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賭徒

賭徒

陶夢覺得顧忱說的賭桌鐵律到了她這兒似乎就不管用了。

桌面上厚厚的籌碼,最後被她全輸光。

至于多少錢?

陶夢真的沒概念,但她知道,輸的這些尋常人家幾輩子都用不完。

贏的主兒不在意。

輸的主兒更不在意。

顧忱笑得開懷,也不在乎陶夢輸了他幾億。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雙從初見就格外吸引他的眼睛。

“想贏嗎?”

嗓音是不變的溫柔,眼神也是不變的深情。

賭桌上的賭徒會因為下注的得失殺紅眼,但顧忱不會,比起冷冰冰的籌碼,這一刻他似乎更在乎陶夢玩游戲的感受。

似乎只要她想,今夜,新維納的頂層将會上演一場驚天豪賭。

陶夢擡眸看着顧忱,男人靠着椅背,冷冰冰的鏡片背後淌着專注溫和的光。

“想嗎?”他淡笑。

陶夢其實不太想,因為她很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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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能想拒絕,可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怎的,話從嗓子眼一過,到嘴邊竟是一個“想”字。

話一出口,陶夢覺得自己大概瘋了。

聞言,顧忱笑得更開懷。

他生了副好皮囊,配上優渥的骨相,真真是得天獨厚的人。

這一笑,陶夢的心尖兒也跟着顫了顫。

顧忱沒有說話,打了個響指,邊上的牌侍心領神會,轉身去準備籌碼,過了會,幾個人端着金色托盤回來。

壘得規整的籌碼擺在陶夢面前,總額驚人。

陶夢扭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顧忱凝望她,擡手示意荷官發牌。

這一刻,陶夢似乎懂了底下那些狂熱的賭徒。

而她,也是賭徒。

明知顧忱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明知他危險,明知他不是好人。

她也依舊坐在這裏,坐在他身邊。

顧忱說的對。

原來,只要籌碼足夠多,最後的最後,一定會贏。

在快要輸光的時候,陶夢終于贏了一把。

她贏的那刻,長桌上響起那些公子哥兒拍掌的聲音。

有人調侃她。

“妹妹,你這手氣還得練啊。”

“言青予不是挺會玩牌麽?怎麽,你哥哥沒教你呀?”

陶夢是乖乖女,言家将她護得好,言青予更甚。

她沒應,倒是顧忱漫不經心掃了他們一眼,輕笑:“個個老手還好意思欺負人一小姑娘?”

公子哥兒們笑作一團,連帶他們的女伴也紛紛掩唇鈴笑。

陶夢的臉有些燒,被他們那暧昧侃笑的腔調逗的。

賭桌上坐久了,場子也膩味。

有人哄笑着換個地兒繼續玩,有人應去哪?還有人葷素不忌,或者他們本就是這樣的人,赤//裸直白地笑着說玩點刺激的盛宴。

什麽盛宴?

陶夢聽不懂他們這個圈子的暗話,但總歸不是什麽好東西。

還有公子哥兒問她:“妹妹去嗎?”

輕佻、浮浪、不着調、絲毫不顧及身邊帶來的女伴,更沒有放在眼裏,将渣壞的品格踐行在骨子裏,由內而外展現得淋漓盡致,與顧忱的自然而然相比,倒有些令人不适。

陶夢咬唇,正要搖頭拒絕,聽聞身邊的男人漫不經心笑了笑,回了那公子哥兒一句:

“溫柔鄉,英雄冢,小心遲早死在女人堆裏。”

那人在笑,揶揄:“三哥,你自己不也從女人床上過來玩牌。”

他點了點自己的鎖骨處,暧昧至極,“吻痕這麽久了都沒消,三哥,玩得挺大啊。”

顧忱輕笑,不置可否。

他們的對話傳進陶夢耳裏,像密密匝匝的針尖刺進耳膜,尖銳的疼,又像從聳入雲霄的高空乘坐電梯直達平面,極速下降引發耳鳴嗡嗡。

總歸是不舒服。

陶夢覺得這場子有些悶,而她被困在狹小的屋子被一團團說不出的熱流攜裹。

憋悶、窒息、難受。

她微微蜷緊指尖,平靜地和顧忱說:“衣服給你送回來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她起身,牌侍機靈地上前替她拉開椅子,供她下腳。

不待顧忱回應,她轉身,匆匆走了。

針織的料子輕柔溫暖,輕輕擦過男人的絲質襯衫。

可惜起不了靜電,也纏不了一起。

“妹妹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走了?”

“三哥,妹妹這是生氣了,想你哄呢。”

公子哥兒在起哄調侃,坦蕩的笑,心知肚明的笑,卻唯獨沒有嘲和諷。

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屢見不鮮,很正常。

心情好的時候,微微放下身段,哄幾句,無傷大雅,也是情//趣。

新維納內四通八達,說不定走着走着就從一個賭桌到另一賭桌。

陶夢逆着人群往外走,四周光怪陸離,折出的光也是晦暗多變,似乎要把進來的所有人吞噬。

有人笑有人哭,更多是已經着魔的癫狂。

陶夢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扶着額,忍不住加快腳步。

她轉進拐角,沿着深深的長廊想逃離這裏。

“跑這麽快做什麽?”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似笑非笑的調侃。

清潤的嗓音,溫柔的調子,每一聲都似乎砸進陶夢心裏。

陶夢腳下一頓。

她沒有回頭,卻透過後方映下的影子看到漸漸靠近她的男人。

修長挺拔的身影清隽勁瘦。

而她,站在顧忱的影子裏,被罩得嚴絲合縫。

無處可逃。

顧忱就在她身後站定,沒有繞過她走到跟前,像他這樣的人,好像也就只能做到這步。

“怎麽不說話了?”他又問。

說什麽?陶夢不知道該說什麽,抿着唇。

她沒有回應,顧忱也不急。

男人站在她身後,淡淡垂眸,視線落到她挽起的頭發,做了複古的盤扣,簪了一釵精致的花钿。

很清雅的打扮,就像她本人,習慣素顏朝天,适應安分的生活軌跡和安排好的道路。

顧忱沒有見過像她這樣乖的人。

模樣确實乖,但更多的是與他所處圈子的格格不入,是循規蹈矩的乖。

循規蹈矩?

顧忱忍不住輕笑。

真要循規蹈矩,也不會坐上賭桌,玩了一把又一把。

但這樣偶爾展示出來的截然不同與反差,不是更有趣嗎?

顧忱喜歡新鮮。

陶夢這般二十二歲鮮活的姑娘比他身邊那些女人更新鮮。

她身上有股說不出的勁。

“外面下雪了,走吧,我送你。”

這一次,他沒等陶夢回應,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陰影錯落的那瞬,她似乎從黑暗走向光明。

陶夢擡眸望向前方的男人。

他仍穿着在賭桌上的那身銀灰色襯衣,絲質的,熨帖着他精壯的身軀,下擺紮進西褲,并不是她哥哥那樣規整板正,多了絲随意慵懶,肩寬腰窄大長腿,比例優越,是頂好的身材。

浪蕩放縱,但可窺其在身材管理方面極其自律。

而顧忱的臂彎,搭着一件很眼熟的大衣。

是陶夢給他送來的那件。

陶夢看了好幾眼,半晌,輕輕一笑。

笑意藏了道不出的情緒。

顧忱站定,側身,回望,微微揚眉,“笑什麽?”

“沒什麽。”陶夢搖頭,又一次告誡自己,她知道顧忱是什麽樣的人,一見鐘情也好,真有喜歡也罷,但別全盤付出真心,保留一兩分吧,這樣,說不定以後還能維系一絲體面。

顧忱深深看了她一眼,金絲邊眼鏡下的桃花眼風流多情,他也不知在想什麽,少頃,也跟着笑了笑。

陶夢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

顧忱卻折回去,走到她面前,垂眸凝視面前這位擰巴的小姑娘。

“剛剛走得這麽快是不舒服還是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她承認,私心裏聽到那些話确實有一瞬……

可她也明白,她沒有立場,站不穩腳。

顧忱怎麽玩,怎麽風流,怎麽和女人厮混,這些她都管不了。

“那就是不舒服了。”顧忱挽唇淺笑,看破卻不說破,順着她的話,“我記得你讨厭逼仄的悶熱,那場子待久了确實不舒服,你不喜歡很正常,現在怎麽樣,好些了嗎?”

陶夢:“……好多了。”

“走吧,送你回家。”

很自然的進展。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今兒大年初一,你也快回家吧,別讓家裏人久等。”

她身在言家,呆了二十幾年,理所應當以為所有的大家族都與言家一樣,此刻該是阖家團圓。

顧忱彎腰,視線與她持平。

陶夢下意識後退,不敢看那雙近在咫尺格外蠱人的桃花眼。

“有沒有告訴你,成年人的社交禮儀裏,拒絕次數多了,關系會淡。”

陶夢盯着他,輕輕搖頭。

“那現在知道了?”

陶夢點點頭。

“真乖。”顧忱被逗笑,是真心實意的笑,不是留于表面、浮于冰冷鏡片前的假笑。

他直起身,“走吧。”

陶夢抿着唇,跟了過去。

顧忱的話其實并不多,長廊這段,又是一陣沉默。

陶夢盯着兩人的影子,輕聲問:“你送我回家,不會耽誤你嗎?”

“有什麽好耽誤的,嗯?”

“今天是大年初一。”

“阖家團圓麽?”

“嗯。”

“什麽時候團圓不是團圓?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陶夢的腳步慢下來,看着那抹清隽挺拔的身影,長廊盡頭燈光如晝,亮堂堂,她卻看到寥寥的晦暗。

“看我幹嘛?”顧忱回頭,笑問。

陶夢搖頭,加快速度追上去,輕笑道:“只是突然想到還沒同你說新年快樂。”

“顧忱,新年快樂,祝你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賀詞這套,在他的圈子裏早就不流行了。

很久沒聽過了,怪新鮮。

顧忱颔首,淺笑,“呈你吉言。”

出了新維納,泊車員開來顧忱的車,是一輛嶄新的庫裏南。

港城的平頭山道路寬闊平坦,一邊是銀裝素裹,一邊迎着海港,遠遠眺望,港口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璀璨極了。

快到莊園大門了,陶夢道:“就停這吧。”

“這?”

“嗯。”她點頭,怕顧忱再開過去被人瞧見,然後傳到她哥哥耳裏。

顧忱沒再說什麽,停車。

陶夢解開安全帶,微笑:“謝謝。”

正要開車下去,顧忱忽地叫住她,“等會。”

陶夢回頭,不解。

在她的目光下,顧忱從大衣內襯裏拿出一只紅封遞給她,唇邊沾一抹笑。

“新年快樂,陶夢。”

他頓了頓,斟酌小姑娘可能愛聽的措辭,複而擡眸望着她的眼睛,淺笑,一字一句道:“願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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