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維恩(三十)
第30章 維恩(三十)
一夜狂風暴雨, 電閃雷鳴。
臨近淩晨,聲音漸歇,突然的安靜反而打斷了人們的睡眠。卡羅迷迷糊糊地醒來, 正好看見灰暗的晨光之中立着一個高挑的身影, 一動不動, 低着頭, 好像沉思的石像。
“嗯?”卡羅撐起身子, “維維?”
維恩轉過頭, 幽綠色的眸子流轉着晦澀不明的光彩, 微卷的頭發有些散亂,神情疲倦卻又亢奮,他一只手手捂住咽喉, 從指縫間依稀露出系在上面的豔藍色的緞帶, 另一只手背在身後,有些不自然地側着身子。
“你是剛回來, 還是要出去啊?”卡羅看看牆上挂的鐘, 嘆了口氣:“剛回來太晚了,現在出門又太早了……”
維恩臉一紅, 壓低聲音:“睡你的吧。”然後掀起自己的床褥, 鑽了進去。
卡羅無奈地又躺下,困意襲來, 他一時也顧不上八卦。翻了幾下,重又發出平緩的鼾聲。
維恩整個人縮在被子裏, 好一會才适應了黑暗, 目光落在中指上。
那裏剛剛戴着一枚戒指, 白金的指環上鑲嵌着一粒矢車菊藍寶石。
安塞爾說這寶石是和他手上的藍寶石扳指出自同一塊原石,說完還拉起維恩的手, 将兩枚戒指靠在一起,方便他比對。
維恩看不清楚,但安塞爾不會說謊。
“我下午趕過去,差點來不及做完。”安塞爾笑了一下,好像在埋怨維恩的臨時決定,但手上卻無限溫柔地摩挲着他的指節,拉到唇邊克制地輕吻,“我請他們幫忙改大了一點。”
維恩細細地觀賞了一會,腦子裏亂成一團,覺得太過貴重,有些抗拒地摘下來,放回安塞爾的掌心。
“沒必要。”迎着安塞爾疑惑的目光,維恩上前一步,雙手從他的腰側穿過,撐在他身後的桌子上。
安塞爾穿着淺黃色的亞麻睡衣,腰帶松松垮垮地系着,身後的燭臺将他身形的輪廓照得一覽無餘,半幹的長發用夾子抓在身後,帶着一絲幽幽的香氣。 維恩笑着取下他的夾子,金色的頭發散落下來,然後是脖子上的玉質護身符,紅繩在白皙的脖子上如此鮮豔,再然後是象征艾姆霍茲掌權人的藍寶石扳指,整個動作緩慢而輕柔,似乎在給安塞爾最後的反悔時間。
安塞爾沒有說話,順從地配合他,甚至拉住維恩的手,引導他如何一下打開腰帶的活扣。
走到床邊,熟悉的捕夢網懸在上面。維恩突然有些緊張地笑了,又結巴起來:“要,要不要喝,喝一點?”
安塞爾眨眨眼睛:“什麽?“
維恩伸手去拿帶上來的酒,卻被一下抱住了腰,摟進懷裏。
好像看出他怎麽想的,安塞爾嘆了一口氣:“我不需要什麽借口。”
“你看輕我了,維恩。”安塞爾語氣鄭重,神情嚴肅,“我是深思熟慮過的,不需要以一時沖動做借口。難道你認為我對你的那些親近行為都是随意輕浮的嗎?”
當然不是,維恩有些着急地想要退後一步,結果撞到床沿,連帶着安塞爾一起摔倒在床上。
只是軟軟的床墊,安塞爾還是細心地護住他的後腦,兩人貼得很近,安塞爾的長發滑落,幾乎要遮住周圍的光,他的眼神溫柔莊嚴:“維恩·懷特,我從未覺得自己惹人愛慕,又或者我的愛慕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但你不一樣,你好像一朵花,哪怕我見了你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看見你,依舊有第一百種驚豔。你如此漂亮,而我如此普通,你熱烈勇敢,明豔如春光一般,照亮枯萎灰暗的我。有時我會很洩氣地想,你好像并沒有理由會愛我。”
維恩伸手将安塞爾滑落的長發別到耳上,細細地撫摸着他的臉龐。安塞爾垂下眼睛,親吻他的掌心,呼出的氣像羽毛一般拂過:“我并不夢想擁有你,但是沒有你,我似乎就要跌回到極平常天性的極平庸的境地。”
“我不需要借口,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清醒的,負責的。你的性別,你的身份,你覺得不合适的一切在我眼裏都不重要。我的愛離你的靈魂越近,就離你的皮囊越遠。”
維恩心一陣絞痛,他配不上這些話。
他倒是寧願安塞爾愛他的皮囊,至少這一世還是幹淨的,他的靈魂卻早已被污水漚爛。他現在得到的愛與珍視都是騙來的,如果他将前世的一切坦誠相告,安塞爾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他展露笑容,張開懷抱嗎?
不會的。
騙子……維恩張張嘴,無聲地罵着自己。
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安塞爾的話聲音也有些顫抖,但依舊堅定無比:“給我一個機會,維恩。我會向你證明我所言非虛。我許諾,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愛你……”
“好了,別說了。”維恩再也忍不住,沖動地攬住他的脖子,親吻上去。
維恩揪住安塞爾的領子,邊吻邊笑道,“你做準備工作了嗎,要不要我幫你?”
安塞爾被細碎的吻弄得睜不開眼,睡衣褪到腰間,嘶啞着問:“什麽?”
維恩湊過去咬着他的耳朵低聲說了兩個字。安塞爾瞬間臉紅別開眼,維恩又追問了一遍,才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維恩有些驚喜,伸手攬住他的腰。安塞爾正想要解釋自己為什麽會懂,突然天地一旋,陷進柔軟的枕頭中。
維恩背着光俯下身,燭火為他的發絲鍍上一層金邊,本來俊美淩厲的臉龐在昏暗之中平添幾分柔和,漂亮的頸肩好像雕刻一般完美,此刻又染上好看的粉色。
“我來,好嗎?”維恩的聲音很輕,好像在委婉地請求。但他的手卻不由分說地攥住安塞爾的腳踝,将離得有些遠的人又拉回跟前。煙山廳
安塞爾沉溺在幽綠如同深潭的眸子裏,有些迷亂地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被對方眼裏的滿溢出來的渴求與愛慕取悅,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又交換了一個吻。他們擁抱着,鼻尖蹭着彼此,手臂緊張地顫抖,卻又堅定不移地收緊,都以為抱住了明媚的春天。
笑聲越來越小,夾雜着胡亂的情話,最後都被呼吸聲所取代。
一時,手指、發絲、衣物、喘息、低語、愛與欺騙糾纏不清,顫栗不已。
窗外下起了大雨,雷聲與雨聲蓋住了所有的動靜,蒼白的閃電從窗簾縫隙中透下,注視着房間內洶洶翻湧的黑色浪潮。
雨下得太大了,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從後門跑進莊園,失魂落魄地一頭栽進了山茶花叢中。泥點髒污臉龐,枝幹勾破衣裙,濕透了的山茶花好像海浪,将人吞沒。
福伯點着燈,敲打着老寒腿,憂心忡忡地想着狂風暴雨之下,明天還有多少花活着。
二樓另一側的房間,亮如白晝,夫人冷臉坐在躺椅上,手搭在一旁的桌子邊緣,桌上的燭臺已經燃燒過半。
奧利跪在一邊的地上,苦澀地笑着,身上被茶水澆濕,額頭緩緩向下滴着血,膝蓋旁是白瓷茶杯碎片。
禱告室的櫥櫃被悄悄打開,一只手從中取出了純銀制的燭臺。
有人酣甜睡着,有人抽煙難眠。有人密謀,有人欺騙。有人野心勃勃,在樓上冷眼相看。有人肮髒下流,在酒館吹噓不斷。
這很正常,小偷偷竊,殺人犯殺人,愛人們相愛,告密者告密。
有人會覺得夜晚的暴雨是不詳的象征,那些摧毀生活的事似乎都發生在雨天。
實際上生活本就藏污納垢,只是一場雨将它們都沖了出來。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