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意

同意

“你跑什麽呢？”榮憐恨鐵不成鋼，“你為什麽以為你能跑得了？”

榮年扒拉榮憐的手，嘆氣，“別揪人後領，她喘不過氣。”

榮憐松手，蘇葉跌坐在地上，眼淚糊了一臉。

蘇葉現在形容狼狽，榮年有點尴尬，“那什麽，你擦擦臉，咱們好好說。”

榮憐蹲下來，嫌棄地遞過一張紙巾。

蘇葉把臉擦幹淨，一抽一抽地開了口：“我不想嫁給榮念慈。”

榮憐翻了個白眼，“為什麽？”

“我怕她，”蘇葉搬出官方回答，“我讨厭她。”

榮憐：“……”

“我姐姐這麽厲害，你竟然讨厭！？”榮憐一臉“我不懂你這種凡人在說什麽”的表情。

榮年擺事實講道理，娓娓道來：“你現在智力評級有殘缺，你爸媽把你的監護權轉讓給榮家了，就算你不嫁給家主，也在我們的監管之下，沒有區別的。”

蘇葉抽了抽鼻子，“有。”

榮年擺出悉心求教的表情。

蘇葉紅着鼻頭說：“我不陪/睡。”

榮憐無語望天，“這都是誰教你的啊。”

榮年開始打感情牌，“你看，你剛才一不小心就被運進山裏毀屍滅跡了對不對，跟着我們，你能吃香的喝辣的。”

蘇葉補充：“然後留個全屍。”

榮年：“……”

誰給她灌輸了這些思想！？

榮憐崩潰了，扶着蘇葉的肩膀搖晃：“要不是姐姐只對你的名字有反應，我們才不來找你，蘇小葉你氣死我了！”

蘇葉抽泣的聲音停下，紅着眼擡頭：“什麽？”

榮年見她表情松動，連忙說：“家主陷入昏迷，腦磁儀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只有聽見你的名字才會有波動。是家主在找你，不是我們。”

蘇葉徹底不說話了。

她想起前世榮念慈躺在床上的樣子。

強大若神只的女人躺在蒼白的病床上，她的臉比床單還要白，身體比一張紙還要單薄。空蕩巨大的別墅，像一只吃人的鐵皮怪物，盛着榮念慈，一點點消化掉她全部養分。

“你放開我。”蘇葉小說對榮憐說。

榮憐露出惡劣的笑：“那你先答應。”

蘇葉嘔了一下：“我要吐了。”

榮憐飛速收手，嫌棄地甩了甩。

榮年趁熱打鐵，好聲好氣道：“拜托你先去看看她，剩下的事情，等你看過之後，我們再商量，好不好？”

蘇葉神思走遠又回來，她低下頭，撫了撫激蕩的胸口，将難受的感覺壓下去，沒有拒絕。

兩人順利把人帶回家。

榮家家主的卧室內，腦磁儀上五顏六色的線安靜地亮着。

蘇葉回到這個地方，一路上都縮着頭和肩膀，臉皺巴巴的，露出排斥的表情。

榮念慈通過管家系統接入了房間的監控，看見蘇葉的瞬間，她大喊：“老婆——”

管家系統按下消音鍵，無奈道：“她在。”

榮念慈一連串的“老婆”不要錢地喊出來，最後還沒出息地哭了，“嗚嗚我好想你。”

管家系統吓得差點脫機：真是墳頭蹦迪——見鬼了。

系統當然不會懂，榮念慈為了活下去費盡心思，最後也沒活成。她死前那叫一個後悔，沒能見到蘇葉最後一面。

也不知道她死後蘇葉會怎樣，她明裏暗裏給蘇葉置辦了不少家産，只要蘇葉老老實實地揮霍，肯定能快活一輩子。

“老婆你怎麽這種表情，”榮念慈有點受傷，随即聲調拔高，“你身上穿的什麽臭男人的髒東西！”

管家系統挖了挖不存在的耳朵，将榮憐捉人的經過放給榮念慈看。

榮念慈越看越不對勁，“我覺得我老婆有點問題……”

話沒說完，外面的人開始交流。

榮憐看見榮念慈躺着就忍不住想哭，可她又不是愛哭的性子，一哭就急，沖蘇葉跳腳：“你看她都這樣子了，你難道就忍心？”

蘇葉往後縮了縮，抿嘴不說話。

榮念慈隔空摸虛拟的投屏，摸蘇葉的臉、眼睛、耳朵，情緒滿得快要溢出來。

榮年拉住榮憐，唱紅臉：“蘇葉小姐，情況你也看到了，榮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不用我說，若非家主選擇你，我們也不會強迫你嫁進來。”

蘇葉扁了扁嘴，不太開心。

他們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

榮念慈選擇了她。

榮念慈怎麽可能選她。

每一次，她都沒有選她。

榮憐難過死了，“姐姐的腦波，只對你有反應。”

蘇葉擡起頭，怔楞地看向榮念慈旁邊的腦磁儀屏幕。

上面的曲線波動緩慢，近乎可以忽略不計。

如果說正常人的波動幅度是一曲悠揚的交響樂，此起彼伏，漂亮耀眼，将基因裏每段序列都描繪得精彩斑斓，那麽榮念慈的腦波，就是一望無垠的冬季草原，是死寂沉沉的內陸湖，除了風聲吹過，卷起些許草屑、灰塵，波動一絲漣漪之外，再無任何響動。

蘇葉揪住小包裹的帶子，眼睛睜得很大，眼眶泛紅，沒有說話。

場面陷入僵持。

“铛铛，我老婆為啥讨厭我？”榮念慈問。

蘇葉在排斥她，榮念慈看得真切。

蘇葉幾乎不會隐藏，榮念慈懂她每個小表情，細微的肢體動作，一眼就看出她在緊張、排斥。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那些事，蘇葉見她，應當是很開心的。

管家系統分析了一會兒：“她在怕你。”

榮念慈的腦神經抽抽：“…我知道。”

管家系統翻閱蘇葉的身世背景，提出中肯評價：“她很可憐。”

榮念慈嘆氣：“我知道。”

管家系統：“你對人好點……”

榮念慈忍到極限，大喊：“閉嘴！”

管家系統：…是你要問的。

榮憐推蘇葉一把，蘇葉撲到榮念慈身邊。

榮念慈看得心髒發緊，“诶，小心。”

蘇葉半跪在床邊，手掌按在榮念慈的胳膊上。

榮念慈穿着柔軟華麗的睡衣，絲綢的材質，是這個年代很昂貴的東西。

榮念慈的胳膊光滑且富有彈性，還沒有因常年卧床而肌肉萎縮，蘇葉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上輩子的事。

榮念慈沒醒來的那一年，安安靜靜地閉着眼，榮家就是蘇葉的天下。

她會在清晨起來給榮念慈按摩，放松每一根肌肉和筋絡，給她擦身，敷上保濕霜，修剪指甲，為她擦去唇上的死皮。

蘇葉會在午後四點，陽光晴好的時候，将人推到院裏曬太陽，把摘來的鮮花插在瓶裏，擺在榮念慈的躺椅旁，讓她聞聞花香。

春來秋往，蘇葉不厭其煩地做着這些事，樂在其中。

蘇葉想，如果榮念慈一直不醒來，也挺好。

腦磁儀發出“滴滴”的急促音，提醒衆人波形的變動。

所有人看去，只見屏幕上平緩僵硬的波形靈動起來，蜿蜒起伏，拉開振蕩的幅度。

像是被人輕輕撥動了琴弦。

蘇葉被燙到般松開手。

榮憐愣了半晌，沖過去捉住蘇葉的手，将她放在榮念慈的臉龐。

腦磁儀又動了。

一碰一動，是沉睡不醒的人對外界做出的最微末的反應。

管家系統覺得榮念慈的操作實屬悶騷，卻不敢直言：“你可以再激烈點，榮憐能把她塞你被子裏。”

榮念慈在意識空間裏幻化成人形，翹着二郎腿笑道：“這叫藏不住的愛意，終究會從腦磁儀裏浪出來。”

管家系統覺得浪的人是榮念慈。

“我有要求。”

在衆人的矚目下，蘇葉輕輕開口。

她的聲音發顫，揪緊被單，“答應我，我才同意。”

榮憐臉上驚喜之色一閃而過，“什麽要求？”

蘇葉眼眉低垂，“離婚，一年後，農歷六月初十。”

蘇葉說話斷續，沒有連成長句，衆人卻是聽懂了。

榮憐蹙着眉，“一年後你要和她離婚？”

意識空間裏，榮念慈聽見這個日期，狠狠一震，整個人縮成一顆彈珠大小。

管家系統有點擔憂，“家主，你在玩什麽。”

榮念慈的彈珠上滲出一層水，還發顫，滴溜溜地轉，把地面轉出一攤水跡。

六月初十，是上輩子她和蘇葉離婚的日子。

蘇葉聽見要嫁給她後，沒有像上輩子那樣逆來順受，反而做出違反她性格的逃跑行為，現在更是還沒結婚就提出離婚的要求，樁樁件件，都指向一個可能——蘇葉也是重生的。

蘇葉知道上輩子發上的事情，所以她怨自己，恨自己，要遠離自己。

一切都說得通了。

自己挖的坑，怨不得自家寶貝。榮念慈不想逼蘇葉，悶聲道：“铛铛，你能想個辦法讓榮憐答應蘇葉的條件嗎？”

系統默了兩秒：“好的。”

它在榮家擁有最高權限，在榮念慈封閉後便主動對外封鎖，只在這棟巨大的別墅內部活動。

榮憐面色難看地站在原地，想反駁蘇葉的話，但還沒說出來，她表情一變，被別的事情吸引，目光放空了半分鐘。

最後，她面色古怪地開口：“好吧，就一年。”

剛才管家系統告訴她，為了确保家主的安全，建議婚姻協議一年一續。

榮憐當然不會質疑管家系統的決定，只是覺得家主有點慘，蘇葉是真不待見她，不過有主卡的婚姻綁定，蘇葉也做不出傷害榮念慈的事吧。

蘇葉垂下手，站起來遠離兩步，“不信，要簽協議。”

榮憐：“……”

她還在質疑蘇葉能不能照顧好姐姐呢，這小傻子還講條件！？

榮年話不多，做事麻利，迅速扯了個協議讓她簽，蘇葉一字一行看過去，把每一條都記在心裏，反複揣摩。

榮憐催：“看好了沒？”

蘇葉平靜說：“你不要吵。”

榮憐：“……”

蘇葉簽下協議，放出主卡虛拟屏，和榮念慈的主卡綁定。

身份信息的某一欄，由“未婚”變成“已婚”。

意識空間裏的榮念慈，和站在外面的榮憐、榮年齊齊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