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宵

第二十三章夜宵

隋雲瑾被姝黛的淡定反襯得局促,他真是每次見她都炫目,幾次下來感覺越發濃烈。

這讓他陌生,并且有些不适。這女子出身商賈,嬌嬈妩媚,怎會是他所悅。

人都說他因鐘情歸德将軍府彭大小姐而不娶親,隋雲瑾自以為也是。

十五少年時,皇上在郊外鹿園舉辦春狩,隋雲瑾險遇黑熊,恰逢彭茵岚協力合作,最後不僅獵得了熊皮,還拔了春狩的頭籌。

慶綏侯府在祖父一輩之前,皆是軍勳世家,祖母德邑公主嫁進門後,便逐漸遠離軍權,隋雲瑾的父親更是個閑職的侯爺。

而隋雲瑾雖從文,卻對武藝并沒荒廢。自這之後,他一直對出身将門的茵岚姐姐多有敬慕。可在聽到彭茵岚在邊關與人定終身時,他卻只感到失落,更多反而是祝福。

起初他也以為那是喜歡,然而從前對着彭茵岚,他卻沒有見到姝黛時的心跳炫目。

隋雲瑾定了定神,沉聲道:“太醫院博士在研制解藥,困于幾味迷香的判斷未明,尤小姐對調香多有見地,可否随本官前去看看?”

原來是為這事……

姝黛确實自小就對研制香薰膏露感興趣。只是心底裏道不出緣由,卻有些空落,她揚起下颌問說:“這是大人以何名義要求我,或是太醫院的邀請?”

男子俊潤臉龐冷靜,目光裏盛着莫名執着:“實不相瞞,确是本官私下求請……順便就最初那次在酒樓裏,對尤小姐的誤會抱歉。”

姝黛姣好的雙頰驀地泛紅,想起了當時泡在浴缸裏的羞赧一幕。

罷,她咬唇,垂下細密的睫羽:“左右無事,去去便是。”

說着招呼幾步外等待的絡雪,預備跟他上馬車。

隋雲瑾身影未動,只将姝黛上下打量了一瞬。

Advertisement

姝黛納悶:“世子還有何事,不妨直說?”

隋雲瑾:“你穿這身去?”

嗓音低沉銳利,在她珍珠項鏈下的鎖骨窩凝了一凝。醫館的博士們個個保守肅靜,可沒這般绮麗。

不可以麽?姝黛不解,她慣是喜歡鮮穎靓麗的顏色,不喜歡清清淡淡素素寡寡的。

姝黛偏說:“大人是怕我過于豔麗還是怎的,莫非這影響工作?”

隋雲瑾的那股酸意又強咽了下去,淡道:“卻也不是,走吧!”

暗地為自己的情緒愠惱,她本就是個招搖的女人,愛穿什麽穿便是,與他何幹,何必約束。

而後主婢二個上了馬車,隋雲瑾騎馬随在旁側,一路到了福善坊。

太常寺、太醫院、禦藥局等部門都在福善坊,那些被救下的年輕男女安排在了一個曬藥的大院裏。

五王爺淩琋所配的催-情丸,會讓人迅速亢進生瘾,且不知疲倦的行歡作樂。每隔二日定時給,若不吃則難受,日日耗損元氣虧虛而亡。但吃了丸子,也頂多兩年就能把人耗幹,許多撐不住的男子沒兩月就已經死了。譬如前些時候,官府撿到的那幾個逃出來卻立時斃命了的男女。

姝黛拂裙走過去,瞧着一張張年輕的臉,從十幾歲到二十五歲上下,有的看着比自己還小不少。個個生得端方秀美,若沒被抓走,不定将來會是怎樣前程,此刻卻雙目凹陷,形色枯幹。

心底只覺五王爺真該千刀萬剮了才解恨,唏噓地問道:“這些都是被抓走的姑娘小夥子?”

隋雲瑾亦觑了一眼,情緒卻沉定:“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此案惡劣,所以更加非破不可!”

——

寧知背後主謀者是皇帝最親近的幼弟,也秉正無私,絕不姑息。

午後的光影綽綽,打照在男子修挺的輪廓,暈出一層淡淡的光。那如玉臉龐上的清正之氣,肅沉剛直,長身玉立,看得姝黛不自禁心跳起。

好吧,她的确是有點佩服這位隋世子了。

外面都在傳說他這麽做越發得罪了太後。如今皇後抱恙,中宮勢微,人人都悄然往太後那邊靠。他此時此舉,扳倒了太後最寵愛的五王爺,無異于在給自己挖坑。尤其侯府老夫人久病在床,之後他侯府還能撐得了多久的體面。

偏偏他卻對案子照辦不誤,說不讓人佩服是假的。

姝黛便加緊了幾步,跟在隋雲瑾身後走進藥博士的配制房。

……

姝黛對調香經驗豐富,從三歲能跑動起,就圍着祖父的藥架子轉。她鼻子又靈敏,時間久了,拿一碗熬好的湯藥在她面前,都能分辨出包含的藥材。

因着祖父是醫藥世家,江南道的商業又繁榮,胡商衆多,她對外邦迷香自不陌生。

雖然平日裏慵松嬌養,但入了藥房卻不拿喬。绮美的長袖挽起,便與衆藥博士融入工作。

一直忙到了夜裏酉時,數次調試之後,終于分辨出了迷香的來源。把藥博士們齊齊松了口氣,對這位臨時加入的美人小姐姐倍加贊賞。

隋雲瑾下了曹部,路過順道一看,姝黛竟然還在忙碌。既是自己請她過來,他便立在門外等她,透過薄紗門簾,但見姝黛走動的身影,她微蹙眉宇,時而綻妍淺笑,與藥博士們自然活絡地往來交道。

看得他意外,本以為她該是嬌矜自傲,矯揉造作,總不會太快的融入。沒想到……

一時心裏或者是輕松,又或者莫名的酸勁,男子攥了攥手掌,把目中的欣賞悄然掩起。

安排了馬車接她回府。

往溫府回去的路上,要經過一段街市。五月初至,天氣漸熱,夜市上越發地熱鬧,賣雜貨小物的,擺小攤燒烤的,空氣裏飄着的不是脂粉、便是蔬果烤肉的香氣。

“咕。”絡雪眼睛巴望着,忍不住吞口水。

傍晚時才下過陣雨,青石路面上略有濕漉未幹,隋雲瑾騎馬走得慢,瞥見了姝黛望向窗外的側臉。那夜色的忽明忽暗中,女人看上去沒白日那般明豔,而多出了幾分倦色與靜谧。

其實還是纖瘦的,珍珠項鏈旁的兩側頸渦,打着白弱的光澤。竟忽然又讓隋雲瑾想起來,她驚慌吃怒地把自己埋在浴缸裏,像只濕漉漉兔子的一幕。

還有她那個眼巴巴的饞嘴奴婢,力氣倒挺大,破案那日絡雪一腿能把整櫃瓶罐踹翻。

他就哂了哂唇,修長雙腿跨下馬背:“迂!”

姝黛正坐在馬車裏,猶豫要不要叫車夫停下來,下去飽嘗一頓夜宵,但又記起出門前似乎沒帶銀子。

便見隋雲瑾先在小攤上買了兩盅熱騰騰的彩色包子,又去對面鹵味店,稱上半只蓮花鴨、酒蟹、雞簽,還買了時果、梨幹、核桃酥,然後走到自己馬車外,撩開簾子遞了進來。

他清貴的檀色錦袍立在那,仿佛谪仙般風神軒舉,側着身影,手提這些俗食葷肉,簡直太不真實。

“小姐……”絡雪忍不住晃了晃小姐的袖子。好想吃。

姝黛隔着車簾,捕見了男子目中不算自在的溫柔,暗暗揪緊手心。送人東西也莫擺這種冷臉嘛。

兀自淡定道:“隋世子既買了,絡雪,那便接過來吧。有勞世子閣下。”

“不必了。幾樣夜宵,何足挂齒。”隋雲瑾嗓音低沉。

——原以為她夜裏吃香喝辣的,必要招他堂堂一個高門貴胄置喙呢。

竟是主動買來給她吃。

姝黛垂下錦簾,逐漸心情甚佳。

一會兒到了興化坊,隋雲瑾把姝黛送至溫府門外。姝黛照例福了福禮,準備進府:“謝過世子,多少銀子,我下回給你。”

絡雪命家仆提上東西,先退去漆紅大門下等待。

隋雲瑾說:“尤小姐破解了迷香成分,是你的功勞,這頓算本官請你的。”

姝黛抿了唇得意,擡起嬌美的臉頰,迎上男人目光:“功勞卻不必,世子為國憂民,民女也有自己的良心操守,并非商賈就一定只會奢靡享樂。”

男人展肩高坐在馬背,忍不住攥着缰繩問:“既如此,那又為什麽打算嫁與太府監衙內?嫁給他還能圖甚,豈不是為了高奢享樂。”

他的語氣中夾有酸冷,傲慢輕蔑之意分明。那個風流好色肥頭大耳的纨绔廢物!

姝黛猜着應該是上回試探侍禦史時,在馬車裏與絡雪的對話被聽去了。

她沒見過那位衙內,也的确心動太府監的地位。但她現在已不打算再依賴姨母的介紹了,她會利用皇後辦游園會的機會,給自己物色一個更加妥當的選擇。

姝黛垂眸,輕攥袖擺答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想高嫁,自然有我不得不為之的難處和打算。比不過世子蒼松翠柏,清風高潔,心有所屬之人,寧可被逼親,也能守着不動搖!”

隋雲瑾想解釋自己沒心上人,但嚅了下嘴角,沒講出來。只從袖中掏出一枚淺青色的小錦袋,遞給姝黛道:“你遺落的,拿去吧。”

姝黛好奇打開,一枚比鹌鹑蛋大小的錦囊,還悉心系上了繩扣,保護得很好。裏頭竟是自己耳環上掉落的珍珠。

她訝異擡頭:“呀,它原來沒丢,被隋世子撿去了?”

這副耳環上的珍珠可貴重了,還是姝黛幾回忍了又忍,最後忍不住,掏自己私房錢買下來的。

一時女人的杏眸裏溢出了瑩瑩光彩,在夜色下愈發的妩媚生動。

隋雲瑾不自覺放柔嗓音,話出口卻又變了味:“物歸原主,尤小姐籌謀親事,高攀在即,免得今後碰到太府監衙內,徒生誤會。”

姝黛心一涼,立時冷靜下來:“世子又能好到哪兒去,還不是思而不得,卻被逼迫成親。還我也好,萬一以後你結了親亦被世子妃誤會。”

根本忽略不計他其實可以直接把珍珠扔掉,而不是珍藏這麽久還給她,說罷收進了袖子。

隋雲瑾目光滞凝,心裏想的是,世子妃沒誤會,她倒先誤會。

男人錦袍在夜色下發亮,展眉嘆息:“不勞尤小姐操心,一日辛苦,還請回府歇息。”

分開的時候兩人忽然又不開心了,聽到他似乎沉冷地喝一聲“駕”,快速打馬離去。姝黛便也仰起頭,就着夜色回到內院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