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不擔任文學社社長一職,我反而有更多的時間來複習功課,只要有一點時間我就拉着鳳兒去了茶室,茶室基本上沒什麽人,尤其是夏天,而我看中的便是茶室的安靜,煮一壺上好的普洱,濃郁的香味慢慢沁入,坐在一旁聞着茶香,做着習題,在即将升入初三的補習暑假,是我人生中的一抹難得的美好存檔。

“快看,是陳桂林呢!”盧桂鳳指着窗外沖我大喊一聲,透過窗戶能看到一個穿着校服的清瘦的男孩子慢慢的走過,他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腳踝上纏着紗布

“快看書吧,馬上我們就要上初三了!”我只是匆匆掠了一眼,又繼續埋頭看書。

“聽說是前幾日打比賽不小心扭傷的,這估計沒個把月也恢複不好吧!對了,沐沐,你知不知道他選擇了複讀!”

“為何要複讀?”我擡頭看了盧桂鳳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陳桂林比我們高一個年紀,按理來說現在已經是準備去高中的學校了,前幾日在食堂碰到他就有點奇怪,不過當時也沒去多想。

“不知道,要不要把他喊進來問問原因!”

未等我回應,盧桂鳳已經将人給喊進了茶室,不知為何有的時候碰到陳桂林總是心裏怪怪的,但至于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有的時候碰到他會莫名其妙的緊張着。

“你們經常來茶室看書麽?”陳桂林在我們對面坐下,看到我手上的資料時問了一句。

“我不喜歡,但沐沐喜歡,所以我就陪她來了,對了,你怎麽會選擇複讀啊?是中考沒考好嗎?”

“考得太差,想複讀一年再試試。”陳桂林臉上閃過失落,他拿起我面前的一本英文資料随意翻閱着。

“真羨慕你,考砸了還能重讀,像我們這種小孩,考不好就只能退學了。”盧桂鳳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

那時我并沒有察覺不對勁,只是很認同這句話。

從小到大我只能用成績來博取父母的關心,可如果有一天我連成績都沒有了,那時我該怎麽辦?

從那天起,陳桂林天天跟我們倆去茶室,一開始怎麽都不自在,畢竟我是個慢熱的人,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更何況我的朋友也不多。

他會給我們買點小零食,有時還會給我帶些《犬夜叉》漫畫,犬夜叉是所有動漫裏最喜歡的一部,當年為了追它連飯都忘了吃,那時在星空衛視播放,且每晚都是18點,這個點我家正好是晚飯時間,有好幾次都沒趕上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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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一套漫畫的時候,心裏無比激動,我父母不喜歡這種東西,所以我都只能偷偷的看一眼,沒想到有一日我能擁有一整套的漫畫。我連連對着陳桂林道了好幾次謝謝。

轉眼那個初二的暑假就結束了,而我們也正式邁入了初三,初中的最後一年,比想象中還要緊張,一進教室就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開學第一天我們班上突然來了個轉校生,班主任将他安排在我旁邊的座位。

“老師,這個座位已經有人了!”我站了起來很真誠的看着班主任說道。

“哦,楊一沐,忘了告訴你,盧桂鳳她辍學了。”班主任将眼光重新收回,定格在那個高高瘦瘦的轉校生身上,“這位是咱們班新來的同學叫張菻裕,大家掌聲歡迎!”

那一瞬間我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教室裏的掌聲,以及老師多次喚我,還有新同學笑着打招呼,我統統聽不到,我腦海中只回蕩着那幾個,“盧桂鳳辍學了!”,那個曾經跟我說想陪我一起考複旦,一起去櫻花樹下散步,一起做飯,我們一起去校門口商販處買打折的橘子,一道去茶室看書,體育課上躺在草地上看着藍天暢想着未來,晨跑時會在身後給我遞水。那個女孩就這樣從我身邊離開了。

她不喜歡吃辣的,所以喜辣的我能陪她吃不辣的任何食物,對芒果過敏的我會陪她一起吃芒果,到後面慢慢的能改變過敏體質,她不喜歡看書,所以我每次都将課文編成話劇的形式來陪她演繹。

花季的我們剛發育,一起洗澡的時候還會比較下大小,給彼此撓癢癢。

她是如此真實的陪我度過,可有的人也真的只能陪你度過一段日子,注定了是上帝派來陪你一程的,僅僅一程而已,很快就會離開。

我的生命像是被突然抽空了一般,每日像幽魂一樣穿梭在校園,可不管我怎麽尋覓,仍是沒有盧桂鳳的影子,雖然哪兒都沒有她,可哪兒又都有她,操場上有她,食堂裏有她,圖書館有她,茶室還有她,回到宿舍還有她。

她像空氣漂浮不定,卻飄入了我的心裏,一直在我心裏!

這種漂浮的日子直到收到第一封她的來信,我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那會兒我們沒有任何通訊工具,一張六十分郵戳的信飛到了我的手中,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封信,長達好幾千個字,寫了足足滿六頁紙。

要知道她是那麽不肯多寫一個字的女孩啊!

她在信中跟我說了一些外面的世界,有趣的彩色的棉花糖,還有各種糖人,有紮紙花的商販,流浪街頭的演唱家,她說這個世界真的好可愛啊,什麽都是新鮮的鮮活的,她說她用了八天的時間學會了溜冰,她在信中所描述的世界,其實我是完全陌生的,什麽非主流煙熏妝爆炸頭,但有一點我很确定,那就是她還是我的鳳兒,我也還是她的沐沐。

她說她因家中緣故沒辦法繼續上學,但她會好好努力生活,将來我們肯定會再見面,一起于櫻花樹下散步,一起去喝那門前的大碗茶!

中考對我們而言是改變命運的第一把鑰匙,我們絲毫不敢也不會懈怠,那一個學期我沒空去思考別的,只想考一個理想的成績,一直到放寒假才回去,我回家時正好阿婆的老寒腿犯了,她躺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床邊放着一個小電飯煲,裏頭正熱着粥。屋子昏昏暗暗的,并沒有開燈。

雖說現在用上電燈了,但阿婆還是很節省,但凡有一點光都不會開燈。

我将屋子的燈按亮,又把窗戶給推開,讓空氣适度流通,興許是外頭的風過于猛烈,窗戶被推開後阿婆劇烈的咳嗽着,我又重新關好窗戶。

“阿婆,你怎麽病了呀?”我把電飯煲的插頭給拔了,給阿婆盛了碗粥出來。

“年紀大了,身體就容易得病,我都八十多歲了,轉眼就要九十歲的人了!”阿婆由衷的嘆息,我扶着她坐起來,靠在床頭。

聽到這話我鼻頭酸酸的,我背過身去拂掉了眼淚,我以為我能将生死看淡,看得很淡很淡,我寫過無數篇關于生死離別的故事,我筆下的文字是那麽的冷靜而透徹,可是一想到百年之後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阿婆,要與那黃□□葬,我就沒辦法釋懷。

“阿婆,你先吃點東西,這樣才有力氣,你是這麽善良的一個人,恩及多個村子,遠親近鄰都知道您,您肯定會好起來的!”我把稀飯吹涼送到阿婆嘴邊,鼓勵着她一口口的咽下。

阿婆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不管是誰到了家裏,哪怕只是經過都會拉着人家進去喝杯茶吃頓飯,遇到乞讨的人還會将家裏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米菜都給人家。

八十多歲的阿婆已經是滿頭白發了,頭發跟牙齒也掉得差不多,但她還是會每天早上起來漱口将頭發梳順,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我一直在拼命的讀書努力學習,我想逃離這個讓我感受不到溫度的家,我想去創自己的天下,去建設自己的城堡,可是我忘了回頭看,回頭看看這個從小喂我吃飯,陪我寫作業,每個周五都炖肉湯等我,甚至給我親手縫制月事帶的阿婆,她已經老成這樣了。

我哄着阿婆将稀飯給吃完,我将頭靠在她的懷裏感受着她心髒在跳躍。會寫文的我,在面對自己深愛的人時反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在心裏一遍遍的喚着阿婆。

阿婆輕輕地摸着我的頭,柔聲說道,“都是大姑娘了,還留這麽短的頭發,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女孩子就是要穿漂亮裙子,留長發的,等你頭發長長了,阿婆給你梳漂亮的辮子!”

“好,阿婆到時候一定要給我梳頭發!”那一刻我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留長發,我是女孩兒,女孩就應該是長發的!

阿婆的那場病是多年來病竈的積攢,年輕時飽一餐餓一餐,又經常奔波勞作,花甲過後也沒有停止過操勞,依舊在山上砍柴養豬種田種菜,自己洗衣做飯,從未給自己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增加一點困難,只要她還能動,就絕對不會麻煩別人,即便是像這樣沒辦法行動,她也将電飯煲插在床頭給自己熬點粥湊合着過。

随之年紀的增長,阿婆隔三差五就會生病,而這腿疼的毛病就再也沒好過!

後來村子裏有一位年輕的大夫,中醫技術了得,阿婆有次腿疼,父親找了他來治病,他開始嘗試着用針灸,持續治了四個療程後,阿婆的腿才能走路,腿能正常走路後卻又患上了高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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