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六章

象辂雖華貴,可論起堅實穩固,與尋常車馬并無差別,故而此時被震得搖搖晃晃,險些便要傾倒。

崔骥征正坐在一黃花梨交杌上,當即便摔下去,朱厚炜本就跪坐,只歪了歪身子,見他跌倒,下意識撲過去,一個翻轉,硬生生用自己的身體充當肉墊,當場便痛得一個悶哼。

車上的物件摔得亂七八糟,幸好朱厚炜出行不喜排場,未帶名貴瓷器,多是輕便的漆器木器,也無甚損失。

崔骥征反應快,掀開車簾探頭一看,見馬驚了不少,不遠處的城鎮裏濃煙滾滾,火光一片,驚愕道:“什麽樣的火器,這麽厲害?”

朱厚炜亦湊過去,蹙眉道:“若是火器,定有轟鳴之聲,可方才那聲音卻不似爆炸,而是重物墜地……”

“殿下,方才天上掉下來好多着了火的大石頭,可吓人了。”丘聚狼狽不堪地過來,臉上有許多擦傷的口子,方才他從驚馬上摔下,好險沒有重傷。

“孫先生和弟兄們無事吧?”朱厚炜關切道。

“孫先生并無大礙,只是受驚,但如今官道被毀,牟大人帶着巴圖魯他們到前面開路去了。”

朱厚炜點頭,“也罷,将我的馬牽過來。”

“殿下,如今情況不明,人手也不夠,只有臣一個人伺候,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丘聚立時勸阻。

崔骥征瞥了朱厚炜一眼,先從象辂內下來,“殿下自幼便喜格物致知,如今見了這麽稀奇之事,怎能忍住不去一探究竟?我跟着殿下吧,興許半途能碰見牟大人他們,也說不定。”

丘聚無奈,只能将朱厚炜的座駕牽出,又為崔骥征找了匹溫順的良馬,不無擔憂地看着二人一揚馬鞭走遠。

二人誤會也算解開得七七八八,又共陷險境,相處起來自然許多,竟和分別前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披荊斬棘地到了城門口,只見裏頭亂成一團,連守城官也不見了。

“是有人放火?”崔骥征皺着眉頭,看着不少民房都燃着熊熊大火,江西磚瓦房不多,不少房屋均為茅草或者木頭搭建,此時都已燒得七七八八,許多百姓正哀哀哭泣。

朱厚炜縱馬繞了一圈,在火勢最大一處停了下來,翻身下馬。

崔骥征也跟着下馬,見他似乎想往裏走,趕忙攔住,“殿……二公子,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我已有些眉目,無礙的。”朱厚炜安撫地點點頭,徑自往前走去,站到一土坡上,面上露出些許驚異。

崔骥征三兩步走到他身旁,順着他目光看去,發覺有許多焦黑的大大小小、坑坑窪窪的石頭,“這是?”

旁邊有人救火,水一灑到石頭上,便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顯然這石頭的熱度驚人。

“我曾在一本書上讀過,這些石頭從天而降,叫做隕。”朱厚炜緩緩道,“也有人稱之為隕火星。”

崔骥征蹙眉,“這可不是什麽好天象。”

“雖說天人感應,可也無定論,端看是誰解釋了。”朱厚炜環顧左右,“也不知當地官吏到哪裏去了,亂成這般,也無人出面主持。”

“可惜如今我不能亮明身份,”崔骥征低頭看着自己身上內侍衣衫,不無遺憾,“否則總歸能盡綿薄之力。”

“殿下,”牟斌氣喘籲籲地跑來,“下官等人方才去尋了當地縣令,已組織人手查核受災之家并加以赈濟。”

朱厚炜點頭,“好,此處是寧王的地盤,咱們不宜久留,無事咱們便抓緊上路罷。”

“是。”

一行人甚至未在豐城留宿,直接由官道繼續前行。

“殿下萬金之軀,日後再不可如此魯莽行事。”待象辂內又只剩下他們二人,崔骥征方冷冷道,“下官草芥之身,不敢讓殿下冒險相救。”

朱厚炜淡淡道:“莫說你是我嫡親表弟,是因公重傷的朝廷命官,就算你只是個山野村夫,我也不可能眼看着任一受傷之人摔倒在地。”

崔骥征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殿下如此,倒是顯得我小肚雞腸了。”

“我只是舉手之勞,并未有挾恩請你寬恕之意。”朱厚炜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如何看我,哪怕是繼續無視我乃至怨恨我,我都永遠将你視作我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不管遇到何等難處,你都可以随時來找我。”

崔骥征垂首不語,眼圈卻已然紅了,這幾年為遠離京中是非和人言羞辱,也為證明自己并非膏粱纨袴,他和尋常小吏一般四處奔波、風餐露宿,所有的愁苦憤懑如今盡數化作濃濃的委屈,攤開在經年未見的竹馬面前。

朱厚炜心頭一軟,将自己貼身的羅帕遞過去,又笨拙地柔聲寬慰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幸而崔骥征只是一時失态,不多會便平定心緒,正色道:“此番雖事涉機密,但只有殿下能出手相助。”

“哦?”朱厚炜倒了杯熱茶給他,“可是與寧王有關?”

崔骥征點頭,“正是。去歲有個叫做王哲的佥都禦史巡撫南贛,吃了頓寧王的筵席後便一病不起,辭官養病,如今已是不行了。他是家父好友,偷偷修書檢舉寧王有不臣之心。家父出于審慎,讓我帶着幾個仆從前去南昌打探,孰料還未進南昌,便半路遇襲,敵衆我寡,我便和家仆沖散了。”

朱厚炜蹙眉,“襲擊你們的可是江湖游勇?或者山賊麻匪?”

崔骥征見他神情,不由一笑,“殿下封地毗鄰江西,果然耳聰目明。”

“我也不打算瞞你,你也知我衡州周遭群山起伏,盛産山賊,也有不少所謂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如今他們與南昌來往頻繁,很難不讓人生疑。”朱厚炜沉吟道,“我原本打算繞過南昌,直接去徽州,如今卻改變主意了。”

他冷冷一笑,“是時候該去會會我那皇叔祖了。”

他倒是想看看寧王這個明朝最出名的藩王是否如傳說中那般,又蠢又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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