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五章

崔骥征氣喘籲籲地在他身邊站定,皺起細長的眉毛,“你們就讓殿下在這站着,也不打把傘?”

“崔小公子,殿下已在這跪了一個時辰了,誰都勸不動,你快勸勸他吧。”丘聚急道。

朱厚炜仰起頭,他眼角眉梢滿是雪水,一頭鴉青的發上更沾滿了來不及化去的白雪,“你回去,不要帶累了公主和驸馬。”

崔骥征俯下身,“這事我确實也不敢管、也不該管,但我剛去了一趟東宮,太子殿下待會就到了,還請殿下忍耐一二。我先回府,看看娘親有什麽可斡旋的。”

朱厚炜早已知曉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麽,勉強對他笑笑,“張家勢大,不必再将公主府牽扯進來,我今日如此作為,也不過是想對得住天地良心罷了。”

若無意外,再過兩年皇帝便要崩殂,彼時在太後的手下,自己怕也是個早早就藩的命運,運氣夠好,興許還能以守孝三年為由,将指婚先躲過去。

眼看着午朝将至,崔骥征身後的內侍一直催促,他也不便流連太久,最終将自己的傘塞到朱厚炜手裏,“待會說話軟和些,興許還有回旋的餘地,父子母子之間哪裏有隔夜的仇呢?”

似是感覺觸手冰涼,崔骥征又将自己銀鼠襖子脫下來,解了朱厚炜的大氅就給他穿上。

朱厚炜已凍得麻木,就未來得及推卻,只覺那襖子上的熱度隔着中衣一直晤到胸口,“你快回吧,趕緊上車,別受了風寒。”

崔骥征一步兩回頭地走了,朱厚炜卻依舊跪在那裏,像是一棵風雪中亦絕不彎折的青松。

乾清宮內點着上好無味的銀絲炭,朱祐樘正捧着一個宣德爐看着朱厚炜遞上的折子,神色莫辨,“他還是不肯走?”

高鳳點頭,“是。”

朱祐樘嘆道:“好大的氣性,卻讓朕為難至此。”

高鳳躊躇着是否要出言進谏,卻聽太監李廣在外報曰:“陛下,娘娘涕泣連連,險些昏厥過去,可見哀毀傷身啊!”

朱祐樘大驚,“擺駕!”

乾清宮朱門大開,從裏頭直接擡出軟轎,匆匆忙忙地向坤寧宮而去。

朱厚炜面無表情地看着那軟轎行遠,他現在倒是有些明白為何那些宮女要勒死嘉靖皇帝了。

“弟弟,你惹了大禍了。”太子的儀仗搖搖擺擺地停了下來,朱厚照焦急不堪地從轎子裏下來,“那個何鼎公公下獄後,外頭又有朝臣聯名要參舅舅,娘已經被你氣病了!”

朱厚炜一雙漆黑的目看着他,“穢亂後宮,橫行鄉裏,草菅人命,這些都是小事麽?我聽聞從前他還偷戴陛下的冠帽,這也是小事麽?”

朱厚照本身與這兩個舅舅也不甚親善,那日出去也是難得一次,若不是崔骥征随行,還不知要被勾着作出多少荒唐事,留下多少把柄,如今被朱厚炜一說,轉念一想,宮女都是皇帝的女人,除了皇帝沒人可以受用的,如今這張延齡可不是偷戴了皇帝的帽子、還睡了皇帝的女人?這天下到底是姓朱還是姓張?

見朱厚照沉吟不語,朱厚炜跪行過去,抱着他腿,“哥哥,此番我自知得罪娘娘,亦失聖心。我與國舅有雲泥之別,若想讓他認罪,猶如癡人說夢、蜉蝣撼樹,我亦不敢妄想。可不論是晏清還是何鼎,他二人實屬無辜,還請哥哥救他們!”

朱厚照日後雖稱得上驕奢淫逸,可基本道理且一貫是懂的,有時只是裝作不懂,如今看到從小疼愛的弟弟跪在雪中,明明是宮裏大宮女被奸、淫的苦主,卻仿佛是他十惡不赦、闖下天大禍事一般的狼狽。

他與自己一母所生,他日亦是親王之尊,可在張氏兄弟面前,卻以泥淖和蜉蝣自比……

偏偏他們心中都有數,此番朱厚炜絕無可能善了。

朱厚照本想再關懷一二,卻見他穿得厚實,仿佛還多加了件崔骥征的襖子,也便放下心來,急匆匆地往坤寧宮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炜已經半趴在雪地上,苦中作樂地在腦中背着沁園春雪,當他剛背到“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時,一直守着的巴圖魯推了推他。

他睜開已被雪水糊住的雙眼,隐隐約約看到高鳳帶着一行人往這邊來,想來是有旨意,便咬了咬牙,勉力跪直身子。

高鳳看着這小殿下凍得臉色發青,嘴唇也被自己咬出血痕,眼神卻不閃不避,不由得想起當年張皇後讓自己為他挑內侍的場景,短短幾年,怎麽就物是人非了呢?

可惜這個宮廷任何的悲憫和同情都會成為捅向自己心口的利劍,這個道理小殿下過了今日,興許也會明白。

“老奴是來宣旨的,聖上有口谕。”

朱厚炜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若有記檔明旨,白紙黑字地記着諸如不忠不孝這類的話,自己本就不光明的前途将會一片黑暗。

朱祐樘的口氣極重,無非就是說朱厚炜受小人挑撥、事母不恭、為私怨毀傷身體以威逼君父雲雲,最後的處置則是——“禁足一月,罰抄孝經百遍,若無宣召,不必往坤寧宮請安”。

朱厚炜垂下眼睑,自己這個親媽是徹底舍棄自己了,“臣領旨。”

巴圖魯來扶,他卻揮開,定定地看着高鳳,“敢問國舅如何處置,是何章程?”

高鳳也不意外,二殿下之所以跪在這,本就是為了讨一個說法,沒有達到目的,如何能罷休?

“國舅罰俸一月,并應允可将晏清姑娘接出宮作為侍妾。”

朱厚炜阖了阖眼,“何鼎公公呢?”

許是沒想到小殿下還惦記着一個太監,高鳳訝異道:“陛下并無交待。”

“多謝公公。”

朱厚炜伸手給巴圖魯,被他拽着起身,只覺雙膝猶如針刺一般,知是傷到了,試着走了一步,恍若刀尖起舞,心知不能勉強,便對巴圖魯道:“我不能在乾清宮門口乘轎,勞煩你背我。”

巴圖魯二話不說,将他輕輕負于背上,又有宮人為他們撐傘。

高鳳立于原地,看着撷芳殿一行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

歷史上,張國舅就是惡貫滿盈,頭戴禦帽,□□宮女,強占民田(甚至包括周太後親弟弟的田地),欺壓百姓,這些事都幹了,但是孝宗百般縱容,就是無事。當時刑部侍郎李東陽彈劾二張,還被孝宗下了诏獄,張皇後還讓孝宗處死他,幸好孝宗最後沒答應…… 但這個何鼎就是被孝宗下令殺掉的,他還是有軍功的太監……

武宗非常厭惡這兩個舅舅,但是張太後在的時候,一直就是不敢下手,一直到張太後死了,嘉靖20年才将小張砍了。

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對張皇後的印象一直很差,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愛情背後,是一個踐踏人命、法治和尊嚴的家族,不管是對奴仆、草民還是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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