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驚喜
驚喜
三月初,料峭春寒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枝抽條,長出新芽,嫩綠生機,應是好時節。
3.2這天下午,陶夢回了趟言家山墅,取了擱在房間裏的老膠片,準備送去醫院拿給球球。
天公不作美,還沒離開就大雨傾盆。
陶夢站在門前,望着外面雨霧朦胧,鹹腥的雨氣裹着風撲面而來,吹得院外的樹枝張牙舞爪,抖落一地的樹葉。
灑掃的傭人擦着玻璃嘆氣,“真作孽,又白掃了。”
天氣預報顯示這場春雨将在傍晚六點停歇。
這會,天空已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陶夢只得坐在客廳等。
傭人給她添了茶,又問:“大小姐,這場春雨來得太突然,窗戶沒能及時關上,有些雨水刮進來了,請問可以開壁爐嗎?”
遇到這種情況,換做平時陶夢不在這,傭人會直接開。
詢問,也是因為知道陶夢不喜歡逼仄環境裏的悶熱。
陶夢點頭,輕聲道:“開吧。”
過了會,牆砌的壁爐燃起一簇簇豔紅的火光,映得這面牆透出古樸的漆紅,像舊世紀裏的西式宮殿。
陶夢挑了通風口的位置坐,從書架上拾了本博爾赫斯的原版詩集,靜靜地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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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忱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陶夢将手機擱在身邊,輕笑,“怎麽了?”
顧忱聽到她那邊有沙沙的翻書聲,“看來是我打攪你了。”
“沒有,剛開始看。”
“在看什麽?”
“博爾赫斯的詩集,想聽嗎?”
顧忱沒說聽還是不聽,那邊也沒聲兒。
陶夢便自作主張朗讀上面的原文。
她的發音很純,音色悅耳,像潺潺水流淌過,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讓人放松,卸下疲乏。
半晌,電話那邊傳來男人沉沉撩人的溫柔嗓音。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原版的英文翻譯出來應是如此。
陶夢翻閱書頁時的動作一頓。
良久,她細弱蚊蠅地嗯了聲。
低磁的輕笑有幾分真,聽得陶夢耳熱。
比起假面的笑,她更喜歡這樣的顧忱。
她輕聲問:“笑什麽?”
“笑我得到一件寶貝。”那邊,有扯領帶的窸窣聲。
寶貝。
陶夢在心裏細細呢喃這兩個字。
說話素來不喜歡說透的顧忱,有一天竟也會直白地說出這種話。
陶夢嘴角翹起,心裏是甜的。
她忽問:“顧忱,明天我要去拍視頻,你要跟我一起嗎?”
“不怕被發現了?”男人調侃。
陶夢一愣,随即反應過來。
她隐瞞他倆的來往,自然也得避開球球。
這點,顧忱一眼就看出來了。
“球球生病了,這次不跟我一起。”
“去哪?”
“先保密,你去嗎?”陶夢似乎怕他拒絕,又垂眸添了句:“去吧,我想你高興些。”
那邊忽地沒聲,連淺淺的呼吸也沒有。
原來,從一開始他給她打電話,她就有所察覺。
這姑娘是聰慧的,笨拙的是一片白紙的感情經歷。
顧忱笑了笑,道聲好,頓了會,又侃笑着說那他就把自己交給她了。
*
港城的天氣預報是準的。
傍晚時分,烏雲馱着雷鳴電閃和暴雨消失,空氣中彌漫着濕濡的鹹腥味,混着泥土被翻起來的土腥氣。
陶夢把老膠片送到醫院。
球球臉色蒼白,“謝謝蝴蝶。”
“這段時間好好養病,争取早點出院,工作先放一邊,身體最重要。”
球球闌尾炎發作,昨兒剛做了手術。
從醫院出來,陶夢回家收拾東西。
翌日,顧忱的車停在小區外。
“去哪?”男人捉住她的手,捏了捏,問。
陶夢的眉眼間難得有一絲靈動,“不告訴你,到那你就知道了。”
仿佛這是一個驚喜。
驚喜。
這感覺挺陌生,換句話說他們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已經不需要什麽驚喜。
就挺新鮮有趣。
抵達北冰洋沿岸最大的城市摩爾曼斯克時,觸目仍是紛紛揚揚的小雪。
接近零攝氏度的天,他們的着裝顯得有些單薄。
陶夢每去一個地方以前都會把旅程安排妥善,這種安全感拉滿的處理方式,讓曾經和她一起出去旅游的大學同學贊不絕口。
兩人登上等候他們的航船。
“在船上度過啊?”
“嗯,你暈船?”
“這倒不會。”
陶夢笑了笑,和他走上航船的頂層,港口的風吹得有點大,她是真的冷,顧忱攬着她的肩,攏進懷裏,精壯的身軀有滾滾熱源,透過衣服燙進陶夢心裏。
她無聲勾唇,偎在他懷裏,指了指遠方翻湧的海浪。
“你知道嗎?我高中學地理時,任課老師曾為我們介紹過摩爾曼斯克港,這是北極圈唯一一個不凍港,可以常年通航,當時還流傳了一句很浪漫的話。”
“什麽話?”
“你是大西洋暖流,我是摩爾曼斯克港。因為你的到來,我的世界成了不凍港。”
陶夢緩緩說出,也不覺得尴尬。
在這世上,如果什麽都覺得尴尬,會錯過很多內在美好的事。
顧忱垂眸望着懷裏的姑娘。
清雅素面的一張臉五官精致,少了浮躁社會下的功利,多了難得的平和。
認識也有段時間,顧忱發現,陶夢的情緒一直以來都挺穩定,沒有悲傷流淚,也沒有歇斯底裏。
她靜得像汪死水,但撥開往裏窺探,又不覺無趣呆板。
浪漫且頹恹,熱烈又寂寥,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
傍晚,航船駛離摩爾曼斯克港口。
這艘船不是巨型郵輪,玩的項目也少,但還算可以。
兩人下樓逛了圈,吃了點東西,又慢悠悠上樓了。
顧忱問:“什麽時候拍?”
“明晚吧。”她說:“我先前做攻略,有人說到了海面中央,遠離陸地,別有一番景色,可能會比較好出片。”
“自己拍?”
陶夢擡頭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也學會把話說得似是而非。
她輕輕眨眨眼,“你要給我拍嗎?”
“好的不學淨學壞的?”顧忱哭笑不得。
陶夢調侃他,“原來你也知道啊。”
“還怪我了?”
“不然呢,你還引誘我賭呢。”
“籌碼不是我提供的?”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她笑,忽然掙出顧忱的臂彎,輕快地踏上鐵欄做的樓梯,或許時間久了,又或許被刮起的海浪浸過,生鏽了,也變暗沉了,還不牢固。
樓梯嘎吱作響,踩上去的姑娘發梢缱绻飛揚,在纖細羸弱的身後蕩漾出淺淺的弧度。
美得像一幅畫。
顧忱伸手去抓她,觸手是輕易握住的手肘。
他把人拉回來,陶夢墜進他的懷抱,後背正好撞入他滾燙的胸膛。
鑽入鼻翼的不僅有浮動在空氣中霜雪的冷香,還有陶夢身上淡淡的香味。
是什麽香,鼓動這晦暗的夜色。
顧忱圈握她腰肢的手臂寸寸收緊。
陶夢感受到身後的男人一點點低頭,一點點靠近,溫熱的呼吸灑在露出的光潔後頸,密密匝匝的熱意。
“願意拍嗎?”
在顧忱的吻快要落到後頸上時,陶夢輕聲問。
男人頓住,半晌,手臂攏緊,低頭銜咬她的脖頸,笑了聲,“願意,怎麽不願意?你想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
*
暧昧的這些日子,今夜,是顧忱第一次親她。
其實也不算親吧。
陶夢找不出詞彙形容,但心裏總歸覺得,真正的親吻不該是這樣。
該是什麽樣呢?
她也不知道,不過,她還是喜歡的。
登船的第二天晚上,已經看不見那座聳立在茫茫雪色裏的城市。
墨藍翻湧的摩爾曼斯克海面行駛着其他船只,彼此之間拉開距離,在暮天中隐隐窺其渺小的身影。
陶夢換了衣服,外冷,還是攏了件波西米亞風格的披肩。
醒目的色調大膽自由,有迎着風的熱烈,成了這晦暗天氣裏唯一的亮色。
顧忱在調試陶夢給他的設備。
顧三公子什麽時候為其他女人做過事,幹過活?
別說拍視頻,就連拍照都不可能。
眼下,卻也遷就着陶夢。
陶夢走到他身邊,笑問:“可以嗎?”
顧忱挑眉,“這會開始擔心我會不會了?”
她不語,攏着披肩,雙臂交疊環抱于胸前,歪着腦袋笑看他翻來覆去調試,也不指點,似乎挺樂意看他接觸她的世界後偶爾流露出的一點手忙腳亂。
但這也只是暫時,是一瞬。
顧三公子不是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是顧家下一任繼承人。
很快,他就會了,舉着設備拍了張矗立在海面上的皚皚雪山。
他拿給陶夢瞧,陶夢低頭看去。
老膠片質感,可以拿來當屏幕。
“你這手藝不去當攝影師都可惜了。”
“那不成。”
陶夢不解地看他一眼。
顧忱無奈地戳了戳她的額頭,“笨啊,攝影師就要給很多人拍了。”
來到摩爾曼斯克的顧忱,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可她更喜歡這種明目張膽的偏愛。
短視頻并不好拍,尤其是這種極具故事性的視頻,需要考慮進去的因素太多,比如視頻主角的狀态,周遭環境情況,光暈,氛圍等。
天時地利人和好像都缺。
陶夢不滿意,否定了好幾茬。
顧忱似笑非笑點她,“小姑娘還挺挑剔。”
臉上的笑意總歸淡去幾分,顧三公子的耐心似乎已經告罄。
陶夢看着他,複而垂眸,笑了笑,不語。
其實拍視頻這種東西也需要默契和耐心,她跟顧忱的默契,委實有點岌岌可危。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沒個章法,拍到後面,天空黑壓壓,烏雲籠罩。
陶夢擡頭望天,知曉大雨要來了。
顧忱問:“快下雨了,還要繼續嗎?”
陶夢點點頭。
顧忱看着她,心想,這姑娘大抵有點傻,有點執拗,什麽時候拍不行,非得淋着雨也要弄完,這份敬業,擱在那浮華的娛樂圈也難找出像她這般有拼勁的。
…
極端的天氣造就無需特效的自然美。
摩爾曼斯克海面,墨藍的浪翻湧,天空烏雲密布,壓得極低,鹹濕的海風呼呼的吹,蕩來一絲雨氣,撲了滿面,不捎片刻,大雨嘩啦啦的下,摻雜着幾朵粗粒的雪花。
陶夢的狀态發揮得很好,顧忱也是。
倒不是他們有多默契,而是兩個人的點不同。
陶夢的性子和給人的感覺,更能在壓抑的氛圍裏爆出掙脫牢籠和束縛的執勁。
顧忱則是驚奇于他無意中又發現陶夢的另一面。
他知道陶夢在做短視頻賬號,挺受歡迎,但他從未去翻閱過,因為沒有意義,也不重要。
暴雨之下,相貌濃豔稠麗的姑娘渾身淋濕,發絲黏答答貼着面頰,有些狼狽,可她望來的眼神又酣暢痛快。
陶夢笑看他,那雙清淩淩又恹恹的眼睛似乎也賦予了光。
顧忱為了給她拍視頻也淋濕了,索性不顧,拿着防水的單反走過去,垂眸看她,似無可奈何,又似氣定神閑。
“笑什麽?”
“你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嗎?”
雨聲大,海浪聲也大,陶夢說話的嗓音拔高了些。
顧忱想了想,搖頭,“沒有。”
他頓了頓,又道:“第一次,你贏了。”
從來沒有人敢讓他這麽狼狽。
他也不會為別人做到這步。
陶夢笑得更開心。
顧忱伸手捉她,濕漉漉的,有些滑不溜鳅,陶夢被他抱在懷裏,單薄的肩抵着寬闊的胸膛,潮濕來回過渡,冷冰冰漸漸升溫,變得滾熱灼燙。
“視頻拍完了,這下開心了?”
陶夢點點頭。
“你是開心了,把我搞得這麽狼狽。”男人貼着她背脊的掌心上移,落在脆弱的脖頸後面,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看着她潋滟的唇色,“……我是不是該從你這兒讨點好處?”
話落,低頭吻上她。
鼻尖碰了瞬,往上靠近眼睛的位置有冷冰冰的質感。
是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陶夢鬼使神差替他摘下,聞見一聲低磁的輕笑,撩人得緊。
深夜、暴雨、呼嘯的海面、鹹濕的風和空蕩蕩的甲板。
勾在陶夢指尖的那副眼鏡,顫巍巍掉在地上,迸濺幾串雨水。
過了會,顧忱退開,眸色深深地望着她紅腫的嘴,攏在背後的掌心大膽地探入衣擺。
滿手的光滑細膩。
陶夢繃緊身子,掀起眼皮,僵硬地看着他。
顧忱的手掌極具暗示性的撫過,在她耳邊輕喃:
“待會,去我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