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熊槐聽女子說自己是倒黴大王，一時氣急，直呼妖女。

“欺人太甚！來人，快将此女給寡人拿下！”

原在殿外侍立的郎中帶了士兵進殿，可士兵們都握了劍踟蹰着并不敢上前。

熊槐大喝，“爾等為何還不動手？”

“大王！”郎中上前行禮作揖道，“大王三思！此巨幕楚宮內外無數，如今市井衆人皆可聞此女所言，若惹怒此女如何是好？”

衆大臣齊齊勸說，“請大王三思！”

熊槐扶額，直往後倒去。

屈原連忙上前将其扶住，“大王！”說着小心将人扶到王座旁。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曾作《楚辭通釋》，在此書序言中，他曾說楚懷王，“不聰不信，內為豔妻佞幸之所蠱，外為橫人之所劫。①”】

“這王夫之又是何許人也！”熊槐跌坐椅上，已然放棄掙紮。

一方面他确實惱怒自己在後世之人眼裏竟如此不堪，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聽聽此女接下來所說的話。

這什麽豔妻佞幸所惑，什麽橫人所劫？

何時有這等事？

如何會發生此等荒唐之事！

“屈卿，此女豈非胡言乎？”

屈原不敢直接評價，只恭敬道：“大王息怒，擇其有用者而聽之即可，不管此女言何，臣定當誓死效忠楚國。”

諸臣附和，“臣等定當誓死效忠楚國！”

見諸卿如此，熊槐緊繃的身子終于放松些許，甚至也沒責怪他們說的效忠楚國并未言明效忠自己。

不過也無妨，楚國都是他的，效忠楚國不就是效忠他嗎？

然而那名為三月的女子對他的評說卻仍未結束。

【三月根據自己的理解意譯了一下這句話，王夫之說啊，楚懷王這個人腦子有點笨而且沒什麽誠信，在國內受寵妾佞臣的蠱惑不說，在外又不講誠信，對待合作夥伴總是舉棋不定甚至做出背叛盟約的事，最後落得個被困秦國的下場。】

被困秦國？

熊槐緊緊握着座椅，脖頸處青筋凸起，臉也漲得通紅！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如何會被困秦國！

熊槐視線在各臣子間掃了一圈，衆人紛紛低下頭去。

如今看起來竟無一人可信！

他只能擡眼看向身邊的屈原，嘆道：“寡人獨信屈卿矣。”

“多謝大王。”屈原雖如此應，可此時心中卻無任何欣喜，若此女所言非虛，那他楚國豈不面臨滅國之災？

大王越發慌亂，他便越發覺得此女所言可信。

倒不是他要與大王作對，以大王的性子，這些事确實像是大王能做出來的。

可這王夫之把大王說得如此庸碌，這委實有些過了。

大王的愛國愛民之心，他也是知曉一二的。

熊槐沒注意到屈原的表現，他的心思早已經飄到了自己的後宮。

那麽多人，這幕中女子所說的寵妾是哪個啊？

還有這群人，這佞臣又是指何人也？

當真除屈卿外，一個都不可信！

【在許多人眼中，楚懷王熊槐的形象比王夫之的評價還要低，但三月認為，楚懷王此人并非那般昏庸無能，我們剛剛也說了，在屈原進行改革的那段時間裏，楚國短暫地支棱起來了，其實在那之前楚國也還不錯，只是秦國發展得更快更強，所以于楚國而言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楚懷王作為一個政治中心的人物，沒有他的支持，屈原的改革寸步難行，所以屈原在政治上獲得的成就離不開楚懷王的力排衆議。】

見仙女終于誇獎自己，楚懷王唇角浮現淺淺笑意，他就說嘛，自己讓屈卿造法令，讓多少大臣不虞，自己不也去做了！

自己何時就那般不堪了？

還好仙女支持自己，那什麽王夫之說的簡直胡言！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自己有些缺點，慢慢改正便是。

楚懷王輕輕舒出一口氣，既然屈卿的改革有如此成效，那他一定支持到底！

【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因為屈原離不開楚懷王，所以當楚懷王被鄭袖、靳尚、令尹子蘭、上官大夫等的讒言輪番轟炸時，屈原的改革也就此終結。】

幕中女子此言方畢，巨幕中突然飄出一陣悲傷的音樂，哀婉凄凄，令人神傷。

“大王，大王莫要聽信讒言啊！”

殿上剛才被點到名字的幾人慌忙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表示自己的忠心。

令尹乃楚國最高官銜，而此時的子蘭年紀資歷尚淺，根本就還不是令尹。

他心中暗罵這幕中妖女，讓自己平白遭受這等無妄之災。

熊槐的心往下沉了沉，他目光冷冽地望着幾人。

有時候某些事情只是需要外人點撥一二便能恍然大悟。

這幾人素日裏便愛說些煽風點火之言，熊槐往常也不是不知道，他自己也曾在這上面吃過虧，但并未釀成大錯，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現在得知幾人會影響楚國之興，他如何能輕易放過？

熊槐冷哼一聲，并未搭理幾人，他得先看看接下來這仙女還會說些什麽，等她說完再行處置也不遲。

【公元前314年，楚懷王十五年，屈原被貶為三闾大夫，三闾大夫主管宗廟祭祀等事務，屈原手上也就沒有了實權，雖也留下一些法令政策，但此次改革終究算不得成功。】

【在屈原做三闾大夫的這一段時間裏，楚國與秦國交戰，屢戰屢敗，楚懷王還被秦國騙得團團轉。】

【要不怎麽說楚懷王是個倒黴大王呢？】

【公元前313年，楚懷王十六年，戰國時期着名縱橫家張儀任秦國相國，張儀出使楚國，他騙楚懷王說，只要楚懷王與齊國斷交，那秦國就把之前占領楚國的商於地區六百裏地全部還給楚國，還給楚王進獻美女。】

【家人們，天上會掉餡餅嗎？顯然不會。正常人都知道這張儀肯定是诓他的啊，但是偏偏咱們這位楚懷王利欲熏心，他信了，不僅把楚國的相印給了張儀，又與齊國斷交還派人去罵齊宣王。】

【額……家人們，就……蠻好笑的。】

幕中女子輕笑兩聲，絲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嘲諷之意。

熊槐面紅耳赤，他看了一眼殿上或低頭不語，或擡眼望着巨幕的衆人，最後視線仍舊落在自己身邊的屈原身上，難以置信地問：“屈卿，依你之見，寡人可會做此等蠢事？”

反正他自己是不信的，可剛剛聽到秦國要将那六百裏地還給楚國，他還真就一時喜上心頭。

加上此女又不像是胡亂捏造謊話之人，熊槐開始懷疑人生了，難道自己真的會昏了頭了？

然而，不僅他不信，就連遠在鹹陽宮的秦惠王嬴驷也都十分詫異。

他看了看張儀，笑問道：“相國當真會用此計？那熊槐當真如此蠢笨？”

張儀亦展顏，說：“用計者最高境界乃攻心，懷王收複失地心切，如此誘惑，他抵擋不住屬實正常。如那女子所言，懷王不聰不信。他于齊國并非真誠以待，自然會願意一試。”

“然則，這巨幕一出，此計毀矣。”

嬴驷嘆息一聲，“相國所言極是，惜哉！”

張儀卻不覺可惜，說道：“如今齊楚尚未交好，巨幕一出，齊當不會再信楚，而楚亦不會再信秦，不如與齊交好以對楚。”

嬴驷深以為然，“那相國，即日啓程，此事交與你，寡人心安。”

大家都看得出來自從巨幕中的女子談及張儀之後，大王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衆臣們羨慕卻又不敢祈求女子談到自己，萬一像楚國那幾個被安上個佞臣一類的壞名聲，那以大王的性子，他們命不久矣。

“唯。”張儀上前一步道，“此外，臣還有一計。”

嬴驷擡手示意，“相國請言。”

“這幕中女子如今談及大多楚國之事，此女看似處處貶低甚至連懷王也不放在眼中，但實則卻指明楚國內外不足之處，若懷王聽之信之，從此重用屈原，對我秦國實乃噩耗也。”

“不若派人前往楚國散播此女乃禍國妖女，再着人将懷王之缺誇張以作談資，懷王缺乏決斷之心，長此以往必定生疑，屆時楚不攻自破。”

嬴驷曰：“善！”

東北方向，剛把田相派出去的齊宣王田辟強心情複雜。

仙女所言極是，楚國時常言而無信，自己此番主動示好，對方或許能接受，只是不知會不會突然反悔。

看來，還得早做準備讓齊國富強才是正道。

他秦楚能改革，齊國為何不行？

田辟強自認為自己即位以來，齊國國力日益昌盛，若是再加把勁，超越秦楚也未嘗不可。

正好發了尋才帖，只盼望能快點來些人才助他齊國才好。

巨幕中那名為三月的女子笑過之後，拿了杯子喝了口水。

她的杯子形狀怪異，竟是只熊的模樣，那熊卻不兇狠，而是憨态可掬，很快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市井間那些制作陶器的匠人們也啧啧稱奇。原來杯盞竟還可以做出這般模樣，只是那顏色為何如此明麗，卻怎麽也分辨不出是何材料。

此女若不是仙女，那必定非富即貴！

一位匠人看着自己手中陶碗，暗自下定決心，他也得試試！

若是被別人做出來了，他做不出來，那他以後的手藝就換不到東西了！

【家人們，繼續說楚懷王熊槐被騙的事，楚國和齊國斷交後，原本說好的六百裏變成了六裏，楚懷王心裏那個氣啊，他召集大軍，兩度伐秦，皆以失敗告終。】

【這個時候，哭唧唧的楚懷王想起了自己的好基友屈原。】

“哭唧唧？”

“胡言！寡人何以哭唧唧？”

熊槐眉毛倒豎，怒氣沖沖卻又對那巨幕之中的女子毫無辦法，只能氣得哀嘆連連。

好在有屈原不停在旁安撫，還幫他撫背順氣。

人生得一屈卿，此生足矣。

真是楚國之幸，真是他熊槐之幸哉！

【既然說到這兒了，那咱們說句題外話。有人曾說屈原是個gay，這個觀點有沒有依據呢？】

【大家都知道，從古至今，不管正史野史，有許多關于龍陽之好的記載。】

【龍陽之好這個典故恰好來自戰國時期，根據《戰國策·魏策》所記，魏王有一位寵臣龍陽君。有一天兩個人去釣魚，龍陽君釣着釣着就哭了起來。哎呀，魏王就心痛啊，我的龍陽君啊，你怎麽哭了呢，什麽事不能告訴大王我呢，我替你擺平啊！】

【龍陽君連忙擺手，沒有沒有。這魏王就奇怪了，你沒有不稱心的事你哭什麽呢？】

【咱們的龍陽君這時候才說了，大王啊，我是在為我釣的魚而悲傷，我釣到魚特別高興，可是後來釣到更大的，就總想把之前的扔了。我如今運氣好，被大王看中才有今天，可是天下美人千千萬，萬一以後大王看上其他人把我給扔了，我該怎麽辦啊？】

【魏王心說這點小事，哪能讓我的龍陽君傷心呢？于是為了讓龍陽君開心，他下令以後誰敢在他面前提美人的事就直接滅族。】

【後來，龍陽之好就泛指男子間的愛情。】

【屈原與楚懷王的關系當真如此嗎？】

霎時間，楚殿之上，落針可聞。

楚懷王和屈原詭異地對視了一眼。

正在幫楚懷王順氣的屈原像是碰到了致命毒藥似的，連忙收回了手。

“大王！臣絕無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