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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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停雲有些心虛, 但是他也不好表現出來,只得輕咳一聲,輕輕摸了一下乘風劍的劍柄,小聲說道:“我也沒辦法, 他要求的。”

誰叫他欠了人家一次救命之恩, 人指名道姓要他的本命劍呢。

本命劍關乎自身的神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劍在人在,劍毀人雖不至于亡,但同樣也會受到重創。

是個劍修都不會答應将自己的本命劍交出去,任由別人把玩,特別是交給宿敵。

但是鬼使神差的,謝停雲卻居然答應了寧沉的這個離譜要求。

謝停雲恩怨分明, 即使知道眼前這人同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關系,可一碼歸一碼, 如果不是寧沉, 謝停雲肯定無法像現在這樣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

他本來想的是, 還完這次救命之恩,他和寧沉便就此兩清,到時候謝停雲取他魔心也同樣不會心慈手軟。

謝停雲戀戀不舍得看着乘風劍的劍穗從自己指間抽走, 兩根流蘇擺出來的心還倔強地維持着原樣,看得謝停雲愧疚不已, 總覺得自己是什麽絕世負心漢, 有一天居然要淪落到賣掉本命劍來償還人情債。

乘風要是能出聲說話, 現在估計要在謝停雲面前大哭起來。

寧沉毫不客氣地抽走了長劍, 他把乘風劍拎起來,擡手撥了一下劍穗, 饒有興趣地說道:“來,給本座也擺一個。”

乘風劍:“……”

乘風劍倔強地收回了心,用兩根流蘇擺出了一個“x”,拒絕之意顯而易見。

寧沉哼了一聲,也沒指望這雙标的劍給他什麽好臉色,反正現在已經落到自己手裏了,到時候想怎麽玩,還不是任自己說了算?

謝停雲愧疚地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裏面。

乘風劍落入魔爪的樣子實在太過難以直視,謝停雲多看一眼都要譴責自己的良心,于是幹脆閉了眼,眼不見為淨。

寧沉興致勃勃地端詳着手裏的劍。

劍鞘質感沉重光滑,上面镌刻着許多镂空的花紋,中間刻着兩個古字,寧沉盯着看了許久勉強認出那是“乘風”二字的古文。

寧沉握住劍柄,微微用力将長劍抽出半寸,雪亮的劍身頓時印出一雙暗紅色的眼眸。

從劍身的保養程度能夠看出主人很愛惜,劍槽幹幹淨淨,劍身雪亮無比,劍刃極其鋒銳,寧沉擡手試着靠近劍刃的位置,可他只是靠近到三尺的距離時,便已經能夠感受到掌心微微刺痛了。

那是劍刃鋒利到一定程度後,即使收斂起來也無處不在的劍芒。

寧沉看了一會,避開了劍鋒的位置,随後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劍身。

劍身的觸感和劍柄不同,劍柄處雕刻着凹凸不平的橫斷花紋,劍身卻非常光滑,摸上去冰冰涼涼,似玉非玉,他從劍柄處一直滑到劍尖都十分順暢無阻,指尖甚至都不會發熱。

寧沉光顧着玩劍,根本沒有注意到埋在被窩裏的人不知為何輕顫了一下,驀地掀了被子,盯着寧沉的眼神震驚無比,神情異樣而一言難盡。

寧沉的指尖不會發熱,但寧沉驚奇地發現乘風卻會。

他只當是乘風劍本身的特性,便也沒太當回事。

乘風劍的手感太好,以至于寧沉滑完有些意猶未盡,于是他便又伸手滑了一次,然而這一次,乘風劍身冰涼的手感逐漸溫了起來,床榻上的人眼睜睜地看着寧沉在他眼皮底子下又意猶未盡地摸了一下,終于有些忍無可忍地出聲說道:“……你能不摸了嗎?”

寧沉拿了乘風劍便迫不及待地玩了起來,此時他站在黑暗之中,聽見身後傳來聲響,便轉過去,看見謝停雲不知何時坐了起來。

寧沉可以清晰看見謝停雲含着薄怒的泛紅眼尾,連耳尖都染上一點紅,尋常冷靜理智的形象此時蕩然無存。

寧沉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沒想到謝停雲會是這種反應,一頭霧水地說道:“啊?”

他第一次見到這般模樣的謝停雲,着實有些不知所措,只當他是在被窩裏面悶久了才這樣的,便也沒有多想。

謝停雲吸了一口氣,動蕩的神魂終于微微平靜了下來,那種被人輕輕撫摸滑過的感覺太過鮮明,無端讓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到現在都還殘存着餘感。

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被人把玩本命劍的感覺,新奇又怪異。謝停雲本以為天骁最近消停了這麽久,一朝拿到了他的本命劍,可能會暗中在他本命劍上動手腳,于是一直屏息等着。

謝停雲不是傻子,本命劍這般重要的東西交予天骁,當然不會讓他如此輕易地就能通過本命劍毀滅他的神魂。他有萬分的把握來保證,若是寧沉當真嘗試通過本命劍對他的神魂動手,不僅謝停雲不會受傷,寧沉反而會受到加倍反噬。

然而等着等着,謝停雲倒是沒有等到寧沉什麽動什麽手腳,但……

但謝停雲同樣也沒想到寧沉是真的只在物理層面上對他的劍動手動腳啊!

謝停雲忍了忍,耐心說道:“……我說別摸了。天骁,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寧沉更摸不着頭腦了:“本座不就看看嗎,這麽小氣呢謝聖子?”

謝停雲怒道:“那你上手摸什麽!”

寧沉:“不是,你這劍手感很好啊,本座就上手摸了幾下而已啊,怎麽了不能摸嗎???”

說話間,寧沉小心地往裏灌了一點魔息,乘風劍上瞬間就放出了一層薄而鋒利的漆黑劍芒,看得寧沉眼睛都亮了。

謝停雲:“……”

謝停雲扶額,無語半晌,怎麽也沒有想到是這個場景。

他猜過天骁是為了對他的本命劍下手,猜過天骁寧願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為了折辱他而借走他的本命劍,但現在看情況似乎都不是。

天骁看起來就是饞他的劍!就是!!

天骁沒有自己的本命武器的嗎,要挾恩圖報來搶他的?!!

寧沉還挺想把劍芒甩出去試試的,但是又怕搞壞臭老頭家裏的家具或者地板,到時候人家又要貼臉過來找他報仇,遂收拾收拾把魔息收了回來,劍上的劍芒也随之消失。

寧沉見謝停雲對此反應這麽大,微微挑眉,也不準備回自己的地鋪去了,他铮地一聲把乘風劍滑入鞘中,用劍鞘隔着被子輕輕拍了一下謝停雲,說道:“過去點,騰點位置。”

謝停雲:“?!”

謝停雲結結實實地震驚了:“你要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當然是當着謝停雲的面玩他的劍!

看見謝停雲是這個反應,寧沉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心情暢爽無比,別提多快樂。

讓你笑讓你笑,路癡怎麽你了,笑笑笑!

既然謝停雲對此反應這麽大,寧沉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寧沉輕哼一聲:“別墨跡,過去點。”

謝停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居然真的往裏邊挪了一點,寧沉借機躺了上去,他身下壓着被褥,一雙長腿交疊,半倚着開始漫不經心地将乘風劍又抽出了半寸。

謝停雲:“……”

謝停雲終于看懂了。

天骁,堂堂一代魔界至尊,非要和自己擠一張床,當着劍主本人的面對他的本命劍動手動腳!

哪有這樣的啊?!

謝停雲的脾氣再好,也終于忍不住了,他擡手按住寧沉開劍的手,薄怒道:“天骁,你想折辱我,又何必如此?!”

說實話寧沉其實也沒想怎麽折辱人家,就是覺得這樣非常好玩,能讓謝停雲吃癟就相當于讓寧沉自己快樂。

此時見謝停雲當真生氣了,寧沉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他滿不在乎地收了劍,但依舊是那副欠揍無比的樣子:“可是本命劍是你親自答應借出給本座的,難不成你所謂的借不包括使用權?”

見謝停雲他東扯西扯就是不提關鍵,拿什麽使用權來當遮羞布,都是寂滅境的大魔了,他會不知道本命劍和劍主的神魂是相連的嗎?

方才天骁玩得興起,摸劍身材質和放劍芒都可以勉強算作第一次接觸後的試劍。但是現在這個架勢,天骁很明顯已經不是要試他的劍了,是想當着他的面把玩乘風。

把玩乘風劍就就相當于把玩劍主的神魂,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宿敵之間本就炸裂,一般只有契合多年的道侶才敢拿這種事情當調情玩,發生在他們兩個不死不休的宿敵之間,說這種行為是友善的一種,誰信啊?

除了想讓謝停雲難堪,謝停雲想不到別的用意了。

這是修真界裏每個人都知道的常識,他們魔界契約本命武器也同樣是鏈接神魂,與其相信天骁對此并不知情,還不如相信謝停雲現在能一劍劈了整個天界。

謝停雲冷冷道:“想借此折辱我就直說,扯這麽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可真是辛苦魔尊大人了。”

寧沉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謝停雲真的生氣了,而且看起來還氣得不輕,人直接扭頭就翻身面壁了,想扯被子把自己埋進去卻發現被子被寧沉壓住了,無語半晌,又翻回來說道:“魔尊大人,你确定要睡這?”

寧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你管我睡哪呢。”

他這臭脾氣一般還真沒人能受得了。

謝停雲忍耐片刻,掀了被子,道:“那我走。”

寧沉低着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用劍穗的流蘇對他指指點點的乘風,看也不看地一把把人按了回去:“躺回去。”

謝停雲:“……”

謝停雲差點氣死了。

愛怎麽樣怎麽樣你等着吧天骁!

寧沉先是把對着自己指指點點的劍穗全部攏了起來,一條一條編在一起讓乘風自己去解,随後忽然出聲說道:“你們劍修,是不是把本命劍當老婆來着?”

謝停雲閉了眼,不說話。

寧沉見他不理人,便用劍柄戳了戳謝停雲的肩膀,謝停雲一直不理人,寧沉便一直戳,直到戳得人家不耐煩了,這才冷冷說道:“是,對,沒錯,你第一天知道嗎。”

本命劍是劍修老婆的這種傳言本來就是一種調侃,反映的現象是大部分劍修都很珍惜和愛護自己的本命劍,砸鍋賣鐵養劍以至于經常找不到道侶或者道侶認為他只愛劍因此氣到和離。

謝停雲分得清武器和愛人,也不至于把乘風劍當什麽老婆,最多把它當個喜怒哀樂都寫在劍穗上的小孩看。

既然寧沉這麽問了,他便順口承認了,反正不管給出什麽樣的答案,寧沉不也還是要玩他的劍玩一個月。

一個月!

一想到寧沉要把玩一個月謝停雲就想死。

當初自己怎麽就腦子抽了風答應把本命劍借出去了呢,現在謝停雲寧願把命還給他,都不想再繼續遵守這個承諾。

但既然都已經開始履行了,先不說謝停雲願不願意食言,就算他想食言,寧沉估計也不會答應。

寧沉:“……”

他确實是剛才看見謝停雲生氣這才想起來的,這能說嗎。

他本來也就不怎麽看小說,聽見這個玩梗一樣的笑話時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直到謝停雲終于為此生氣之後,寧沉這才從久遠的記憶之中扒拉出了一點眉目。

寧沉這才終于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妥。

也就是說,自己這個行為豈不是就相當于當着謝停雲的面玩人家的……?

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寧沉就差點把還在努力解開自己的乘風劍丢了出去。

難怪謝停雲這麽生氣了,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種翠綠的頭部裝飾吧?

還是當面給人帶上。

寧沉啊寧沉,壞大事兒了寧沉!

他暗嘆一口氣,只好認命地收拾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寧沉用乘風劍的劍柄戳了戳謝停雲,喊道:“謝停雲。”

謝停雲沒動。

寧沉見他不理人,于是就繼續戳,似乎要戳到別人理他,一邊戳還一邊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本座的确不知道乘風劍是你的老婆……不是,道侶。本座要是知道,也不至于當着你的面玩。”

謝停雲終于有了反應:“不會當着我的面玩,但背着我玩?”

寧沉:“……”

寧沉:“不是這個意思!”

謝停雲閉上眼,又不說話了。

見謝停雲依舊一副愛誰誰的樣子,寧沉幹脆直接伸手把着人家的肩膀把人掰了過來,随後不講道理地把乘風劍塞回謝停雲的懷裏,說道:“劍還你,本座不玩了還不行嗎?那什麽救命之恩你也不用還了,咱倆就這樣抵消了,行吧?”

說完,寧沉補充道:“本座都這樣了,你若是還生氣,可就說不過去了吧?”

謝停雲:“……”

謝停雲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面是他沒有想到寧沉居然會低頭同他解釋,而且當真就此收手打住不玩了,謝停雲想了想,寧沉似乎真的從他轉過去面壁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碰過乘風劍的劍身了。

另一方面是寧沉這樣別扭又蠻不講理的道歉方式讓謝停雲感到有些好笑,仿佛寧沉堂堂一介魔尊,只要別扭地解釋了、抹消了雙方的承諾以此當作補償,他就能要求自己不要生氣因為再生氣就不禮貌了。

又好氣又好笑。

謝停雲低頭看了一眼懷裏還在掙紮着解開劍穗上的結的乘風,沉默半晌,随後翻了過來,抱劍看着寧沉,心情複雜地低聲說道:“當真?”

寧沉見謝停雲終于不是一副誰也不見的樣子了,輕哼了一聲,說道:“本座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過。”

謝停雲想了想,深以為然地說道:“那确實,你說要找我打架就一定會找我打架,一次都沒有失約過。”

寧沉:“……”

反正那不是我,關我屁事。寧沉心道。

謝停雲抱着劍,看着它解了半晌都沒有解開,委屈巴巴地伸出幾根流蘇勾住謝停雲的手指,粘着謝停雲想要他幫忙解開,謝停雲便伸手給它解了,低聲道:“什麽毛病,欺負一把劍做什麽,幼不幼稚。”

寧沉一直用餘光觀察着謝停雲的反應,見此也稍稍放下心了,男主還是挺好哄的,講理。

他交疊手心抱在腦後,百無聊賴地說道:“怎麽了怎麽了,這年頭還不允許魔找點樂子了?”

謝停雲沒說話。

他遲疑了片刻,最終仍是開口說道:“其實,也不是因為本命劍是我的道侶,抑或是其他,只是乘風與我心神相連,契約本命劍的時候是需要在劍主的神魂上打上烙印鏈接的,因而乘風與我之間,其實相當于一種特殊的共感。”

寧沉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現在才發覺事情好像并沒有他想的這麽簡單,反而似乎要往更加糟糕的地方滑去。

“也就是說,”謝停雲冷靜地說道,“你玩乘風劍,就等于……”

他還沒說完,寧沉便悚然道:“等一下等一下!”

然而寧沉阻止的動作還是晚了一步。

謝停雲停頓了一下,說出了最後的一句:“……玩我。”

寧沉:“…………”

完咯。

寧沉腦袋一片空白,壓根沒敢往謝停雲那裏看。

殊不知要說出這種話,謝停雲也是艱難地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說得出口的。

謝停雲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耳尖估計又紅了,他垂眸看着終于被解開,于是舒舒服服地把所有的劍穗纏在自己指間和手腕處,最後還要分出幾縷流蘇對着寧沉指指點點的乘風劍,心中暗暗嘆道:

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天骁說他不知道、不是故意的,自己居然真就這麽信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在想與其相信天骁不知道,還不如相信自己現在就能一劍劈了天界來着。

可能……可能是因為這樣的魔尊,他真的沒有見過?

謝停雲猶疑地想到。

頑劣又幼稚,喜歡欺負一些小孩、石獅和別人的本命劍,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占理的時候就洋洋得意,不占理的時候就蠻不講理,意識到自己真的做了什麽不妥的事情惹人生氣之後,居然會同他低頭解釋,雖然最後還是叮囑謝停雲不準生氣就是了。

往常的魔尊天骁,在謝停雲眼裏似乎就只是一個動不動就要找一堆離譜又好笑的理由過來找茬打一架的敵人罷了,他們之間生疏冷漠,完全沒有任何的交流,只有你來我往的殺招與交鋒。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天骁最近似乎變了個樣,不再冷漠孤僻又蠻不講理……不對,他還是挺蠻不講理的,這一點沒變。

但,謝停雲承認,他似乎是第一次認識到那個孤僻百年的魔族天才是一個怎樣的人。

那廂的寧沉腦海中一片空白,遇事不決擺大爛,寧沉心想幹脆就這麽閉眼裝死算了。

真丢人吶。

然而過了半晌,寧沉還是翻身而起,下了床榻後往自己地鋪上的小被窩裏邊躺了下去。

謝停雲抱着乘風劍縮在被窩裏面,看着寧沉躺過的地方上壓出來的折痕,又擡眸看了一眼拉起被子蒙住頭裝死的鴕鳥魔尊,心情複雜。

算了。就這樣吧,翻篇翻篇。

寧沉也是這麽想的。

只要肯裝死,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謝停雲平下心緒,輕輕拍了拍乘風劍以作安撫,又重新撿起自己前半夜沒有做完的凝息打坐,就這麽一點一點地運轉着經脈周天,用以修補體內創傷和鞏固境界。

又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黑夜之中,寧沉忽然坐了起來,說道:“你睡了嗎。”

謝停雲閉着眼,神色平靜地說道:“沒有。”

寧沉又道:“真不好意思,本座确實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謝停雲:“……”

往心裏去的是誰啊。

謝停雲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我信你,你不該死,睡吧。”

寧沉點點頭,得到了确切的答複之後,這才心滿意足地躺了下去。

躺下去沒多久,寧沉又仰卧起坐,把謝停雲吓了一跳。

寧沉道:“最後一個問題。以後還能找你打架嗎?”

“……”謝停雲有些無奈地說道:“可以,怎麽不可以呢,你來就是了,難不成還有人攔你嗎。”

寧沉這次終于真正躺下了。

次日,天光微亮,從老舊的半開窗戶間透了進來,寧沉聽了半晚上的蟬鳴,直到此時終于聽見了遠處不知哪裏傳來的吱呀開門的聲音,還有逐漸嘈雜的人聲,流水聲,談笑聲,雞鴨群的咯咯嘎嘎混在一起的聲音。

這個村子像是從夜晚死氣沉沉的鬼村,随着天明逐漸變回了一個正常作息的村子。

寧沉看謝停雲仍舊抱着乘風劍安靜閉眼的樣子,掀了被子自己起了身,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沒曾想剛出門,就聽見隔壁主卧也同樣打開了門,阿朝揉着眼睛伸了個懶腰,睜開淚眼朦胧的眼睛看見是寧沉,于是呀了一聲,小聲說道:“哥哥起了啊,傷口還疼嗎?”

寧沉低着眼眸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道:“還行,本來就不疼,不過你家臭老頭的藥确實還不錯。”

阿朝聞言眯着眼睛笑了起來,笑容裏帶着純真的稚氣,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孩童,他說道:“那就好。那個白衣哥哥呢?他如果有什麽不舒服,還是麻煩哥哥跟我們說一下哦。”

“沒問題,”寧沉又道,“你爹娘呢?”

阿朝伸完懶腰後,拿了盆去井裏打水洗漱,他打了一盆先端給寧沉,聞言朝着廚房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說道:“我娘在廚房裏熬粥呢,我爹他腿腳不好,昨天剛喝了藥,半夜起來又疼,所以現在還在房裏躺着。”

寧沉哦了一聲,他走過去揉了一把小孩的腦袋,說道:“不用給我打了,我不用。”

阿朝聞言便也沒說什麽,自己用了。

正說着,阿朝母親從廚房裏端了一鍋熱騰騰的粥出來,裏面放了削好皮的紅薯塊,整鍋粥散發着熱氣騰騰的白氣,清淡的香味飄了出來。

阿朝正用清水洗着臉呢,聞到味道就開始眼巴巴地盯着他娘端着粥走過。

“阿朝快洗,洗完過來吃,”阿朝母親笑了一聲,偏頭對寧沉說道,“起得這麽早啊,餓了嗎?過來吃點早飯吧,還沒起的等會給他們留一點。”

寧沉嗯了一聲,擡步跟了上去,自然而然想伸手去幫忙,卻被阿朝母親拒絕了:“哎呀,別動別動,這粥很燙的,別接,我來就行,你快跟着阿朝去坐着。”

寧沉嘴上答應着,不動聲色地看了阿朝母親一眼,但是卻沒有從她身上發現什麽異樣。

寧沉昨天見識到了鬼氣是什麽樣的,然而如今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阿朝母親身上連一絲鬼氣都沒有,臉色也是正常的,身上只有一股長年累月幹粗活留下的一股特殊的味道。

阿朝快速洗完臉擦幹淨手就趕緊追了上去,不出所料被阿朝母親低聲制止了:“不要跑來跑去,到時候打翻碗筷你就洗碗去吧你。”

反正沒翻,所以阿朝也沒當回事,嬉皮笑臉的,甚至還招呼寧沉過來坐。

寧沉應了一聲,轉身想回屋,卻發現謝停雲已經先他一步打開了門。

謝停雲看了他一眼,似乎昨天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十分自然地說道:“起得這麽早?”

寧沉心道好臺階好宿敵好陪練!

寧沉一下就自在了,說道:“嗯,阿朝母親做了早飯,過來吃。”

謝停雲自然沒有拒絕。

他們二人在此休息了一晚,今早就要動身出發,尋找通向外界的出口了。

阿朝母親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往平常喝的白粥裏面加了紅薯塊,又拿出了鹹菜和花生米來招待兩位恩人的最後一餐。

寧沉和謝停雲二人落了座,阿朝母親歉然地笑着說:“家中寒酸,招待不周,還請二位不要嫌棄。”

寧沉自己給自己舀了一碗,漫不經心道:“誰還不是從粗糧米粥喝着長大的,沒什麽寒酸的。”

謝停雲附和地點點頭。

他正想等着寧沉舀完之後放下勺子自己接過來,卻見寧沉舀完沒松手,反而又拿了一個新碗,舀了一碗粥放在謝停雲面前,再自顧自坐下。

謝停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停頓片刻,用只有兩人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謝了,魔尊大人竟然屈尊降貴給我盛粥,謝某受寵若驚。”

寧沉哼了一聲,說道:“那是。本座今日善心大發,你既然識相懂得感恩,自然是最好的。”

謝停雲忍笑。

他就知道。

他猜他要是繼續追問寧沉為什麽要給他盛粥,寧沉肯定要說本座都屈尊降貴給你盛粥了,你怎麽還問東問西不滿意呢。

怪好玩的。

阿朝母親見他們坐下盛好粥等着沒有動筷,于是自己先敲了一下忙着幹飯的阿朝,自己拿起筷子說道:“快吃吧,多少吃點,吃飽了才好上路。”

寧沉面色如常地嗯了一聲,實際上想的是昨天百鬼追人的驚悚場面。

經歷過那種場景,如今寧沉聽見上路這種帶有歧義的詞語就總忍不住瘆得慌。

上路,上的什麽路,能問嗎

寧沉偏過頭看了謝停雲一眼,見他正常進食,估計食物确實沒有什麽問題,于是便也喝了起來。

兩人用過早飯之後,把自己住過的房間收拾了一番,便準備出發了。

走出平景村,找到通往外界的路,回到修真界後,他們兩人從此就分道揚镳。

謝停雲失蹤這幾天,還不知道師父他們那邊會不會太過着急。

不過宗裏的魂燈還在,起碼能告訴他們自己還活着。

等寧沉和謝停雲二人都快出發的時候,村長這才姍姍來遲,他這次拄了個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廚房,恰好看見兩人,不冷不熱地說道:“臭小子,走了啊?”

謝停雲道:“是的。”

村長坐下,端起留給自己的那碗紅薯粥,說道:“那可得注意安全咯,出了這個村,可就得靠你們自己了。”

謝停雲道:“多謝照拂,日後若有需要,還請老先生開口,謝某師從仙門,能幫的必定會幫。”

村長哼了一聲,扒拉了兩口粥,含含糊糊道:“我一個臭老頭子半截身子入了土,還要什麽幫助?快走快走,到時候獸潮來了就都走不了咯。”

兩人對視一眼。

獸潮這個詞寧沉已經從他們嘴裏聽過好幾次了,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寧沉問道:“獸潮是什麽?”

村長忙着喝粥,道:“你們年輕人廢話都這麽多嗎?趕緊走了得了,走了不就遇不到了,還管他是什麽呢。”

“……”

既然村長不肯松口,那寧沉也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什麽來。

他聳了聳肩,道:“走了。再也不見了您。”

村長道:“快滾吧臭小子。”

村長腿腳不便,最後是阿朝和阿朝母親把他們送到了村門口。

一路上,寧沉見到許多出來洗衣挑擔的村民,他們都如同正常人一般吆喝交談,村長一家在村民們心裏估計很有名望,一路上遇到的村民們基本都會和阿朝母親打個招呼聊兩句。

只是他們看向寧沉的眼神卻帶上了小心翼翼的畏懼,連靠近都不敢。

寧沉看到這裏,才終于确認了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總歸不是夢。

寧沉用傳音對謝停雲說道:“他們怕本座诶。”

“……”謝停雲無奈道,“這很新奇嗎,他們怕你不是很正常,你昨天一個威壓過去,哪個鬼不怕你?”

“村長。”寧沉振振有詞,“還有村長夫人。”

謝停雲:“……”

确實。

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今日除了阿朝、村長和村長夫人待他們如常之外,其他村民都對寧沉表現出了或多或少的畏懼。

阿朝和阿朝母親把他們送到了村門口便就此打住了,謝停雲看了一眼百無聊賴地拽着母親原地轉圈的阿朝,溫聲說道:“阿朝,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阿朝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不用啦,謝謝白衣哥哥。”

謝停雲點了點頭,“好,那我們走了。”

阿朝用力地點頭:“拜拜。”

寧沉說道:“小屁孩,怎麽不和本座說。”

阿朝孩子氣地沖他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你太兇了,不跟你說。”

然而雖是這麽說,阿朝還是沖寧沉揮了揮手,大聲道:“快走吧!拜拜!”

走出這個村,以後這裏再發生什麽事,都與兩人無關了。

找不到的阿朝、荒涼偏僻之地出現的村莊、鬼氣妖氣魔氣混雜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這些都統統與他們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寧沉沒什麽要帶的,謝停雲全身上下只有腰間佩着乘風,兩人都是一身輕松。

可是走出了好一段路,寧沉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從平景村出來,面前只有一條路,不知通往哪裏,背後是一眼望不盡的無盡林,上面是一層厚厚的茂密樹層,看不見天空。

寧沉有些時候真是煩死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停下,謝停雲便也跟着停了下來,謝停雲也沒問為什麽,只是就這樣偏頭看着寧沉,似乎是等他動作。

寧沉揚眉。

然而沒等寧沉說什麽,他便感覺到一陣震顫從地底深處傳了出來。

那是一種有着莫名規律的顫動感,像是大批動物在地面上奔跑發出的動靜。

向來寂靜的環境像是被什麽東西打破,逐漸有難以言喻的鳥獸尖利叫聲傳來。

鳥鳴,獸吼,蛇嘶,寧沉聽見了無數動物的叫聲。

那些聲音裏面帶有某種特定的信號,從零星幾聲硬生生引發了此起彼伏如同浪潮般的獸聲。

寧沉忽然說道:“你們宗門等久了會着急吧,你要先回去嗎。”

謝停雲盯着寧沉那雙垂下來看着他的暗紅色雙眸看了一會,說道:“你想幹什麽?”

寧沉伸手:“劍,借幾天,本座出去還你,權當欠你個人情。”

謝停雲無聲笑了一下:“這麽快就從我欠你的變成你欠我的了?”

寧沉:“……”

寧沉哼了一聲:“給不給,不給本座自己搶。”

謝停雲轉身往平景村的方向走去,坦然道:“不給,不需要你這個人情。”

寧沉喲了一聲,三兩下跟上了謝停雲,擡手按住他的肩膀:“好大口氣,本座現在就等着你求本座的那天。”

謝停雲随口道:“好啊,那你等着吧。”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現在出去還來得及,你什麽也不會碰見。”謝停雲道。

寧沉敷衍地應了一聲,道:“這話還給你。明明借把劍的事情,非得親自來是吧。”

謝停雲道:“堂堂魔尊大人,居然也管別人村子會不會被獸潮踏平,也真是難得一見。”

“……”

寧沉不想接話了。

他根本吵不過謝停雲。

獸潮湧來的速度超乎寧沉想象,就這麽一會功夫,寧沉就已經感覺到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近在耳旁了。

黑暗之中驟然竄出來一道黑影,寧沉看也不看,直接擡手扔了一道魔氣出去。

魔氣精準地擊中了那道黑影,瞬間将它體內的生機吞噬殆盡,寧沉偏頭一看,看清了那是一只紅眼睛的碩鼠,四爪尖銳,齒間還帶有殘存的血絲。

頭頂迅速掠過的飛鳥擡起利爪,就這樣沖着兩人的天靈蓋抓了下去,被謝停雲凝神一劍削了下來,血淋淋的尖銳鳥爪和一道死不瞑目的鳥屍便掉在了兩人面前。

這些只是整個獸潮前行過程中,分神過來攻擊旁人的不起眼動物,而且看這架勢,遠處應當還有更加強大的存在正在往前面湧去。

而按照獸潮的前行方向,平景村一定是它們的必經之路。

寧沉和謝停雲本就沒有走出太遠,他們三兩步加快速度往回走,一路上一邊快速趕路一邊抵擋着數不清的小型動物的攻擊。

頭上飛的、地上爬的,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塊,如同潮水般向前湧去。這些動物的眼瞳都是如出一轍的鮮紅色,看起來似乎失了神智。

遙遙看見了村莊的樣子,寧沉看見那些村民對獸潮的到來很是驚訝,似乎是沒有想到獸潮會在白天時候來臨。

他們采取緊急措施,手裏都抱着土陶色的陶罐,在獸潮抵達之前迅速整齊地在村莊周圍灑了一圈不知名的汁液,然後撤退回村裏,緊急關閉村莊所有的進出口。

果不其然,最前方的一些小型動物一聞到那些汁液散發出來的氣味,便本能地繞道遠離了村莊,整個獸潮從中間一分為二,就這樣繞着村莊往前走。

然而好景不長,當獸潮之中出現了第一只紅色眼睛的雄獅,整個獸潮的前進路線便重新恢複了。

獸潮中的動物眼瞳變得更為鮮紅欲滴,它們不再繞着村莊走,而是視若無睹地直接朝着村莊沖了進去,先是小型的齧齒動物順着縫隙從中鑽進去,鑽不進去的便用牙齒啃咬洞口和木制的大門,體型再大的,便直接開始撞起了村莊的門,根本用不了多久就直接踏破了村莊的大門。

謝停雲見狀,立刻擡手放出乘風劍,他足尖一點便躍上了長劍,而旁邊的寧沉見狀,立刻擡手抓住謝停雲,說道:“帶一下帶一下,本座沒有佩劍。”

謝停雲也沒時間同他計較,擡手把寧沉拽了上來,然後便向村莊上空飛去。

寧沉是第二次站在飛劍上面,這一次不同于他是蹭人家劍的那個,不是他自己來駕駛。

乘風劍在腳下拉長拉寬,逐漸變成能供兩人輕松站立的樣子,然而即使腳下支撐站立的面積已經足夠大,寧沉依舊還是有些難以平衡。

他在空中搖搖欲墜,被謝停雲升空向前的沖力沖得直往後倒,根本沒時間給他平衡自身,于是寧沉幹脆直接擡手環住謝停雲的腰,這下終于不再搖搖欲墜了。

謝停雲:“……”

寧沉大松一口氣,為了不掉下去,決定舍棄一會自己作為魔尊大魔的面子,十分心安理得地圈着謝停雲的腰,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幸好謝停雲的禦劍飛行技術十分穩,即使身後有一個不安分又随着升空抖動而一驚一乍的乘客,謝停雲也依舊沒有翻車,腳下的乘風劍穩穩當當地飛上了半空,随後向前飛去。

終于在半空之中穩了下來之後,謝停雲低下眼眸,看着寧沉圈在自己腰間的雙手,有些無奈地擡手輕輕彈了一下,耐心地說道:“現在可以放開了嗎?”

兩人此時的距離過分親密,幾乎緊貼在一起,寧沉高大的身影籠過來,有力的臂膀卡在謝停雲的腰間,雖然不至于影響他的動作,但這個姿勢帶着莫名的暧昧和旖旎之意,很像道侶之間親昵擁抱的動作。

這一動作發生在他和寧沉這倆天天找茬打架的宿敵之間,顯然不太合适吧?

謝停雲彈他那一下沒用力,也不疼,因此寧沉噢了一聲,嘗試着放開了手,然而此時恰逢謝停雲禦劍開始下落,寧沉又覺得自己差點要飛了出去,遂下意識地又伸手圈住了謝停雲的腰。

腰間傳來的力将謝停雲往後圈去,謝停雲不由自主地撞進了寧沉的懷裏,聽見身後的胸膛震顫了起來。

寧沉清了清嗓子,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像,有點不太行。”

寧沉第一反應居然是謝停雲的腰真瘦,還軟,一圈就能圈進懷裏。

謝停雲:“……”

沒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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