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爬牆

爬牆

榮念慈嘆氣：“這種事，要私下裏做，比如給我換上材質柔軟但帶有靜電的衣服，我和腦磁儀通着電，靜電只會更嚴重，我的皮膚會在日複一日的失水中，幹燥、開裂，你再用治療效果很好但又痛又癢的藥油給我上藥，我就會痛癢難耐，生不如死的。”

管家系統愣了：“家主…”

榮念慈面色平靜道：“你還可以喂我正常人的食物，給我插上管子，讓我在輔助下排洩。但我畢竟躺着，腸道不可能正常蠕動，當然就會便秘。到時候，你就有了正當理由，讓機械人給我灌腸，圍觀我的排洩。對于我這種人來說，一動不動任由人擺弄，喪失所有的尊嚴和人格，是最大的侮辱和踐踏。”

管家系統敏感地察覺到榮念慈的情緒不對勁，她說的這些話，不像是她的預設，反而像是親身經歷過一樣。

榮念慈拍拍手，換了個地方蹲着，她嫌棄道：“凳子太硬，給我捏個軟和的沙發出來。”

管家系統二話不說給她捏了。

榮念慈躺上去，任由意識徜徉，也睡着了。

睡夢裏，有她們當年最幸福的時光。

上輩子，榮念慈的意識并沒有過早清醒，她偶爾會醒來，碰上蘇葉和她說話，就會努力多清醒一會兒。

榮念慈最初是驚訝的，她能理解榮憐找人給她“沖喜”的做法，畢竟家族出了內鬼，誰都不再可信，只有綁定婚姻關系的人，才能放心地安置在身邊。

她驚訝的是，那人竟然是蘇葉。

記憶裏，蘇葉是個很沉默的孩子，別人喜歡玩的東西她都不喜歡，她不愛跑，不喜歡小裙子，更不想去游樂場。她只是像個粘人的小豆包，跟在榮念慈屁股後面跑，怎麽也甩不掉。

這樣內向的人，竟然有一天，也會成為別人的妻子？

小時候的某年秋天，榮家的附屬家族照例把孩子送往榮家宅院，和榮家的孩子們在一起接受教育。

有點類似伴讀的性質，只是沒有一對一。

捧高踩低是常态，家世地位低的孩子，總是會受到多一些的排擠，蘇家的家世就不怎麽樣。

蘇葉有個才華橫溢的哥哥，在年長的班級裏，很少和蘇葉同時出現，大部分時候也來不及護着她。

所以，蘇葉就成為被踩的“低中低”。

她那年剛滿6歲，第一次來到榮家宅院，提着一個小包裹，裏面裝着巴掌大小的毛絨貓咪。

第一次和大家見面，就有人嘲笑她是個小北鼻，矮小可笑，還帶着玩具，把她的貓咪拽出來扔地上踩。

蘇葉去搶貓咪，結果被推倒，滾了一身土。

霸淩向來都是群體性運動，可能不會一群人都上手，但圍觀的定然少不了。

而榮念慈最煩的就是一群人擠在一起，擋她上學的路。

于是她揮揮手，身後的機械人沖上來，把惹事的人都按在地上。

孩子們欺軟怕硬，回頭看見榮念慈，吓得連屁都不敢放，哪有半點剛才嚣張跋扈的氣勢。

蘇葉本來就在地上，沒人按她，她終于撿到了自己的貓咪，抱在懷裏擡頭。

一擡頭，就看見剛才欺負她的人都趴地上，也沾了一身土，頓時就笑出聲來。

她人小，臉嫩，聲音也細聲細氣，帶着股奶味兒。

榮念慈經過她身邊，聽見她的笑聲，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蘇葉喜歡這個把壞人按在地上的大姐姐，在她心裏，懲罰壞人的，一定是好人。

蘇葉自然不會想到，打走壞人的，不一定是英雄，更有可能，是更壞的壞人。

所以她笑得無比燦爛，露出兩顆小豁牙，一枚小梨渦幹幹淨淨地綻放在唇角。

像是一顆從蔚藍的天空裏墜落的白水晶。

真奇怪，明明很狼狽，但就是能看出幹淨來。

榮念慈心中微動，等她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也沖她回了個微笑。

笑完，榮念慈就走了，她無心管孩子們的鬥争，只是煩他們擋路，更何況，她對自己剛才的笑容百思不得其解。

媽媽告訴她，身為榮家的繼承人，在外面要喜怒不露聲色，最好是不茍言笑。

她很聽話，一直都這樣做，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真心實意發笑是什麽時候了。

不對，上一次就是剛才。

榮念慈更覺得奇怪。

第一天上學，蘇葉被所有人欺負，所以她決定讨厭所有人，一個人拽着小包裹去第一排的角落裏，上課保持安靜聽講，下課就裝死。

只有一點特殊，那就是每個星期二下午第一節課，榮念慈會和他們在同一個院子裏上書法課。

這個時候，蘇葉就會逃課，跟在榮念慈屁股後面走。

她人太小了，還是個奶娃娃的樣子，老師們看見只會笑着把她抱走，而高年級的孩子學會了隐藏，不會在衆人面前露出明顯的鄙夷排斥之色，蘇葉經常能成功混進來，混到榮念慈身邊。

榮念慈中午被媽媽訓斥，沒來得及吃午飯，随手拿了份盒飯坐在矮榻上吃。

她的座位類似于隔間，把簾子放下來就是獨立的空間。

每次吃飯，榮念慈都會放下簾子，打開手邊的窗戶，一邊賞景一邊發呆一邊吃飯，非常無聊。

窗戶角忽然露出一個小手，肉乎乎的，能從凹進去的小指節裏看出扒拉得很用力。

緊接着，是另一只小手。

兩只手一起用力，變成半截手臂，然後，是一個黑色的小發旋。

榮念慈呆住了，等她回神的時候，已經伸出一只手，穩住來人的身形。

蘇葉憋的臉通紅，抓住榮念慈的掌心，露出一張憋紅的小臉。

“嘿嘿，”蘇葉笑得沒心沒肺，“姐姐，我來找你玩。”

榮念慈嘴唇蠕動幾下，震驚了，“你怎麽來的？”

這可是二樓。

榮念慈連忙探出頭，蘇葉腳底是個凸起的裝飾線，旁邊是衛生間推開的窗戶。

她竟然從衛生間的窗戶爬出來，順着三厘米的裝飾線爬過來，這人不要命的嗎！

蘇葉的小腳踮起來，顫顫巍巍，整個人就像一片攀附在牆上迎風發抖的樹葉。

榮念慈提着她的後領将人捉進來，放腿上，壓低了聲音，嚴詞厲色道：“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蘇葉縮了縮脖子，不懂她為什麽生氣，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着外面，小聲說：“老師說今天考試，不讓進來。”

“所以你就爬牆？你真能耐啊，這可有三米高，摔下去怎麽辦，你都不怕的嗎？”榮念慈不能理解。

蘇葉笑着說：“我不覺得怕。”

榮念慈發覺世界真奇妙，她發出真心實意的問候：“你是不是傻？”

蘇葉愣了一下，低下頭害羞道：“嗯。”

榮念慈：……

蘇葉在榮念慈懷裏挪動，像一個暖乎乎的小火爐，找到舒服的位置，往後一靠，不動了。

被當做人形靠枕的榮念慈一臉吃到馊飯的表情。

沒一會兒，蘇葉就發現了敞開的盒飯。

榮念慈的夥食标準很高，裏面整整齊齊排列着不同顏色的糕點，嬌豔欲滴，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蘇葉張開嘴，口水順着唇角往下滴。

榮念慈感覺虎口有清涼的觸感，一低頭，嘴角抽搐。

“給你，”榮念慈面無表情地把盒飯塞蘇葉懷裏，在蘇葉領口的荷葉邊上擦手，“吃吧。”

蘇葉吧唧吧唧塞滿了嘴巴。

香甜的味道混在空氣中，一絲一縷帶着鈎子撩撥在榮念慈的鼻端。

榮念慈忍了忍，“給我吃一口。”

蘇葉拍拍手掌的殘渣，在一盒裏面點了點，找出最好看的一塊，遞到榮念慈嘴邊：“姐姐吃。”

榮念慈咬了一口，蘇葉還在舉着，睜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她，還碰了碰她的嘴角，把殘留的米粒沾到糕上。

蘇葉做事很認真，一板一眼，包括喂飯，榮念慈鬼使神差讓她喂了兩口，忽然反應過來，她又不是沒有手，為什麽要讓小孩喂？

明白過來，榮念慈黑着臉把蘇葉手裏的糕點拿走，一口塞進嘴裏。

蘇葉擔憂地看着她：“吃太快會噎住的。”

榮念慈嚼着飯不說話。

蘇葉便在她懷裏轉了個身，小手拍在榮念慈的胸口上，往下順。

榮念慈捉住她作亂的手：“都是油，你洗了嗎？”

蘇葉反應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擦你身上啦。”

榮念慈：……

考試開始，榮念慈對蘇葉低聲囑咐：“你就坐在這裏，不要出聲。”

蘇葉老實坐好，聽話點頭。

考試時間長達兩個小時，等電子屏的光芒熄滅，所有人也陸續站起來離開教室。

榮念慈這才去看坐在桌子下面的小孩。

小孩睡着了，靠着書桌，小手規矩地放在肚子上，嘴巴微微開了個縫，呼吸很輕，睡得酣熟。

機械人走過來，榮念慈把孩子遞到它懷裏，動作很輕，目光有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喜愛：“避開人，別讓其他人看見，把她送回蘇家。”

蘇葉上學沒幾天就被送回蘇家，聽機械人的話，還是榮念慈親口下的命令。

蘇家父母頓時心有惴惴，怕蘇葉惹了禍，讓主家厭棄。

直到一周後，蘇葉的哥哥蘇奇回家，帶回主家的話。

“孩子太小，等過兩年再送。”

蘇家父母這才松了一口氣，把關了一周禁閉的蘇葉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