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喪門星小寡夫
喪門星小寡夫
昨夜狂風驟雨。
嬴洲洲一夜沒睡。
他頭半夜在修家裏漏雨的破屋頂,後半夜挨了一頓毒打,身上疼得睡不着。
天快亮了,嬴洲洲費力地從硬板床上爬起來,去廚房做早飯。
他做了兩個野菜團子,溫在鍋裏。
這是留給姨媽一會兒醒了吃的。
他自己則煮了小半碗野菜糊糊,一口喝了填填肚子。
雖然是不頂餓的野菜糊糊,但肚子裏有了點吃的,身上也不是那麽疼了。
他捧起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大木盆,去河邊準備洗衣服。
這些是姨媽給他找的活計,給大戶人家洗衣服,換些微薄的工錢。
嬴洲洲才出門,就碰上鄰居家的妘氏。
妘氏倚靠着門口的大樹,一邊指揮自家新夫婿幹活,一邊指着嬴洲洲的脊背嚼舌根。
“大早上就碰到你這個喪門星,真是晦氣!你以後再敢從我家門口路過,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妘氏罵完還不解氣,撿起一塊石頭朝着嬴洲洲的背影丢去。
嬴洲洲被石頭砸中了小腿,他悶哼一聲,半跪在地,手裏的木盆也摔在地上,他先是回頭看,鄰居妘氏并未追來,他手忙腳亂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撿起來,抱起木盆一瘸一拐地跑了。
到了河邊,他坐在石頭上,望了望四下無人,挽起褲腿查看。
小腿被石頭砸出青紫,好痛,他輕輕吹了吹,沒有功夫感慨身上又多了一處傷,還得趕緊幹活呢。
他又放下褲腿,開始洗衣服。
整日都有洗不完的衣服,洗得兩只手都破了,洗得腰也直不起來。
這一大盆衣服要是中午之前洗不完,回去又要被姨媽毒打了。
嬴洲洲自從母父雙亡後,就只能倚靠姨媽過活。
說是倚靠,其實是被吸血。
姨媽嬴姒将嬴洲洲母父留下的牛羊賣了,田地也賣了,所謂幫嬴洲洲攢嫁妝好好保管,實際都送到了賭場花樓去。
很快,嬴姒就将主意打到了嬴洲洲的頭上,收了村東頭姚家十兩銀子的聘禮,将他嫁去。
姚家長女可不是什麽好人,兩年內娶過三個夫郎,兩個活活打死,一個逼得上吊。
嬴洲洲第一次反抗姨媽,哀求不要嫁給姚家。
可嬴姒說了,沒将他賣去花樓就已經不錯了。
實際上,嬴姒早就想把他賣了,她甚至都去問價來着,但是花樓老鸨言明,只收十歲以下的小男孩,這樣的才好調教,而嬴洲洲雖然長得皮相不錯,但他都十五歲了,太大了不要。
所以嬴姒才将他嫁給願意給高聘禮的姚家,至于嬴洲洲嫁過去是什麽光景,她不在乎,她只在乎這可是十兩銀子,又能去賭好幾把了!前些天一直在輸,這回定能回本!
出嫁那日,嬴洲洲哭暈過去,是被捆上花轎的,可花轎走到了半路,又收到消息,不得不原路返回。
因為姚家長女突發惡疾,暴斃了。
喜事變了喪事。
嬴洲洲還沒過門呢,就被“退貨”了。
姚家嫌棄嬴洲洲不祥,都怪嬴洲洲克死了自家長女,還上門管嬴姒讨要回聘禮。
聘禮?早就在賭場輸光了。
嬴姒便和姚家商量着,索性姚家長女也死了,不如就把未過門的夫郎嬴洲洲殉葬了,配個冥婚,也全了姚家長女的娶夫心願。
姚家聽了直呼嬴姒真是個畜生,押着嬴姒簽了十兩銀子的欠條,又揚長而去。
姚家才不要嬴洲洲,一個克妻的喪門星,看到他都覺得晦氣得很!
姚家腸子都悔青了,這個嬴洲洲克死了自己娘爹,本就名聲不好,而姚家不信邪,念着嬴洲洲皮相好看,惦記着娶回來生個漂亮女兒,沒想到還真是八字沖煞,還沒過門就克死了妻主,這要是過了門,可還了得?
自此,嬴洲洲被退回去後,他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十裏八村都知道他晦氣得很,村口聚集的長舌夫整日裏說他的壞話,什麽嬴家房子半夜冒綠光有鬼叫這種話都傳得出來。
還有幾個小男孩見到嬴洲洲就朝他丢石頭,有次砸得他腦袋流血,那些小孩還拍着手叫好。
嬴洲洲在外被欺淩,回了家更不被當人。
之前嬴姒見他有利可圖,還願意說點假話騙騙他,自從被姚家退回來後,嬴姒是連裝都不裝了,整日裏對他非打即罵。
自打被花轎送回來這三個月,嬴洲洲身上的大傷小傷就沒斷過。
有傷,有傷也得幹活。
嬴洲洲洗了一上午的衣裳,洗得頭暈眼花。
那小半碗野菜糊糊根本不夠吃,他捧起河水喝兩口墊墊肚子。
河水真冷啊。
喝下去跟吞刀子一樣。
嬴洲洲站起身,抱着大木盆,頂着烈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得快到了,想起鄰居妘氏的話,他嘆了口氣,只得繞路而行。
他惹不起鄰居妘氏,他惹不起任何人。
他打不過別人,母父死後,也沒有人庇護他,家裏還有一個整日找茬的姨媽。
他惹不起,那就躲躲吧。
繞遠多走了一刻鐘的路,嬴洲洲終于回家了。
他熟練地拉起晾衣繩,将洗好的衣裳一件件搭在上面晾幹。
“呼……”
搭了足足七排,院子裏全都是衣裳,他累得頭暈眼花,正打算回屋歇一會……
“小喪門星人呢!”
主屋門口響起姨媽的聲音。
嬴洲洲吓得呼吸一滞,他踮着腳望了一眼,貓着腰打算溜出門避避風頭。
他又不是傻的,一聽語氣就知道姨媽又要打人,他能躲則躲,能少挨打絕不上前,但還不等溜出門,就被揪着頭發拖回去了。
“啊……姨媽……好疼……”嬴洲洲被扯得生疼,兩只腳不斷在地上亂蹬。
嬴姒随手抄起木盆裏的洗衣棍就打在嬴洲洲的身上。
嬴洲洲逃不掉了,他抱着頭縮成一團,盡量讓自己別被打到腦袋。
“你這個懶貨!今天怎麽只有兩個野菜團子?你是不是偷吃了!”
嬴姒好幾天沒去賭了,因為沒有錢,城裏大戶的洗衣工錢要今晚才給結,她賭瘾發作,心癢難耐,看什麽都不順眼。
最不順眼的就屬這個便宜侄子嬴洲洲了,都怪他晦氣,才連帶自己手氣變差,總是輸錢!
“我、我沒偷吃!家裏沒面了!只能做兩個團子,我沒吃團子,我就喝了一點糊糊,沒放面,只有野菜……啊……別打了!姨媽你再打我下午就沒法進山去挖野菜和撿柴火了……晚上就更沒得吃了……”
嬴洲洲費力地喊叫着。
直到嬴姒打累了才收手,又重重地踹了便宜侄子一腳,回屋去睡午覺了。
嬴洲洲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爬起來。
好疼……
嬴洲洲早就不流淚了,挨了這樣的打也不哭,因為哭沒什麽用,還不如省省力氣。
嬴洲洲這回腿更瘸了,他拎着破筐,準備去山裏挖野菜,再撿些柴火回來。
進了山林,嬴洲洲每次蹲下挖野菜,再站起身繼續走的時候,都會眼冒金星,他還是得幹活,不幹活晚上連野菜糊糊都沒得吃了。
一天兩頓,餓不死就行。
嬴洲洲實在是又餓又累,身上還疼,挖了小半筐野菜後,腳下發軟,摔在了地上。
他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躺着歇一會兒。
等他歇夠了,剛準備起身,就看到……身邊竟然有個人!
是個女人!
是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該不會見鬼了吧!
嬴洲洲吓得扔了破筐掉頭就跑,跑出兩步,又回來了。
他的處境左右不會更糟了,難道還怕遇到鬼嗎?
整日裏被各種人欺負,難道還會被鬼欺負嗎?
嬴洲洲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她仰着臉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還濕漉漉的,披頭散發,右手還緊緊地握着一把長尖刀。
“喂……”
嬴洲洲試着喚她。
沒反應。
嬴洲洲又挪着腳步湊近瞧了瞧,她還有呼吸,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看起來像是個窮人家的打扮,但為什麽握着刀躺在這裏。
他往上看了看,是從上面摔下來的嗎?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她的身邊有一支桃木簪,他撿起來,發現桃木簪上面刻着四個字。
【阖家幸福。】
他恰好就認識這四個字,因為他母父還在的時候,曾在他生辰那日送給他一只銀手镯,上面就刻了這四個字,他把這四個字記一輩子。
但母父去世後,姨媽将那只镯子撸走了,所謂幫忙保管。
嬴洲洲看了看自己空蕩蕩又遍布淤青的手腕,搖搖頭。
“喂,醒醒。”
嬴洲洲推了推女人的肩,還是沒反應。
他四下又望了望,這裏沒人,他便在她的身上摸了摸。
本以為她流了這麽多血,身受重傷醒不過來了,但是這一摸才發現,她只是斷了右小腿,身上并未流血。
嬴洲洲的心跳得很快,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他将桃木簪收進了懷裏。
“我就救你一次吧。”
姨媽整日裏去賭,她有一分錢都要去賭場賭,那我今日也賭一次。
嬴洲洲用牙咬着破筐的提手,騰出兩只手握住這女人的手臂,費力地将人往回拖。
真沉啊……
這女人身形高大,又長得魁梧,身上的衣裳浸濕了水,拖起來可真費勁。
嬴洲洲本就沒什麽力氣,身上又都是大傷小傷,他拖一會兒,歇一口氣。
歇到第五次的時候,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再去看看這女人,正好看到女人袖口露出的花紋。
嬴洲洲怔了一下,這花紋他認識,他整日都給城裏的大戶人家洗衣服,他當然見過。
于是……他将這女人翻出來的袖口疊了回去,花紋隐入其中,又不見了。
說了賭一次,那就賭一次吧。
嬴洲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往日裏走半個時辰的路程,他拖一會兒歇一會兒,用了兩個時辰才回去。
好在現在天都黑了,路上也沒人看到他。
要不然這麽拖一個女人回去,那些人指不定又要說什麽閑話了。
嬴洲洲終于回了家,姨媽不在家裏,估計是拿到洗衣工錢又去賭了吧。
不在家也好,不在家就不會找茬打他。
嬴洲洲将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拖進了自己的小破屋。
家裏沒有蠟燭可點,他借着月光,打來了幹淨的水,想要給女人擦擦臉上手上的血。
但是……
這女人手裏攥着的刀太緊了,她明明都昏迷不醒,為何還不松手?
嬴洲洲一根一根掰她的手指,怎麽都掰不開,只得放棄了。
嬴洲洲打算将她帶血的衣裳都脫了,放進大盆裏,明天一起洗了。
才脫到一半,嬴洲洲的臉都紅了,這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他是閉着眼睛脫的。
等脫完後,給她蓋上被子,他沒忍住,又看了看她的臉。
她臉上的血都擦淨了,真是一個長得好看,又身形高大的女人。
就是……
嬴洲洲用指腹按住她的眉頭,輕輕往兩邊撥去,他自言自語道:“為何一直皺着眉呢?是腿很疼嗎?”
他大着膽子撫平她的眉頭,可他一松手,又會恢複原樣。
嬴洲洲搖搖頭,去廚房做了兩小碗野菜糊糊。
一天就兩頓飯吃,還得填填肚子,萬一今晚半夜又下雨,還得爬上去修房頂呢。
等嬴洲洲回到屋裏的時候,他借着月光,發現……床榻上的女人不見了。
人呢?
嬴洲洲兩只手都端着小碗,還不等轉過身找人,他的脖頸突然被一把刀抵住了。
刀尖好冷啊,他打了個哆嗦。
身後傳來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
“別動!”
她的聲音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