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是直的。"
夜幕将至，辦公室裏的其他組員都在收拾着東西，準備下班。沈一琳文件都歸類整理好後，正要背上包走人，手機突然響起，她一看，顯示是沈覃打來的電話。
“喂？”
“什麽事？”
“小琳，下班了嗎？今晚過來這邊吃吧，我做了挺多菜的。”
沈一琳沉眸，靜默了一會兒，答道：“好，我等等過去。”
有時候，她不知該怎麽面對沈覃，如果客觀的來說，他的确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愛她、疼她，想把一切最好的給她，可他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的愛，永遠也都夾雜着自私，他愛，但他卻不懂如何愛，沈一琳如此矛盾的心理也就一直在于此。
父親給她帶來的隐形的壓抑和愛是同等的，她做不到完全的忘掉幼時他給她帶來的陰影，也做不到完全的冷漠以對。
一路這麽想着從前的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沈覃家門口，她心下輕嘆口氣，敲了敲門。
“來了來了。”屋裏頭傳來了沈覃的聲音。
打開門，就見沈覃滄桑的面容挂起幾分笑，沈一琳對上他已經有些渾濁的雙眼，又錯開了視線，低下頭走進去。
當進門的那一秒沈一琳就徹底愣住了，連呼吸都一滞，整個人好像一下被按了暫停鍵，僵在了原地。
一個中年女子正坐在餐桌上，她上了歲數的臉色暗沉，眼袋和深深淺淺的皺紋都是歲月的印記，但就算是這樣，沈一琳還是一眼就人了出來。
這個女人并不陌生，相反，跟她熟悉得要命，正是當年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的母親——李敏。
只是一霎，沈一琳渾身的氣血仿佛都在上湧，內心強烈的酸楚使她一時紅了眼眶，她沒說話，別過頭不去看李敏對她那很是勉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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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琳擡起眸子瞪向沈覃，前所未有的憤怒徹底爆發，她徑直就想離開家門，卻被沈覃攔住，身後的李敏也起了身，一臉擔憂的神情。
“小琳，你媽媽她來一趟不容易，現在她身體也不好，你就......”
話還沒說完，沈一琳就已打斷。
“讓開。”
“小琳....”
“讓開！”
沈一琳怒吼着重複了一遍，看向沈覃的眼睛此時布滿了紅血絲，顯得有些可怖，她控制不住自己在發顫的身體，心髒在劇烈的跳動。
沈覃被她的吼聲一下震住了，愣在原地，沈一琳沒再理會，側着身子繞過他就離開了。
走到樓下後，沈一琳也稍微平複下了心情，長舒出一口氣，眼睛用力眨掉了殘留的淚水，她是有些淚失禁的，每次情緒一過激，便控制不住眼淚。
她還沒緩過神來，本能的跟着熟悉的路線走，像只有軀殼般的坐地鐵，然後慢慢的走上回家的路。
想起剛剛時隔十七年再見到李敏的那一幕，沈一琳的思緒又被擾亂了，看到路邊有個便利店，便去買了兩罐啤酒。
沈一琳一路邊走邊喝，無意識的就走到了家附近的廣場，她找到一個無人的長椅，坐了下來，視線跟着不遠處正在散步的一家三口，發起了呆。
從小起，她對外都是一副溫溫和和，腼腆客氣模樣，有人說她像小太陽，好像看不到會悲觀的一面，有人說她沒脾氣，任怎麽開玩笑都不會生氣。
其實這些所謂的印象，都不是真實的她。
只有沈一琳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有時也會充滿黑暗，她偏執，她敏感，她缺愛，而這些毛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來源于幼時家庭對她造成的影響。
在她三歲那年，沈覃和李敏就時常開始争吵，終于有一天，兩人徹底爆發，最後離婚收場，沒有人告訴當時的那個小孩，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在她有天睡醒之後，爸爸告訴她：
“你的媽媽不要你了。”
沈覃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句話對于當時僅僅一個三歲的小孩，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創傷。
此後李敏也沒再聯系過來，沈一琳不知道母親為什麽突然會離開，發瘋般的哭，她祈求，她希望，母親能回來看看她，可她的耳邊也一直萦繞着那句話，她不要你了。
母親離開了，而父親整日忙着工作也沒有時間陪她，漸漸的，這個愛笑的小孩開始變得孤僻，開始害怕和生人接觸，由于這樣的沉默的性子，她在學校裏受到各種嘲笑，欺淩，她也從不會吭聲。
她一直都認為，她的童年并不幸福，甚至算得上是悲慘的，起碼精神上是的，也只有沈町來她家暫住的那段時間，算得上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想着想着，一罐啤酒就喝完了，沈一琳忽然覺得很疲憊，嘆了口氣，又打開了另一罐。
宋芝南晚上偶爾會抽出些時間，來附近的廣場散散步，畢竟她平常就沒怎麽運動，要是一天到晚只坐着估計身體也得出點毛病。
她正聽着歌走着，忽然看見前方長椅的一個身影非常熟悉，但在暗處，看得不清，她又走近幾步，摘下了耳機，看着眼前正喝着酒的人，一口又一口。
沈一琳把酒瓶放在一旁，低頭閉上眼，讓自己的內心能夠平靜一會兒，卻又忽然看見一旁有個黑影一直杵着，她順着擡眼看去。
還是那雙略帶冷意的眸子，但此刻卻好像有些融化了。
兩人對視着，都沒有開口，宋芝南看她現在這副模樣，眼睛紅紅的，嘴角耷拉着，就像一個剛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憐巴巴的。
“宋部，你怎麽在這...”沈一琳回過神來，收回視線，不太想讓宋芝南看見她這狼狽的的樣子。
“在這借酒消愁？”宋芝南沒有回答她，倒是反問了一句。
“沒有。”小狗搖搖頭，又繼續垂着個腦袋。
本來習慣性的還想再刻薄幾句，但見小狗有些楚楚可憐的，莫名就開始心軟起來，她輕嘆口氣，然後坐在了長椅的另一端，啓唇輕聲道：“你們年輕人，怎麽一天天就這樣一臉頹喪。”
沈一琳扭頭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前方：“成年人不都有很多煩惱嗎。”
“工作上有，生活裏也有，各種方面都有。”
“我有時候在想，人為什麽要活得那麽累呢？”
宋芝南聽着她自言自語的訴說着，許久，才緩緩道：“果然還是個小孩。”
沈一琳聽她這麽說，心下不服：“我不小了，我都二十了。”
“二十很大嗎？”宋芝南淡淡看了她一眼。
“成熟的标準也不是用年齡判斷的，而是一個人在面對各種事，各種情緒上的處理方式。”
沈一琳啞言，無從反駁，過了一會兒，才弱弱道：“可有些事，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是那麽容易釋懷的。”
“但是否與自己和解，是你的選擇。”
“有時候有些事并不是無法釋然，而是自己不放過自己，一直困在過去。”
沈一琳怔住，看着宋芝南的雙眸，明明在黑夜裏，她卻覺得異常明亮清澈。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好似有什麽異樣的情緒在沉默的空氣裏滋長，撓得人的心癢癢。
宋芝南目光凝在眼前這雙幹淨的眉眼上，睫毛很長，眸子清透，女孩的五官分明，薄唇上還殘留着剛喝完酒後，未風幹的水漬，很是潤澤，忽地又抿了抿，宋芝南才一下回過神，立刻視線錯落，別過了頭。
氣氛又莫名得尴尬起來，沈一琳低着頭，看着自己被路燈照下的影子，餘光卻盡數都給了身旁的人，見她突然起身，沈一琳也立馬擡首。
“你去哪？”
宋芝南避開她的目光，才道：“我要回去了。”
“一起吧，反正順路....”
宋芝南沒說話，默許了她，沈一琳忙把喝完的罐子都收拾起來，走在宋芝南的身側。
她今晚是出來散步的原因，衣着也比較休閑，有些寬大的白色v領長衫和灰色長褲，再普通不過的搭配，但宋芝南本身的體态好，脖頸細長，身材纖瘦，皮膚又白淨，穿在她身上就覺得格外亮眼。
沈一琳暗想，這麽看她跟沈町還真是般配，兩個人皆是氣質出衆的人，年齡也合适，工作上也都是精英，自家堂哥性格也很成熟......
越往下想去，好像簡直挑不到一點不合适的地方，沈一琳的心裏莫名的覺得很別扭，突然很想問問宋芝南對沈町是什麽想法。
“宋部.....”
宋芝南聞聲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一句。
沈一琳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坦白自己就是沈町的表妹，想知道宋芝南的真實想法，但又怕她知道後，對自己的看法會不會有所改變。
宋芝南見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便問：“你要說什麽？”
“我...我可以問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宋芝南聞言，內心敏感起來，回道：“什麽？”
終于，沈一琳還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問道：“宋部現在有比較喜歡的，或者有好感的人嗎？”
宋芝南一愣，随即答道：“沒有。”
那就是說明，她現在心裏還沒有沈町的位置，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不知怎麽的，沈一琳的心裏泛起淡淡的喜悅。
“那要是....現在有人想認真了解你.....去追你的話....”
宋芝南聽着她的話，腳步也慢慢停下來，眉頭越擰越深，猜測着沈一琳究竟想說什麽。
沈一琳深吸口氣，思索許久，還是決定坦白自己的身份，便認真的看着有些閃躲的眼眸道：“其實我.....”
話音還未落完，就被宋芝南立馬打斷。
只聽見她冷冷的說：
“我是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