 更多是覺得弗雷姆真的很有趣。
果然不能以貌取龍：在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自己怎麽會覺得他有些可怕呢？
“弗雷姆, 你不要這樣。”
小金龍想了想，幹脆也跟着趴了下來。
他并沒有意識到, 此時自己的嗓音就跟哄調皮耍賴的幼崽時那樣, 帶着一股撒嬌和親昵的甜：“萬一泡泡他們回來了，看到平時那麽沉穩可靠的弗雷姆叔叔這樣耍賴，不就很丢臉嗎？”
西爾說話時, 火焰巨龍的耳廓有陣像被和風拂過的細微顫動。
但弗雷姆并沒有出聲回應, 依然是裝睡的神态, 俨然完全沒被這個提醒吓到。
——向來我行我素, 習慣以暴力強行服龍的龍島惡霸, 壓根就不會注意區區幾只小崽子們的看法。
見狀, 西爾也不着急。
他稍微調整了下姿勢, 很自然地跟火焰巨龍貼得更緊了，金燦燦的龍鱗便染上了來自弗雷姆身上時隐時現的鱗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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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的洞穴內金紅相映，流光交織，不論哪頭龍看到這一幕，都一定會将他們誤當成一對熱戀期的愛侶。
——只除了根本沒意識到這有什麽奇怪的當事龍。
“弗雷姆，你要知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西爾稍微斟酌了下語言，認認真真地試圖跟閉着眼睛的大火龍溝通：“不管是給幼崽們帶魔鑽，還是幫我趕掉騷擾者，又是那麽耐心地陪幼崽們玩……你都已經是我最重視不過的朋友了。而且我是想跟你做長長久久的朋友，不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的朋友，才會這麽在意我們之間的交往能盡可能地平等一些。不然我早就收下你的饋贈了，甚至還可能厚顏無恥地索要更多呢。”
似乎是被這番話裏的一部分打動，從剛剛起就一直氣壓很低的火焰巨龍終于睜開了眼。
他盯着神色誠懇的小金龍，平靜地說：“你說得對，我們是朋友。所以你以前通常只會拒絕那些追求者強塞給你的禮物，而不會拒絕我的。”
說到這，弗雷姆頓了頓，語氣裏隐約帶上了一點郁悶和不滿：“可是現在，你連我的也開始拒絕了。”
西爾：“……”
他怎麽就沒有拒絕過了？
只是沒有拒絕成功而已！
西爾回想一陣，無奈地認為，主要是每次弗雷姆都能找出一些聽似非常正當——十有八九是“泡泡他們肯定會喜歡”或者“對小龍有好處”的理由，讓愛崽如命的他很難說得出拒絕的話。
再加上在他的判斷中，過去收下的禮物雖然也相當貴重，但不算特別罕見：他以後咬咬牙，努努力，也能找到相似價值的禮物送給弗雷姆。
可沒有罕見到像這次的生命樹果一樣，一百年才出現兩枚，
“話不是這樣說的。”西爾吸取過往的教訓，先不順着弗雷姆的話理論，免得被對方的話術又繞過去了，索性換了個方向：“如果是我真的很想要生命樹果，我一定會向你要——”
“西爾。”聽到這裏，弗雷姆平淡地打斷了他：“你才不會這樣做。”
冷不防遭到揭穿，西爾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火焰巨龍立馬安靜了。
西爾于是重拾情緒，繼續說：“而且從幾百年前起，這就一直以來都是你想要的東西，像你這樣讨厭麻煩的龍，為了生命樹果都會辛辛苦苦飛上一整個晚上，過去那麽多次都雷打不動。我這次只是陪你跑了一趟，幼崽們都玩得那麽開心，兩枚果子我都沒有出過任何力，又怎麽可能好意思拿呢。無論如何都要歸你。”
弗雷姆好像聽了，又好像沒聽。
沉默一小會後，對上小金龍滿懷期待的視線的他，似乎後知後覺了自己已經被允許開口，便說：“我從來不是真正想要生命樹果。”
這是實話。
生命樹果帶來的那點實力增益，對他那堪稱浩瀚的魔力池來說簡直是滄海一粟，獲得的提升也是微乎其微的。
“我以前去争搶，只是為了打架。”弗雷姆輕描淡寫地說着能讓所有龍憤怒得氣血上湧的話：“雖然我不需要，但生命樹果吃了，也不會有什麽壞處……你是我最喜歡的龍，也是我唯一的朋友，當然要給你。”
“而且，你也不用謝我。”或許是謊話說多了，也可能本身就有一點真心話在，弗雷姆坦坦蕩蕩地說：“幼崽很可愛，也很好玩，我也有點喜歡他們。”
盡管這份喜歡，跟對西爾的喜歡相比，可能是龍島上的所有沙灘和一個小沙堆的區別……但這對一向對其他存在缺乏特殊感情的弗雷姆來說，已經是非常特殊的了。
西爾愣愣地眨了下眼。
面對這猶如表白的話，他消化了一會後才降下臉上不知不覺湧上的熱度，小聲說：“你一直都是泡泡他們最喜歡的叔叔，也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弗雷姆的豎瞳裏清晰地倒映着神态局促的小金龍的模樣，喉嚨裏發出了悶悶的一聲“嗯”。
西爾不禁想，也不知道這個“嗯”是針對哪一點。
不等他再開口說話，弗雷姆便忽然想起什麽，主動說起：“要是西爾你同意的話，我以後會對幼崽們嚴厲一些，鍛煉他們自立和打架的能力。”
西爾立馬回憶起弗雷姆之前跟噼啪的互動。
雖然時機上顯得有些突然，手段上也太簡單粗暴——但就算是一向忍不住溺愛孩子們的小金龍爸爸，也不得不承認，效果其實很好。
他總習慣為貼心又可愛的幼崽們大包大攬，還老扛不住以泡泡為首的特定幾只的撒嬌，但其實有很多事情，是幼崽們自己就能做好的。
譬如剛剛被丢進水的泡泡，或許一開始很有意見，但最後也開開心心地帶着弟弟們跑走了。
噼啪難得被高冷的弗雷姆叔叔委派任務，也顯得非常激動，連懶惰的滋滋都被他強行帶動了。
呼呼算是例外，她年紀還很小，不管是什麽東西，在她眼裏恐怕都沒有西爾爸爸來得有吸引力。
西爾遲疑了下，并沒有抗拒弗雷姆的話，只是有些遲疑：“會不會太早了？他們都還不滿一歲呢。”
他理性上知道龍崽肯定跟人類不同，但情感上卻還是忍不住代入進了人類幼崽的情況：只要還沒到青春期，那孩子會對父母撒嬌、依賴父母，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弗雷姆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釋說：“有傳承記憶的存在，他們可不像是普通魔獸那樣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是啊。
被好友點清自己不小心進入了思想誤區的事實，西爾猶豫着思考了陣，決定同意弗雷姆的做法。
畢竟他只是個一切靠摸着石頭過河的新手爸爸，很多時候會下意識地以人類時的見聞經驗來做事，從這點看，恐怕是不如做龍做了上千年的弗雷姆的。
他當然很樂意給幼龍提供優越的生存環境和無微不至的關愛，但再過不到十年，活潑可愛的幼龍們就要紛紛進入亞成年期，不再會天天粘着他、跟他一起住了。
要是除了新獲取的傳承記憶外，還能跟族裏最厲害的弗雷姆多學些戰鬥技巧一類的知識，以後肯定是受益無窮的——他總不可能強行讓幼崽們過得跟自己一樣，像個清心寡欲的自閉宅龍吧。
除了鬥争不會危及生命外，天性好鬥又貪婪的龍族的相處模式從來就是殘酷又直白的，充斥着讓西爾皺眉頭的暴力。
但幼龍們遲早要知道，他們最愛吃的魔鑽不會自己長了翅膀飛到身邊，他們看中的領地不會自然地變成自己的新家園，他們喜歡的珠寶很可能已經有了一位強大的主人——現在的他們之所以能提前享受這些，是因為他們有一位強大的叔叔，一位願意為他們奉獻的爸爸。
等他們長大後，要想重新得到這一切，就必須戰鬥。
雖然一開始肯定會讓孩子們感到委屈，但這的确是為了小龍們好。
“你說得對，我親愛的朋友，你看得可比我清楚多了。”很快想清楚後，西爾撇掉心裏油然而生的那一縷失落，認真地問弗雷姆：“那我該怎麽配合你才好呢？”
“不，西爾。你什麽都不用做，也不用刻意改變。”弗雷姆神色自然，完全讓小金龍看不出他已經做好先揍那只口無遮攔的小水龍的屁股一頓的打算了：“只要你能盡力做到在聽到幼崽的哭訴時，不要阻止我就好。”
“這是應該的，我會盡力做到的。”西爾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當然也不能只讓你做壞龍……我也會對他們嚴厲一些的。”
這下，雙方總算是對幼崽的新教育方針，初步達成共識了。
話題回到依然在拼命朝西爾的方向挪的那枚生命樹果上。
西爾又提議：“其實，如果你真的不想要的話，可以給泡泡他們，我真的沒那麽需要。”
作為一個堅定不移地認為“我的崽崽們世界上最可愛”的新手傻爸爸，西爾一直都堅信弗雷姆對幼崽們的喜愛，絕對發自真心。
而且弗雷姆在日常生活裏雖然沉默寡言，但對有時會膽大包天地把他當爬架用的幼崽們體現出來的耐心，可是他都自嘆不如的地步。
誰能不愛那麽軟乎乎又黏龍，龍鱗油光水滑，圓滾滾一只的龍崽子？
又有那只幼崽能抵抗一個高大偉岸，耐心溫和，又出手闊綽的大叔叔呢。
……雖然之前弗雷姆話裏的那句“很好玩”聽起來有一點點別扭，但姑且可以接受。麗可也經常把“泡泡很好玩”這句話光明正大地挂在嘴邊呢。
而弗雷姆斷然強調的“不需要生命樹果的增益”，他在思索了一陣後，也覺得可信度比較高。
生命樹果的确非常珍貴，但對見慣奇珍的弗雷姆來說，或許真的就只是一件比較送得出手的禮物吧。
弗雷姆對西爾的話早有準備：“生命樹果果肉裏蘊含的能量，對幼年期的龍崽來說還是太強大了，貿然吞服的話，可能會對他們的軀體和魔力池都造成不好的幹擾。而亞成年龍的軀體強度，就足夠承受生命樹果帶來的沖擊，或許能縮短進入成年期所需要的時間。”
“所以，只适合西爾你。”
事實上，火焰巨龍對這方面的知識同樣毫無經驗，但他清楚“生命樹果是好東西”，“生命樹絕不會傷害龍”，“西爾面對成年巨龍時總是很沒有安全感和信心”和“西爾停留在亞成年期已經有十幾年了”的這幾個重要事實。
加上，在親眼目睹過生命樹和樹果對西爾尤其親密友好的姿态後，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這個猜想。
這果然對西爾擁有很強的說服力。
眼看着西爾的決心已經動搖，弗雷姆心念一動，便很自然地抛出了多半會讓小金龍無法拒絕的最後一擊：“你在亞成年期就已經很強大了，等正式進入成年期後，一定能更好地保護泡泡他們，像是之前那頭孱弱無力的廢物火龍，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
西爾：“……”
他就知道，自己真的很難拒絕弗雷姆的提議。
在明面上，火焰巨龍總是順着他的心意做事的。但随着相處的時間增加，西爾很難不意識到，只要是弗雷姆真正想要達成的，他幾乎就沒能成功地拒絕過。
“那我真的就收下了哦。”西爾猶豫了很久，最後答應了，接着急急忙忙地加了句：“下次你一定要自己留着了。”
弗雷姆的回應是——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西爾：“……”
算了，反正還有整整一百年的時間呢，在那之前慢慢說服對方也來得及。
又或者他在這期間，要是能找到個能送給對方的好禮物……喔，比如他以後要褪下的鱗片，應該就還挺不錯的。
但他老早就想着要把以後的褪鱗給弗雷姆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比較珍貴、又符合弗雷姆心意的禮物嗎？
自知一窮二白的西爾，頓時有些犯愁。
不過這都是可以以後再糾結的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生命樹果。
他看向弗雷姆，無意識地輕輕蹭了蹭對方脖頸上的偏軟一些的龍鱗，等好友睜開眼睛後，就小聲征詢着：“我可以只吃一枚，把另一枚種下嗎？”
既然他厚臉皮接受了弗雷姆的饋贈，那只要好友不反對自己如同浪費的行為，他就想順着心意去處置那枚大概率還活得好好的的果子了。
弗雷姆的眼裏流露着困惑。
他的疑惑，卻不是沖着西爾別具一格的決定，也不是懷疑能不能種活生命樹，而單純是對着這個疑問産生的原因的：“這是你的。”當然不用過問他。
他強調着：“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雖然早猜到弗雷姆的反應大概會是這樣，西爾還是有些開心。
他重新拿起那枚好像已經知道自己即将逃出生天、正高興地一閃一閃的幸運生命樹果的時候，動作也忍不住放得無比輕柔：“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
話音剛落，剛剛一直懶洋洋地趴着的火焰巨龍，便“唰”一下站起來了，西爾甚至來不及說一句“等等”。
“嗚……”
果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土龍呼呼被大火龍起身時鬧出的不小動靜驚到，眼睛當場就睜開了一條細縫。
她的動作很小，卻讓西爾渾身僵硬，趕緊裝成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他可不想在臨出門時吵醒最嬌弱的這只崽崽。
弗雷姆見西爾這樣的反應，下意識地也停下了一切動作，并把“我可以給呼呼一個昏睡魔法”的話給咽了回去。
直覺告訴他，西爾可能不會喜歡他這樣做。
幸好呼呼很好糊弄。在通過朦胧的視線裏确認自己還在熟悉的黃金洞穴裏後，她便放心地咂了咂嘴，在狹小的土坑裏翻了個身，就繼續呼呼大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