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在聽到風竹應下的那一刻,林溪倏然間秋瞳輕顫,眼眶的淚水搖搖晃晃地又要落下。
她當時開心得緊,随心而言,沒有任何思量,一下就說了出來。
但她沒想到能從風竹這裏聽到這般堅定的回答。
短短的一個字,卻自有萬鈞之力。
“風竹哥哥,你是說真的嗎?”林溪不敢相信,問道。
風竹認真地點了點頭,抱她的力度又緊了幾分。
他的确是認真的。
“好啊好啊。”林溪高興得厲害,胸腔處的那股氣流猛然亂蹿,她忍不住想咳嗽。
但此時風竹在面前,她不想讓他發現,其實她的咳嗽一直都沒好,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林溪微微皺了下眉,極力止住了咳嗽,随後又裝作無事般地甜甜說道:“那我以後就不叫你‘風竹哥哥’了,溪兒直接叫名字,可以嗎?”
風竹笑了笑,溫溫道:“怎樣都可以。”
“那我叫你小黑蛟吧。”
……
風竹:“該打。”
就這樣,林溪對風竹的稱呼,從風竹哥哥變成了風竹,她馬上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了。
後面沒幾日,冰消雲散,春寒料峭,寒冬差不多已經過去了,風竹的傷也已恢複大半,但林溪的身體卻越來越糟糕,只是她硬撐着沒讓風竹發現而已。
先前她剛開始咳嗽時,風竹就已給她探過脈,言她脈象平穩,應該無事。
待後面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多,風竹依然沒探到異常的脈象,他便帶她去看了大夫,可大夫也沒看出,說她身體無事,咳嗽只是天氣幹燥呼吸不暢所致。
林溪聽此,便沒往心裏去,可後面時間一久,她的咳嗽非但沒有好轉,還越來越嚴重,甚至時常疼痛難忍全身乏力,好似有什麽東西已擴散至她全身。
最要命的是,林溪發現,她離風竹離得愈近,體內的那股氣流便蹿得愈劇烈,她的心口便似被千萬根銀針紮着,難受得厲害。
但即使如此,林溪還是想靠近他,不由自主,難以控制。
她想聞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她想和他一起練劍,修法,聚靈,她還想抱抱他。
林溪把疼痛不适全都忍了下來,甚至她還忍着不在風竹面前咳嗽,她不想讓他發現,不想他自責,更不願他憎恨自己。
她自認為隐藏得很好,也心存僥幸,想着這病總有一天會好的,她還要和他成親呢,他們的日子明明才剛開始。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後春日明媚,天氣回暖之時,風竹對林溪道:
“溪兒,我要回靈妖族一趟了。”
每年寒冬時,靈妖族人皆知他會在星雲湖底靜眠,長老無事亦不會傳喚他,因此,他受傷消失的事情應不會被發現。
只是這件事,他需要有交代。
靈妖族族規,不能與凡人來往過密,而他現在,是要與凡人成親。
光明正大,以天為誓,以地為盟。
如果能得到長老的應允當然最好,如果不能,長老必然會令他做出取舍。
可他不想取舍,他想兩全。
“你這次去什麽時候回來呀?”林溪問他,語氣裏帶着不舍。
“應該很快。”風竹傾下身,薄唇勾起,眼裏一片寵溺,“溪兒乖乖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成親。”
他目光灼灼,滿含深情,林溪只看一眼,便覺自己已跌進他深邃的眸裏,怎麽都出不來了。
“那,你抱抱我再走……”林溪眉眼彎彎,語調甜甜地朝他撒嬌。
但藏在背後的手卻直被她捏出血來。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林溪似是預感到了什麽,拼命忍着眼淚忍着疼痛,讓風竹抱抱她。
她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風竹眼眸帶笑,長臂一伸把她圈在了懷裏,輕輕撫着她後背,柔聲哄她:“溪兒乖,我去去便回。”
林溪被他溫柔地抱在懷裏,周身都萦繞着他好聞的氣息,她緊握的手逐漸攤開,顫抖着環在了風竹背部。
雖此刻的疼痛感比之前還要強百倍千倍,但林溪卻只想被他這麽抱着,只想待在他懷裏,直至睡着。
風竹抱了許久,都未見林溪說話,也沒聽到她以往零零碎碎的哼唧聲,心下疑惑,便拍了拍她的背,輕聲說道:“溪兒,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依然沒聽到林溪的回應,心裏陡然一驚,便輕扶着她肩膀松開了她。
誰知,林溪竟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要瘋了。
他全身的血液都仿若凝固了般,身體冰冷至極,他不敢去想什麽,慌忙把她抱上了床,蓋上被子。
“溪兒,溪兒?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我不走了…不走了,你同我說說話……”
林溪雙眸阖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亦是毫無血色,她沒有回應他一句,哪怕是極細微的呢喃。
什麽都沒有,就連那淺淺均勻的呼吸聲,風竹都探察不到。
眼前的景象發生得太過突然,風竹感覺頭要炸裂一般,肝腸寸斷,什麽事都想不了。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呢,明明剛才我還抱着你,溪兒…溪兒,你醒醒,我們成親,我們馬上就成親…對了,我有靈力,我給你靈力,馬上就會好的……”
風竹似是瘋了一般喃喃自語,他擡手并起兩指,往林溪眉間續着靈力。
但許久後,竟是半分靈力都未續上。
死去之人是續不了靈力的。
他豈會不知。
風竹看着林溪靜谧的容顏,好似睡着了般,他痛苦地彎着腰,整個人抖得厲害,下嘴唇也被咬出了血,眉毛抽動,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風竹不敢相信,也絕不會相信,他重重地錘着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思考,強迫自己想辦法。
對了,回靈妖族,長老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風竹在情緒混亂之時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便抱起林溪,帶她回了靈妖族。
*
風竹入了結界內,急切地朝守在族外的妖精問:“長老們呢!長老們在哪裏?!”
那駐守的小妖正睡意朦胧,将睡未睡,被風竹這麽一吼,登時吓得一激靈,慌忙回道:“回風竹大人,長老們正在雲煙閣議事。”
風竹聞言,便一刻不停地趕去了雲煙閣,不待敲門通報,直接推開了門進去。
靈妖族的一衆長老本正在議事,看到風竹突然闖了進來,且,他們以為風竹還在那星雲湖底靜眠,着實被他吓了一大跳。
“風竹,你既沒通報,也沒敲門,怎就這麽闖了進來,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端坐在房內中央的明陽長老訓着話時,眼睛微眯,看到了被風竹抱在懷裏的林溪,頓時站了起來,語調有些急促:“你懷裏抱着的女子是不是凡人?”
風竹把林溪放到一邊,一下跪在了地上,磕頭道:“求求各位長老們救救她,風竹求求你們了……”
屋內議事的長老頓時一片驚訝之色,皆圍了過來。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人類女子?”明陽長老走到了他面前,嚴肅道。
“是。”風竹回答,繼續道,“風竹觸犯族規,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求長老們救救她,救救她……”
風竹不住地磕着頭,這是最後的希望了。
明陽長老無奈,他輕嘆聲,走進林溪,施以靈力探她心脈。
片刻,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随後便是惋惜,說道:“沒救了,全身心脈皆受損,五髒六腑亦是,無力回天,藥石無醫了。”
“而且,她斷氣已久。”
就似是全身上下再受了一次淩遲之刑,風竹疼痛到無感,麻木,久久伏在地上未起。
“這是不是你上次同我說的,你救下的人類女子?”明陽長老問他。
風竹緩緩直起身,恩了一聲,顫顫問道:“長老,為何她的心脈和五髒六腑會如此?風竹想不明白,溪兒她……”
“唉……”明陽長老長長地嘆了口氣,周圍的長老亦是一片唉聲。
明陽長老問他:“你與她相處多久了?”
風竹如實答道:“幾月有餘。”
明陽長老搖了搖頭,道:“為何你不聽勸,偏要違了這族規啊。”
風竹怔住了,心裏一驚,問道:“長老,風竹不懂,族規與這有何聯系?”
“我們靈妖族族規是不可與人類來往過密,你知是為何?”
風竹道:“您從未和我說明,我曾問遍過全族的人,皆言不知。”
一人枉死,他身上的罪孽便又多了一層,明陽此時心裏亦是悔意叢生,卻也是無可奈何:“罷了,事到如今,我便将這原因說與你聽。”
“人類與妖精,自古便是對立的存在,我們妖精要想不傷害人類,也免遭人類屠戮,便只能在遠離人類的地方生活,好比我們靈妖族世代居住在這布滿結界的深山裏。”
“為什麽?”風竹不解問道,心裏莫名不安起來。
明陽長老繼續說道:“是妖精就會有妖氣,妖精法力越高,妖力越強,則妖氣也就越重,人類只是肉\體凡胎,若離妖精太近,妖氣便會侵蝕身體,侵入五髒六腑,輕則損害陽壽,重則……”
明陽長老看着林溪,長嘆一聲道:“就如同這位姑娘,心脈被碎,五髒六腑被損,一條性命就這麽沒了,作孽啊。”
他們靈妖族的妖精皆生性善良,從不做有違天道之事,殘害生靈性命這種事更是被族內列為極惡之事,風竹雖未殺生,但這凡人,還有多年前那一村子的人,卻皆是因他而死。
這其中的因果天命又如何說得清。
想至此,明陽長老只能慨嘆天意弄人:“風竹,你是妖界第一的大妖怪,妖力妖氣皆非比尋常,我知你從未殺生,也絕無此心,但你待在一個凡人身邊,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以這族規才萬不可違。”
明陽長老話落後,屋子內久未有人開口,擔憂的目光皆落在風竹身上。
風竹頭低得很下,鬓間發絲淩亂散下,遮蓋住了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他周身氣息寒徹孤絕,凝進空氣裏四散開來,竟是令這整個雲煙閣都結上了一層冰。
衆長老皆是不寒而栗,向後退了幾步。
風竹仍是沒有擡頭,聲音顫抖着說道:“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她不是普通的人類,她有木系靈力,她的靈力那般強大,能令萬物複蘇,能控制世間的草木花卉,又怎會被我這妖氣所傷?”
明陽長老聞言嘆息道:“那也是人類啊,就算這姑娘是九霄之上轉世而來的仙人,但此時她凡人的軀體脆弱不堪,又怎麽承受得起你這強大妖怪的妖氣?”
眼淚漫了風竹整張臉。
經脈被碎,五髒六腑被傷,那得有多疼,他的小姑娘這般嬌軟,這般怕疼,卻一句話疼的話都未說過,甚至,在他面前,都不曾皺過一下眉。
風竹偏了下頭看向林溪,倏然間瞥見她的右手有幾處血紅的傷口,那樣的痕跡,分明是硬生生被指甲嵌進去所造成的。
看到這,風竹的心碎得不成樣子,腦袋疼得快裂開般。
他想殺了他自己,為什麽死的不是他,他這樣醜陋兇惡的妖怪,本就不該存在于這世上。
風竹緩緩擡起頭,大聲吼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原因?為什麽要瞞着我?是你們啊,是你們讓我殺了她,是我親手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