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信我
相信我
姜吹夢低頭看着自己又被包紮好的腿,再擡頭去看小郎君強忍哭泣而抽動的肩。
她鬼使神差地朝着小郎君瘦弱的背影伸出手,她的指尖不斷靠近,她一邊往前,一邊在想自己要幹什麽?
安慰他嗎?
拍拍肩?還是摸摸頭?
就在即将觸碰到之際,她又收回了手。
并未安慰。
姜吹夢在心底告誡自己:我又不會同情任何人。
“姚家有多少人?在衙門裏認識什麽人?”
她不想和任何人多加牽扯,幫小郎君一并處理了這件事就好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答小郎君将自己從樹林裏拖了兩個時辰才救回來的恩情。
盡管她并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救,但既然小郎君認為她是好人,她就想“裝”一下好人,做件好事。
僅此一件。
至于那些多餘的奇怪情緒,不管是同情還是憐惜,她都不認為是自己的情緒。
定是方才撐着斷腿走路,疼得恍惚,疼出了幻覺。
嬴洲洲擦了擦眼淚,他不哭了,才轉過身,低垂着頭。
“你還是趕緊走吧,走的遠遠的,別為了我招惹上姚家,我果然是個不詳的人,他們說我晦氣也是應該的,我就是會給所有人帶來厄運,現在還連累了你……”
姜吹夢不想聽了,她一把捂住了小郎君的嘴,她再捏住這張淚涔涔的小臉,強迫他擡頭,對上這雙哭得通紅的眼睛。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滿是自責。
“這不是你的錯……”姜吹夢說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你的母父妻主去世,都不是你的錯,不要這樣怪自己。姚家的事,我來幫你解決,你告訴我,姚家的情況。”
說完,姜吹夢自己也咬緊了牙,強忍心中的奇怪情緒,她難得一口氣說這麽長一串話。
“姚家……鬥不過的……”嬴洲洲的眼淚也止住了,說話的時候,嘴只能小範圍的動,因為他的臉被女人捏住了。
姜吹夢微微往前,和小郎君的臉又近了幾分,她冰冷的眼神對上那雙哭紅的眼睛,她甚至能從這雙濕漉漉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能解決,相信我,就像你相信我不是壞人那樣相信我。”說着,姜吹夢還擡手摸了摸頭上的那只桃木簪子。
嬴洲洲的眸子動了動,眼淚流下來,流到她的手上。
“好。”
姜吹夢松開手。
嬴洲洲一口氣快速地說:“姚家有九個姐妹,老七在城裏衙門做皂吏。”
“就這?我知道了。”說着,姜吹夢便起身往出走……
嬴洲洲見她竟然真的走了,他剛剛悸動的心又直墜谷底。
走了也好,本就是我叫她走的,不要再被我連累了……
嬴洲洲蹲在地上,抱着雙腿縮成一團,咬着牙哭。
“哭什麽?”
姜吹夢走出門兩步,又倒退回來,她擡眼望去,屋裏沒人,再低頭,看到小郎君哭成淚人。
嬴洲洲聽到聲音,還以為是幻覺,他揉了揉淚眼,好像不是幻覺。
姜吹夢伸出左手,問:“有沒有不用的布條?窄一點,給我一根。”
嬴洲洲雖然不解,但他不多問,起身去找了一根布條遞給女人。
姜吹夢收好,她準備走,又囑咐一句:“先別哭了,找個地方躲起來,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出來。”
嬴洲洲歪了歪頭,他當然聽懂了,但他很奇怪,難道這女人還回來嗎?
回來幹什麽?
姜吹夢不想再耽擱時間,她最後又說一句:“去做,我說了,相信我。”
她拖着傷腿快步走了。
嬴洲洲捏了捏自己的臉,讓自己別哭了,哭也沒用。
他想着女人還會不會再回來。
如果不回來也好,我本就是晦氣的人。
嬴洲洲看着滿院的狼藉,家裏本就足夠破破爛爛,這下更像是被風暴席卷過。
嬴洲洲走到廚房,又躲進了米缸。
米缸不光是空的,底部還有個大洞。
他摸了摸小腹,今天是自母父去世後,吃的第一頓飽飯。
本來都吃飽了,現下卻又餓了,家裏沒有任何吃的,他蹑手蹑腳爬出米缸,回了小破屋。
屋裏還有一件單獨晾曬的衣裳,是那女人的,他疊了疊,又鑽回米缸,繼續躲着。
【就像你相信我不是壞人那樣相信我。】
好,我信你。
他想起女人一身是血的模樣,可血已經沒有了,當夜他就擦淨她臉和手上的血,今天也将她這件血衣洗幹淨了。
那她就是好人。
嬴洲洲抱着這件衣裳,用手撫摸上面粗糙的編麻,他的手傷痕累累,又是水泡又是裂口,他不在意,他将衣裳如救命符一般抱在懷裏。
——
姜吹夢站在城門口,她沒打算從暗道進城,她理了理頭發,也整理了一下衣裳,熟練地将長刀塞進鞋裏,排隊進城。
她不怕被認出來,因為她在姬府時不光用了假身份,還喬裝打扮,臉都不是這張臉。
她易容并不是為了複仇後逃走,她從未想過複仇之後該怎麽活,她只是為了在動手之前不被姬謀認出來。
可姬謀并未認出。
于姬謀來說,她殺過的人太多了,并不會一一記得。
就像斧子不會記得砍過哪棵樹,但樹會用斷口永遠記住那柄斧子。
姜吹夢進了城,直奔黑市而去。
這裏,她經常來。
畢竟烈性蒙汗藥在藥鋪裏買不到,她都是在黑市裏買的原料,自己調配的。
她蹲了一會兒,蹲到了一個年近三十的女人。
女人嘴裏叼着煙槍,肩上扛着個大麻袋,正快步往碼頭邊走去。
找到了。
這人名喚阿花,在這一帶拍花子綁架小孩賣往域外,十天發一次船,船上裝的滿滿當當的都是小孩。
因為她用銀子上下打點好了,所以光天化日也敢扛人過街,并不懼怕官差。
姜吹夢當街攔住了去路,開門見山低聲道:“我有個好貨出手。”
阿花差點被這女人吓一跳,她駐足打量,這女人是個生面孔,不像本地人,她做這行的,免不了被黑吃黑,尤其這女人眼底猩紅,眼神淡漠,又如此強壯,看着就是個狠茬,她颠了颠肩上的麻袋。
“行,但是等我先把這個裝上船再去看你的貨,而且我身上沒帶錢。”
她打算多叫上幾個幫手再來交易,她也防備着。
而姜吹夢拉住了她。
“就在那邊巷子裏,很近,五步路,我急着用錢。”姜吹夢說着,還指了指自己的腿,補充一句:“債主說我再不還錢,把我另一條腿也打斷,我真的急,貨絕對是好貨,我便宜賣給你,先看貨再付錢,對了,是娉娘介紹我來找你的。”
雖然是生面孔,又看着狠厲,不過既然是熟人介紹,又是這個缺錢原因,還殘了一條腿。
“行吧。”阿花放松了警惕。
走到了巷子裏,阿花放下肩上的麻袋,問:“貨呢?你……”
下一個字,阿花說不出來了,因為她已經被一刀割了喉。
阿花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瞪大了眼。
姜吹夢皺眉,她有些懊惱,明明已經小心再小心了,為什麽還是有幾滴血噴濺到衣裳上了!這身可是小郎君亡母的遺物!
也是小郎君一針一線改的……
她用阿花的衣裳擦了擦手和刀,再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裳,無可奈何,她把衣裳脫下來,反過來穿,這下就看不到血點了。
她又在這屍體身上找了找,并未發現銀兩和值錢的東西。
這件事做完了,該去做下一件事了。
姚家有人在衙門當差,為了不給小郎君惹上麻煩,她決定先去衙門看看,視情況再做下一步。
臨走之前,她又掃了一眼地上紮成死扣的麻袋口。
這處暗巷僻靜無人,十天半個月都沒人路過一次,就把這具屍體丢在這兒。
那……這個麻袋呢?
裏面的人應該還活着,可裏面的人掙脫不出來。
十天半個月後,餓也餓死了。
那……與我何幹?
姜吹夢冷漠地掃過麻袋,挪着腿剛準備走……
【我覺得你不是壞人。】
小郎君的話又響在耳畔,他的話像是附着在她的腿上。
話語怎麽會有重量?但她的腿有點沉。
姜吹夢又拿出刀,先用刀柄戳了戳麻袋,确認裏面的人是暈的。
于是她轉過刀,一刀割斷了麻袋口,再一刀挑斷了小孩手腳的繩子。
順手的事而已,不是為了那句話,她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