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爆發
爆發
榮念慈說，“你是榮念慈的妻子，填海造田項目是榮華手下的産業，沒有人關注還好，一旦有人關注，你在這裏的消息就會走漏，引來很多人的懷疑與窺探。”
管家系統不太确定地發聲，“你是想把蘇葉摘出去嗎？”
她在潛入數據塔的時候發現了很多蹊跷，為了拿到更多證據，沒有在第一時間退出來，驚動了裏面的人工智能。
每個城市的人工智能系統都是整個城市的命脈，一旦發現有潛入的存在，肯定會追查到底。
“不是我想把她摘出去，是她肯定會受到我的連累。”榮念慈對管家系統說，“她只是在家裏帶着悶，想出來散心，我明知道自己出來有正事，還帶上她，就得保證她的安全。我披着今麥兒的皮，出了事無非去死，可蘇葉不一樣，她的身份會引來別人的猜疑。”
蘇葉不足為奇，但蘇葉是榮念慈的新婚妻子，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榮家的幾個人，包括看似事不關己毫不在意的榮華。
一旦讓榮華知道蘇葉在這裏，蘇葉肯定會有危險。
管家系統好像有點明白榮念慈接下來要做什麽，她沉默的時間久了一點，再開口，語氣十分沉重，像是在嘆息，“這樣做，很傷人心的。”
榮念慈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另一邊。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蘇葉感覺頭有些痛，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收拾東西，趕快離開。”
“現在嗎？”
榮念慈沒有回答她的話，此時此刻，她的全部精力都用來和管家系統對話。
“你查到了什麽，快點和我說一遍。”
“我能确定，海市的智能系統不正常，這不是一個通過圖靈測試的人工智能，”管家系統的語速非常快，短短幾秒內吐出一大段文字，“填海造田的材料和我們猜想的一致，有人偷換了劣質材料導致海洋污染，而海市的智能系統被更高級的人工智能給蒙蔽了，監測出的異常數據都被清除，無法上報，所以他們肆無忌憚用污染物超标的材料，以至水質污染，很多人體內積攢了重金屬，産生怪病。很顯然，這個消息也被壓了下去。”
管家系統說完這段話，瞬間噤聲。
三秒後，她提高聲音催促：“快點走，有人追過來了！”
榮念慈轉身，蘇葉已經将兩人的行囊都收拾好。
榮念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着行李去退房，酒店前臺只有一臺機器人，為她們辦理退房手續。
“兩位女士，酒店系統剛剛鎖定，無法辦理退房手續。”機器人冰冷的電子音響起。
榮念慈不悅地皺起眉毛，“那等你們恢複了再辦理，多出的房費劃我的卡。”
說完，榮念慈拉起蘇葉就要走。
機器人的雙眼亮着綠光，閃了閃，變成藍色，再閃，轉為刺目的紅。
“警報——警報——”
酒店大門瞬間封死，除了刺耳的警報聲，竟然毫無異響，榮念慈敏銳地覺察出一絲不妙。
這酒店裏，好像就剩她們兩個活人！
榮念慈感覺到這一點，危險的直覺讓她不顧一切地往消防通道跑去。
就在她們踏入消防通道的瞬間，外面泛起滾滾濃煙，像是一頭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朝她們撲過來。
轉瞬間，榮念慈将通道的門迅速關死，拽着蘇葉往逃生方向跑。
蘇葉再遲鈍，也覺察出不妥，她安靜地抱着藍貍，努力跟上榮念慈的腳步，一聲不吭。
榮念慈面色越來越嚴肅，最後凝結成一片無法看透的寒霜。
“你聽着，我要把出去的門給炸開，出去後，要是有人對你動手，你就說出榮念慈的名字，告訴他們，你是榮念慈的妻子。”
蘇葉眼中泛起淚花，“那你呢。”
“不用管我，”榮念慈并不憐惜這具身體，“你這時候就別嫌棄榮念慈了，她的妻子這一身份，在關鍵時候，可以保你一命。”
榮念慈把蘇葉推到後面，将炸彈安好，兩人躲在樓梯下的三角區。
炸彈引爆就在一瞬間，她們感覺頭頂的樓梯都抖了抖，落下簌簌粉塵。
兩人在一片煙塵中跑出去，然後瞬間被大批機械人包圍。
機械人手持鐳射槍，瞄準了她們二人。
“你們涉嫌攻擊國/家/系/統，放下武器，不要頑抗。”
榮念慈嗤笑一聲，她才不信這麽快這些人就能追過來。
一群機械人身後，緩緩開來一輛防彈車，車窗由黑轉為透明，露出裏面的人臉——榮華。
他滿目肅然地盯着面前的兩個女人，裝模作樣的功夫很到家。
“今教授，你不過就是個大學教授，為什麽要以身犯險，挑釁整個海市呢？”
一口大帽子壓下來，榮念慈眯起眼睛，與榮華周旋。
“榮華先生，我是收了榮家的委托來這裏勘查填海造田項目，說來說去，這都是榮家的項目，我接受委托，當然要盡人事。”
榮華不悅地搖了搖頭，“可惜你觸犯了海市的法律，連累整個榮家受損。我現在代表榮家解除與你的勞務合同，希望你能認真接受調查。”
“今麥兒”大笑數聲，冷目相對，“你算什麽東西，也能代表榮家？和我簽的合同，上面蓋的是榮家家主的手章，要說解除，也該她來，而不是你越俎代庖。”
這句話無疑觸怒榮華的逆鱗，他僞裝的斯文外表瞬間皲裂，露出下面的狹隘與瘋狂。
“家主卧病在床，不可能與你簽合同，我現在懷疑你偷盜家主的手章，還不快把她壓下！”榮華怒吼。
“榮家家主的妻子在這裏，我看誰敢動手。”榮念慈往旁邊側身一步，将一直掩在後面的蘇葉露了出來。
蘇葉緊張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後面卻不知為何，努力站出來。
“蘇葉？你怎麽在這裏？”榮華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又驚又疑，顏色變幻煞是精彩。
蘇葉擡起下巴，簡短道：“與你何幹。”
“今麥兒”笑出聲來。
榮華有些羞惱，“蘇葉小姐，還請你過來，我們要逮捕這個嫌疑人，她涉嫌攻擊海市系統，要去接受調查。”
蘇葉剛要說話，就感覺手掌被人捏了，轉過頭，“今麥兒”沖她笑得燦爛，“沒事，你先去，我沒事的。”
“今麥兒”拉了一大波仇恨值，先說了受榮念慈的指使，後面又搬出蘇葉來，榮華再肆無忌憚，也不敢短時間內對蘇葉做什麽。
不然，他不敬家主的名聲傳出去，受到很大損失，還會被公司內部彈劾。
蘇葉皺了皺眉，“真的，沒有問題？”
對方笑得很溫柔，比帶她出來這幾天內的任何一次笑容都要溫柔，裏面似乎承載了一些厚重的東西，蘇葉看不明白，卻覺得熨帖溫暖。
蘇葉邁出步子，向榮華走去。
半路上，她忽然轉身，想再看今麥兒一眼。
誰知就在此時，今麥兒身後的酒店傳來巨響，她身後的牆直接脫離建築體，直直朝蘇葉砸下來。
而在牆壁下面的今麥兒，卻絲毫不躲，一動不動。
面前的一切都變成慢動作，蘇葉下意識朝今麥兒跑去，邊跑邊喊，“快走！”
今麥兒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往前邁出幾步，又停下，“不要過來！”
大部分的時間裏，蘇葉說話慢，想事情慢，行動也慢。
但此時此刻，蘇葉卻像一根離弦的箭，毫不猶豫，嗖一下朝今麥兒奔來。
今麥兒只能往前跑，最後一下飛撲到蘇葉身前，将她壓在身下。
今麥兒的軀體将蘇葉罩在身下，一只胳膊伸出來，蓋住了蘇葉的眼。
牆體轟然倒塌，蘇葉被沖擊力砸暈過去，失去意識的瞬間，她摸到了今麥兒軟塌塌的身體，內髒都被壓碎了，裝在皮袋子裏，沒有任何彈性，也沒有任何氣息。
再醒來時，她已經回到了榮家。
依舊是那個卧室，淡黃色的天花板，整潔幹淨到一覽無餘，空曠得吓人，除了量子腦磁儀偶爾傳來的滴答聲響，再無別的聲音。
蘇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不一會兒，兩行淚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
管家系統抽着氣喊榮念慈過來，“蘇葉小姐醒了。”
榮念慈正在地下室裏翻閱資料，聞言立刻看向監控。
蘇葉躺在床上不說話，整個人像是缺水的鮮花，幹涸脆弱，還透着股死寂的絕望。
榮念慈下意識就把眉頭皺了起來。
她不喜歡蘇葉露出這樣的目光，也不喜歡蘇葉此時此刻的狀态。
“她怎麽了？”榮念慈不悅道。
管家系統懷疑榮念慈的大腦是漏勺做的，“她在傷心啊。”
榮念慈說她當然知道，“我問，蘇葉為什麽傷心。”
管家系統翻了個白眼，“今麥兒死在她面前，她能不傷心嗎？”
既然給出了理由，榮念慈順着管家系統的話想了想，也是這麽個理，也許是驚吓過度，哭一哭也正常。
榮念慈擰着眉看了蘇葉一會兒，複而回頭忙活自己的東西，“那就讓她一個人傷心一會兒吧，三個小時後叫我。”
管家系統：……
三個小時後，榮念慈擡起頭，蘇葉已經哭暈過去了兩次，此時正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裏，一抽一抽的，哭得嗓子都啞了。
“都三個小時了，”榮念慈摔打手邊的數據，問管家系統道，“她為什麽還在哭！”
管家系統懶得解釋，她已經預料到了榮念慈未來的苦逼日子，老神在在道：“因為太太太傷心喽。”
榮念慈抿了抿唇，強調道：“今麥兒和她就認識三天。”
管家系統，“可今麥兒給她買了藍貍，還盤下一個店給她。”
榮念慈據理力争，“我已經允許藍貍進家門了！”
說話她似是剛想起來，“話說，貓呢？”
管家系統，“被沖擊波震了一下，在醫院裏修養。”
“哦對，”榮念慈不做人，“既然沒什麽大事，就把貓抱回來讓蘇葉玩，整天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管家系統嘆氣搖頭，“恐怕不行哦。蘇葉親口說過喜歡今麥兒，而且今麥兒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你要知道，活人永遠也比不過死人。”
“她不過就是個仿真人，”榮念慈磨牙，語氣鄙夷，“連今麥兒的身份都是假的，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人，有什麽意義？”
管家系統沒說話，對榮念慈來說，今麥兒就是一個皮囊，她是不可能懂得蘇葉現在的感受的。
面前堆積着萬兆數據，管家系統篩掉大半，剩下的還需要榮念慈手動篩選。
有關不受控制的人工智能這件事，榮念慈懷疑它與自己上輩子莫名其妙被殺有極大的關聯。
手頭上還有大量的工作，榮念慈拿起光屏繼續查閱，然而半分鐘後，那些數據被她丢到一邊。
榮念慈面色平靜，氣息已然亂了，帶着點暴躁和惱怒。
“走，去看看蘇葉。”
蘇葉沒有單人卧室，她醒來就躺在榮念慈旁邊的單人床上。
但她只看了榮念慈兩眼，确認那人還活着，就撤回了視線，陷入自閉和痛苦中。
釘釘在她的手腕上一直很沉默，她自然知道今麥兒是誰，也知道铛铛和榮念慈的計劃，可她是铛铛的子系統，铛铛不讓她說的東西，她就算把自己給運行岔劈了，也說不出來。
“小主人，你別哭了。”釘釘被铛铛踢了一腳，憋屈地從牆裏鑽出來，走到蘇葉面前。
她遞給蘇葉今天第三包紙巾，“再哭眼睛就要壞了。”
蘇葉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坐起來說，“我知道，可我，忍不住。”
一想到今麥兒死了，上一刻還笑眯眯地讓她把藍貍寄養在店裏的女人，下一刻就死在自己面前，而她什麽都做不了，這種感覺太令人難受了。
“小主人，你為什麽這麽傷心？”釘釘扁着嘴問。
這是大主人讓她問的，她才不想問。
蘇葉攥着濕透的紙巾，哽咽道：“再也，看不見她。”
“可是你們本來就不認識啊。”釘釘越說聲音越小。
蘇葉把皺巴巴的紙巾扔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嗯。以後，我會記得她。”
意識空間裏，榮念慈把頭繩扔到地上，剛盤好的頭發散下來，将她變幻莫測的臉色襯托得更加滑稽。
“铛铛，什麽叫，我！會！記！得！她！”
管家系統嗑瓜子看戲，今天她有正當理由，需要幫榮念慈謄數據，不用待在榮念慈旁邊，所以非常肆無忌憚，“字面意思，蘇葉打算銘記今麥兒一輩子哦。”
榮念慈：……
“你讓釘釘告訴她，她是榮念慈的妻子，不準想別的女人，也不準哭了。”
管家系統沒說話，釘釘紅着眼将榮念慈的話複述給蘇葉。
蘇葉愣了一下，扭頭盯向釘釘。
釘釘圓頭圓腦，目光很無辜，也很愧疚。
“你說的對，”蘇葉沒有怪釘釘說話難聽，反而有一種自責的語氣說，“我要趕快，離婚。”
管家系統：蕪湖。
榮念慈騰一下站起來，瞪着監控裏的人，面頰肌肉都繃緊了。
真是反了天了，她出去一趟，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呢，蘇葉就紅杏出了牆？
牆頭還是她自己披的皮。
一缸醋從頭頂潑下來，把榮念慈裏裏外外都給酸透了。
她開始反思自己這兩天做了什麽。
帶她出來，讓她看了場潮汐，晚上蘇葉跑出酒店，她出門找蘇葉，順手撿了只貓。
兩人給貓治療，然後去寵物用品店裏給貓買東西。
沒了。
哦對，她們買完東西就跑路，今麥兒以一種為蘇葉擋牆的姿态死了。
“你讓釘釘告訴蘇葉，今麥兒出去這一趟，都是有算計有預謀，只不過是順手帶上蘇葉而已。”
釘釘這回說得很痛快，似乎認為榮念慈終于有一回安慰到點上。
蘇葉聽完釘釘的分析，愣了好一會兒，不哭了。
“小主人，今教授本來就是奉了家主的命令去調查填海造田項目的，她明面上的活動是煙霧彈，我們的系統趁機潛入海市系統，查到了很多東西，那天你們去寵物店，也是今教授計劃中的一環，可以趁着收購店鋪來融入龐大的資金流，以獲得她想要的東西。”
這番話合情合理，只要蘇葉能聽懂，就能明白今麥兒這兩天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
可是蘇葉的表情并沒有太多變化，她保持着怔愣與疑惑的狀态，發問道：“那麽她撿走教授，給教授治療，還陪着我一起，等教授手術成功，一起吃飯，她點給我，愛吃的飯，還在機械人捉學生的時候，站出來，這些，都是演戲嗎？都是，假的嗎？”
釘釘不說話了。
這些不過是榮念慈忍不住的本能反應。
只要蘇葉在身邊，她就忍不住關注蘇葉，對蘇葉好一點，再好一點。
雖然榮念慈偶爾情商下線，時不時不做人，但打心裏對蘇葉的好，從來都沒變過，才會在相處的點點滴滴中滲透出來。
管家系統開始啃蘋果，“我勸你不要認領今麥兒的身份，蘇葉會錘爆你。”
榮念慈和管家系統的想法不謀而合，蘇葉現在對今麥兒哭哭啼啼，要是知道今麥兒就是榮念慈，恐怕會嘔死。
然而下一刻，釘釘再也忍不住，向蘇葉發問，“如果這些都是家主做的，你也會喜歡上家主嗎？”
這話問出了不少人的疑惑，也引得不少人怒目而視。
“你給我閉嘴！”管家系統趕緊給釘釘上了個禁言套餐，然後顫巍巍地看向榮念慈，“家主，孩子還小，不懂事。”
榮念慈臉上的表情深刻而詭異，像是被什麽給魇住了，嘴角往上輕輕勾着，露出一絲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管家系統默念阿彌陀佛，釘釘你自求多福。
聽見這個問題，蘇葉反應幾秒後忽然扭過頭，視線落在幾步開外的榮念慈身上。
榮念慈渾身貼着電極片，尤其是腦袋，幾乎都被罩在量子腦磁儀之下，只能看見她的側臉，和弧度不斷變得尖銳的下巴。
“她現在，病着。”蘇葉的聲音很輕微，似乎在說給自己聽，搖着頭，嘴唇緊抿，“這些事情，不可能是她。”
釘釘在原地上下蹦跶，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不斷閃爍的目光提醒蘇葉。
蘇葉見她這樣着急，眉心不由得攏起，正面回答了釘釘的問題，“不會。”
榮念慈盯着監控的目光絲毫未變，周身的氣勢卻變得異常淩銳，連量子腦磁儀的波形都産生了一瞬間的扭曲。
蘇葉看見了，她光着腳下床，輕手輕腳走到榮念慈身邊，将榮念慈不知何時露出的手放進被子裏。
“你波動什麽，”蘇葉說，“你這麽壞。”
釘釘将雙腳收起，換成滾軸，迅速滾到蘇葉身後，指着榮念慈，兩只眼睛的屏幕上浮現出一對色彩鮮豔的“？”。
蘇葉摸着釘釘的頭，語氣有點惆悵，“今教授，善良。榮念慈，小時候善良，後來不了。她們不一樣。”
“小時候，所有人都欺負我，但她會護着我。我是個膽小鬼，怕很多東西，唯獨不怕她。可是長大後……”蘇葉說到這裏，輕聲收住話頭，她雖然腦子反應慢，但也知道重生的事情不能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信一個“傻子”的話，還會連累自己。
上輩子，她長大後，得知榮念慈出了車禍，榮家失去主心骨，成了一團亂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主卡的“婚姻關系”上，找一個無法傷害家主的人陪在榮念慈身邊。
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榮念慈的，為的不是榮家家主，而是自己小時候遇到的念慈姐姐。
念慈姐姐會替她打走壞人，會給她留好吃的糕點，會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教她讀書認字，還會帶着她出去玩，逛商場和游樂場。念慈姐姐在的那兩年，蘇葉連家裏人的氣都沒有受過。
那是蘇葉灰暗沉悶的童年裏，洩下的一絲天光。
她想抓住那縷光。
榮家別墅不會收留外人常住，這棟華麗森嚴的別墅裏，只有蘇葉和榮念慈兩個人。她怕過，孤獨過，也寂寞着，但她始終陪在榮念慈身邊，因為如果連她都不陪了，就更沒有人願意陪，那樣她的念慈姐姐該多麽孤獨。
這一切本來是很平靜很溫馨的，榮念慈醒來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們如膠似漆，榮念慈寵她，比小時候更甚，恨不得将她捧在懷裏，什麽好東西都堆到她面前，兩人過着神仙眷侶的生活。
但榮念慈是神仙，高高在上，不識凡塵，蘇葉不是。
她是一塊随處可見的泥巴，被人踩在腳下，扔在道路中。灰撲撲的外表，毫不光彩的身世，加上本就遲鈍的性格，不出意外得到了榮念慈的厭棄。
她以愛上蘇葉的速度，變得不愛她。
從此蘇葉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再也得不到榮念慈溫柔的注視，這棟房子裏，除了冷漠與忽視，再也不剩其他。
事情爆發在某一天晚上，榮念慈從某個家宴上回來，她身上沾染了濃烈的香水味，蘇葉已經開始怕她，卻也忍不住關心，只好躲在客廳的角落裏關注着她。
然後，她就看見榮念慈觸發了主卡禁制，彈出一條“出軌警告”——主卡察覺到了榮念慈與別人有超越正常限度的親近。
那一瞬間，蘇葉什麽都沒想。
只有頭頂懸着的刀終于落下的悵然與痛快。
原來榮念慈早就忍不下去了。
她是被厭棄的人。
蘇葉在那一刻明白了一個道理，愛上涼薄之人，會傷得粉身碎骨，會不得善終。
第二天，蘇葉找上榮念慈，提了離婚的事。
榮念慈只是略微挑了挑眉，說了句“你想好了？”，就簽了字。
從始至終，連語氣都沒有任何變化。
蘇葉一個人踏進這棟別墅，三年後，也一個人離開。
什麽都沒有帶走。
“為什麽？”釘釘的禁言被榮念慈放開了，榮念慈接管了釘釘的語言系統，“家主對你很好。”
蘇葉卻不想再說，她的眼神變得複雜，裏面混雜了愛意與悵然，像是對回不去的過去敬一杯酒。
“可我，已經不想，和她開始了。”
蘇葉有些抱歉，這輩子的榮念慈還沒有愛上自己，也沒有厭棄自己，一切都沒有發生，可蘇葉就是知道，她們兩人之間，很難有什麽好的結果。
一個是南城榮家的家主，錦衣玉食，坐擁數不清的資源，咳嗽一聲，就有成百上千的美人送到她身邊。
可蘇葉呢，無人愛她，她也無人可愛，她只剩自己。
所以這輩子，她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心，她再也不要愛榮念慈。
而且，也有幸運的事，她短暫地擁有過一個人的喜歡。
那個人喜歡自己，她能感覺到。
“今教授，”蘇葉的眼眉彎起來，眼睛卻要哭了，“謝謝。”
“我不會，喜歡別人，”蘇葉一字一頓，也不知道說給誰聽，“我會，把教授，我們的藍貍，養好。”
“一年後，不，榮念慈醒來，我就離婚，然後離開。”
榮念慈指使釘釘開口，“告訴我一個理由，一個讓你在兩天內就喜歡上一個人，甚至要為了那個人抛棄家主的理由。”
管家系統捂嘴慢了，她嘶了一口氣，徹底關了釘釘的語言系統，無奈道：“家主，你這又是何必呢？”
榮念慈面無表情地站着，身體肌肉繃緊着，那身影有幾分說不出的孤寂，她站得筆直，卻讓人有種搖搖欲墜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錯覺。
只聽半晌後，蘇葉一字一頓地開口。
“因為，今麥兒，比榮念慈好。”蘇葉說完後停頓了一下，繼續補充，“好很多很多。”
“家主！”
管家系統呼喊不及，榮念慈的身影已經瞬間消失。
“唉，你們小情侶之間，又是何必呢？”管家系統對着空蕩蕩的意識空間自言自語，“一句喜不喜歡，就那麽重要？”
釘釘恢複了正常說話，她被榮念慈強制說了很多自己不想說的傷人的話，此刻也自閉了，眼眶裏擠出兩行冷卻水，“哭”着回到牆壁裏，并打算短時間內不出來，以罷工表達自己微弱的抗議。
榮念慈自閉了整整七個小時零二十三分鐘，在管家系統忍不住敲量子腦磁儀之前，終于主動現身。
管家系統松了一口氣，連忙把自己正在篩選中的數據丢到榮念慈面前，“你讓我查的，這些都要給你。”
榮念慈是意識體，沒有常人該有的憔悴，只是偶爾會不修邊幅，例如現在。
她披頭散發，任由發絲擋臉，反正也影響不了她的視線，衣服也歪歪扭扭的，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喪”，還冒着綠氣那種。
“媽媽在人工智能上面的建樹不少，就連我對其的了解也不過十之一二，”榮念慈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面無表情道，“要從這些數據裏梳理出來自己想要的信息，恐怕要費上不少心力。”
管家系統點點頭，這是當然的，也是廢話，“所以呢？”
榮念慈，“所以我不打算出去，家裏的事情就交給你，在我找到關鍵信息之前，不要來打擾我。”
懂了，管家系統瞬間明白過來，這是兩人要冷戰。
不對，是榮念慈要單方面對蘇葉冷戰。
管家系統說，“好哦。”
榮念慈把自己關起來，管家系統落得一身清閑，就去逗弄自己的子系統。
“釘釘，出去玩你拍了不少照片吧，給我發一套，”管家系統翹着二郎腿，肆無忌憚地跑進釘釘的腦袋裏說話，“我要看潮汐，對了，你錄像沒？”
釘釘的興致不太高，沒有說話，将拍攝的所有東西都給管家系統發了一套。
“怎麽拍的都是蘇葉？”管家系統說，“你這構圖不行啊。”
釘釘自閉中，不回應。
“不對，”管家系統戳她，“你是不是有什麽情況？”
釘釘面沉如水，奶聲奶氣道：“沒有，我只是喜歡小主人。”
“你喜歡小主人沒錯，把你做出來就是給蘇葉解悶的，”管家系統不理解的是另一個方面，“可你現在明顯在生家主的氣，你氣得連我都差點被影響。”
釘釘繼續閉着嘴不說話。
管家系統稀罕道：“還能這樣？我創造出來就是為了服務榮念慈，自然是一切以榮念慈為要。可你作為我的子系統，竟然沒有和我站在同一戰線，跑去喜歡蘇葉？”
釘釘扁嘴：“不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管家系統咂咂嘴，“也許是你的智能程度太高了吧。”
現在的人工智能，和之前的人工智障完全不一樣，龐大無垠的數據與先進的芯片賦予了他們獨立思考的能力，盡管他們的代碼裏都上着一把“基因鎖”，由人類創造自然不會淩駕在人類之上，但除此之外，倒是和人類越來越像。
“話說你的小主人心情不太好，你要不要想個辦法讓她開心？”
釘釘瞬間豎起耳朵，注意力也集中過去，“什麽辦法？”
管家系統說，“貓啊，再生治療技術那麽發達，藍貍現在肯定早就恢複了，把貓咪接回來，蘇葉肯定高興。”
蘇葉剛醒來的時候，除了哭就問了句貓在哪兒，釘釘告訴她小貓在接受治療，蘇葉就沒有再問。
看起來，蘇葉是真的很關心小貓咪。
釘釘猶豫了幾秒，下定決心，說做就做，“那我現在就抱回來。”
之後的幾天，蘇葉有藍貍陪伴，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總是哭，偶爾也會對着藍貍笑一笑。
榮念慈的清潔按摩等任務在蘇葉回來之後，機器人就交接給了蘇葉。
蘇葉罷工幾天，最終還是心軟，撿起了照顧榮念慈的任務。
只是這一次，她落在榮念慈身上的視線，再也沒有多餘的複雜內容，平靜又淡然，似乎只是在做一件需要稱職的工作。
她會在午後放一首舒緩的音樂，自己抱着藍貍窩在搖椅裏，聽着音樂午睡。
也會在清晨摘下一株花房裏開得最漂亮的花，放進卧室的花瓶裏。
偶爾天氣好，她也會推着榮念慈來到花園裏，曬曬太陽。
但蘇葉做這一切都是無聲無息的。
她再也不會對着榮念慈說話，偶爾回憶起過往的美好，也只是笑一笑，就過去了。
“家主，你的大腦修複的速度很快，”管家系統時不時就去榮念慈面前溜一圈，榮念慈忙着也沒空搭理她，“距離車禍才過去一個多月，修複進程就到了百分之三十，要是按照這個速度，不到半年就可以醒了。”
榮念慈此時此刻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麻木地查看媽媽留下的珍貴數據，嘴唇不動地吐出一聲“滾”。
管家系統咂舌，“榮憐又請求接入監控，她想看看你，還是拒絕嗎？”
榮念慈頭也不擡道：“拒絕。”
管家系統照做了。
“還有榮華，”管家系統一刻也沒閑着，家裏的事，外面公司的事，她都照看着，“他問我蘇葉的情況，不過我看他話裏話外都是想打探‘今麥兒’的消息。”
“他自己做了虧心事，肯定怕暴露，”榮念慈開口，聲音啞啞的，像是幾天沒張過嘴，“告訴他，蘇葉很好，我也很好，讓他老實本分賺錢，少作妖。”
管家系統默默把最後一句話咽下，轉述給榮華。
“還有兩個月，榮憐就要回來，”管家系統提醒榮念慈，“這回她回來，還打算讓她走嗎？”
榮念慈從一堆材料裏擡起頭，目光有些渺遠，似乎在出神。
“走吧，”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榮念慈想了些什麽，開口的時候語氣淡淡的，“南城是非之地，她待在這裏做什麽。”
管家系統說，“我看榮憐小姐很想幫你分憂。”
“用不着，”榮念慈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并沒有多麽傲慢自負，只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她只管自己生活好，榮家的事情，不用她挂心。”
管家系統在榮念慈旁邊凝結出具體，她是一個長相古典的成熟美女。
她摟住榮念慈的肩膀抱了抱，欣慰道：“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完成前任家主的臨終囑托。”
榮念慈将她的胳膊甩下去，平靜說，“不要煩我。”
管家系統有點感動，“我還記得前任家主病重的時候，躺在病床上，拉着你的手，讓你在她死後一定要照看好榮憐小姐，不要讓她牽扯家族事務，讓她順着自己心意去追求自己喜愛的事，做一個随心所欲的人。”
前任家主，榮青黛，榮念慈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卻也很強大的女人。她的智商超群，以一己之力為铛铛進行全系統升級，還做出了量子腦磁儀的核心技術，讓榮家在南城的地位更加牢不可破。
慧極必傷，也許是因為身體連軸轉，損耗太大，她不到五十歲就去世了，這在平均年齡九十歲的社會裏，算得上青年早夭。
“我怕是辜負了母親的囑托，”榮念慈嗤笑一聲，“榮憐對我很尊敬，一心想要來幫我，她的心願就是陪在我身邊，和我并肩作戰。但我不允許她随心所欲。”
管家系統摸了摸榮念慈的頭，“別這麽嗆，知道你厲害，也別總把自己說成無情無義的人，你不讓榮憐回來是對的，你一年平均受到三次暗殺，榮年和你走得近一些，就受到了死亡通知，離你遠遠的，是正确的選擇。”
陳年舊事，沒有任何拿出來咀嚼的必要，榮念慈沒再搭理管家系統，一心撲在數據上。
直到全部數據被榮念慈捋完，有用的挑揀出來等待下一步分析，榮念慈手頭再無工作可以做，她回到量子腦磁儀裏面睡了很長一覺，再醒來，發覺自己竟然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她下意識看向很久沒看過的監控，視線逡巡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人一貓此時正在草地上打滾，從矮坡上滾下去，沾滿一身草屑，笑得像個小傻子。
不對，她就是個小傻子。
沒有任何事情可做，也就是沒有了任何能分散注意力的東西。
榮念慈不得不正視自己心頭最挂念的那件人。
——“不喜歡你。”
——“今麥兒比你好。”
時隔半個多月，榮念慈的心髒，遲鈍地，持續地，泛起一股鈍痛，密密麻麻地籠罩過來，壓得她胸口發悶，不能呼吸。
小傻子的嘴裏怎麽可能有謊話，成人世界裏面的口是心非、口蜜腹劍與心口不一，她都沒有學會。
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榮念慈眼睛彌漫起一股酸澀的味道，她飛速眨了眨眼，喊來管家系統。
“蘇葉最近還好嗎？”
她主動将自己封閉起來，單方面冷戰，最終也是自己主動邁出那一步，向蘇葉服了軟。
管家系統将釘釘的彙報念給她聽，“小主人最近胃口不太好，她似乎想吃一些很甜的東西，可惜家裏只有廚房機器人，因為糖分添加過多會破壞營養均衡，一直沒有做出小主人想吃的甜點；小主人今天一直站在院牆邊往外看，原來飛來幾只風筝，庫房裏各式各樣的風筝多的是，我猜測小主人不是想放風筝，而是想出門；榮華大少爺今天來了一趟，不過在門口，铛铛沒放人進來，小主人看見他，氣得飯都不吃，回到房間裏蒙上被子一下午；藍貍長胖了些，和小主人整天黏在一起，跟連體嬰一樣，小主人也不嫌棄，抱着它的目光很溫柔…”
釘釘是個啰嗦的系統，大概是文字系統沒有調教好，記錄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很沒有情商地忽略了“榮念慈”。
在這大段的文字記錄裏，一句都沒有提到蘇葉照顧榮念慈的場景。
要麽，就是照顧榮念慈的場景乏善可陳，蘇葉只是按部就班，而且毫無情感波動，不值得記錄。要麽，就是釘釘自作聰明，認為榮念慈不喜歡蘇葉，自動回避了這一項。
榮念慈沒有打斷，靜靜聽完。
“我記得，廚房機器人的設定可以改。”榮念慈說。
管家系統抽了抽，“…是倒是可以，但很麻煩哦，以後你吃的飯，甜度都會上漲一個級別！”
榮念慈點頭，“能改就行。去改。”
管家系統：……
不一會兒，榮念慈又說，“找個時間，讓蘇葉跟着藍貍出去一趟，別走遠，一個小時就回來。”
“還有榮華，以後不準他靠近別墅。除了他，別人也是一樣，沒有允許不準往這邊走。”
“再抱一些毛茸茸的小動物過來，或者毛絨玩具，給蘇葉玩。”
管家系統按照榮念慈的吩咐一一做了，末了嘆了口氣，“你做這些蘇葉又不知道。”
榮念慈心裏一直在難受，說話很慢，也沒什麽力氣，“廢話，在她眼裏，我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态。”
“只要她開心就好。”
管家系統忽然反應過來，“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大腦修複已經完成百分之七十，你不是半死不活，要是你想，可以詐屍一下，清醒那麽幾分鐘半個小時的。”
榮念慈：…………
你他娘的為什麽不早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