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楊夏燦注視着畫板。
上面有一副沒有完成的畫。
畫上應該是一個青年,他穿着工作服,工作服并不破舊甚至看起來非常的整潔,可樸素的服裝被周圍的花朵襯托地有點暗淡,他手裏拿着一朵花。
雖然那朵花只是一個輪廓。
但是依然會讓人覺得那會一朵非常美麗的花。
楊夏燦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場景。
她依偎在季赫的身邊,在聽他讀童話故事。
【公主與花匠】
楊夏燦覺得自己知道這幅畫上的青年是誰。
是故事裏的園丁,他找到了獨一無二的花,所以在眺望着尊貴的公主所在的地方。
病房門口傳來聲音。
季赫走了進來,但是他立刻就停下了步伐。
他看了一眼被扔在病床上的電腦。
楊夏燦與楊祈太好區分了。
因為楊夏燦看向他的眼睛是充滿排斥的。
季赫露出了微笑說:“那是我的畫板,剛剛助理送來的,我現在拿出去。”
“這副畫什麽時候能完成?”
聽到楊夏燦這樣問,季赫心髒快跳了一下。
“很快就能完成。”
季赫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畫板上說:“你想看的話,我現在就努力地完成。”
楊夏燦又問:“這畫的是什麽?”
“這是我最近的工作,一個童話繪本。”
季赫語氣透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小心翼翼:“是公主與園丁的故事。”
楊夏燦沉默下來,跟她的記憶是吻合的。
她看到這副畫的時候就不覺得陌生。
楊夏燦突然想起自己與曲初寧的交談。
她很難平靜地接受現在的一切。
她沒有成為楊祈的記憶。
而楊祈也沒有從前的記憶。
曲初寧很明确地告訴楊夏燦,這不是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會創造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在自己的大腦裏。
她的情況是記憶發生混亂,大腦進行了記憶切割。
楊夏燦與楊祈是擁有着不同記憶的她。
如今楊夏燦與楊祈不同的感知都是記憶造成的。
記憶一旦整合好,她就會擁有全部的記憶。
那時候她們不會用楊夏燦與楊祈來區分自己。
她們會成為一個人。
楊夏燦最開始的時候不以為意,因為她不需要楊祈的記憶。
她也絕對不會接受季赫的存在。
可是楊夏燦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很不穩定。
她沒有辦法一直保持着楊夏燦的記憶存在。
每次醒來,她的心間似乎還殘留着楊祈的情緒,這一次她還想起了跟季赫的回憶。
這讓楊夏燦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她現在正接受着楊祈的記憶。
因為楊祈也是她自己度過的時間。
“楊小姐。”
季赫看到楊夏燦對着自己的畫出神,心情難免有些雀躍。
雖然是針對他的畫,但這是楊夏燦第一次對有關于他的事物擁有興趣。
楊夏燦微微移動視線,視線落在季赫的身上。
兩個人之間相對無言。
季赫不敢随意的開口,害怕惹得她心情不好。
門口響起敲門聲,季赫聽到了盛母的聲音,他連忙去打開病房的門。
盛母拿着飯盒走進來說:“小季啊,我讓廚房給祈祈做了魚,她最近的胃口……”
盛母的聲音頓住了。
因為她察覺到了楊祈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伯母,你管我叫祈祈啊。”
楊夏燦低柔的語氣讓盛母的呼吸都屏住了。
盛母雖然知道因為記憶錯亂,楊夏燦與楊祈都将對方視為不同的自己。
可是,她每次來的時候見到地都是楊祈。
“燦燦。”
盛母雙手抓着飯盒,仿佛是救命稻草一樣,用力到骨節都泛白了。
“我準備了你愛吃的菜。”
楊夏燦注視盛母的臉龐說:“是我愛吃的還是楊祈愛吃的啊。”
“楊小姐……”
季赫連忙開口,害怕楊夏燦會說出讓盛母傷心的話。
盛母是真的很擔心她,對于盛母來說,無論她是楊夏燦還是楊祈,都是她的女兒。
盛母驚訝地看向季赫,似乎沒有想到他在面對楊夏燦用着如此生疏的稱呼。
“沒事的,小季。”
盛母在楊夏燦接受治療成為楊祈之前,見過她被記憶折磨的模樣。
盛母放下餐盒說:“如果燦燦想要吃小喬喜歡的菜,我讓你爸……你盛叔叔給你送來。”
“伯母,你在提醒我,我現在認知裏喜歡吃的菜,不是自己喜歡的,而是小喬喜歡的。”
楊夏燦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喃喃的低語,聽起似在對盛母說,但更像對自己說。
“這不是菜的問題,而你覺得楊祈的存在比我更好嗎?”
盛母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凝固,周圍十分安靜。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燦燦,因為我進屋的時候叫你‘祈祈’嗎?”
盛母聽周醫生說,楊祈和楊夏燦都在抵抗對方的存在,甚至視對方為不同的個體。
這一刻,盛母才真切地明白了周醫生的意思。
“伯母,為什麽你願意接受楊祈的存在呢,如果沒有小喬,我與你就是毫無關系的人,可是你允許我遺忘了小喬。”
楊夏燦心中那份空虛,記憶的空白,對于未來的恐懼一瞬間傾瀉而出。
“這樣也太可笑了,楊祈的存在簡直是對我和盛喬感情的侮辱,為什麽你還願意接受她……”
“哪裏可笑了,燦燦?”
盛母看着楊夏燦發紅的眼眶。
淚水在楊夏燦的眼眶中也擋不住她眼中的絕望。
在兒子去世之後,盛母無數次地祈禱着楊夏燦能将心中的悲傷發洩出來。
可是,楊夏燦最終被回憶折磨到需要進行治療,也沒有妥協。
“你之前說過,那一天你本來應該跟小喬一起上船,你想跟他死在一起。”
盛母拼命地忍住鼻間的酸澀,“假如那一天,你們都在船上,但是小喬幸運的獲救了,你沒有,你希望他選擇自殺去陪你嗎?”
楊夏燦沉默。
她不希望,所以她知道,盛喬也不希望。
“無論你希不希望,我知道小喬都無法獨自堅持下去,你們兩個人對彼此的珍惜,超越了身邊所有人的存在,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們哪怕失去對方,也能活下去,走向更遠的人生,遇見不同的人。”
盛母說得慢條斯理,視線看了一眼季赫,然後堅定地看向楊夏燦。
“如果活下來地是小喬,為了讓他活下去,我也會讓他接受治療,燦燦,我能接受你失去小喬的記憶,失去那些記憶的你活得很幸福。”
楊夏燦以為自己的情緒會失控。
甚至會歇斯底裏想要用大吼來發洩自己的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絕望。
可是她的聲音很平靜。
如同平靜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只有風拂過時,水光粼粼,仿佛難以停歇。
楊夏燦平淡的聲音如一汪寂靜的死水,沒有半點波瀾:“那不是我,伯母,愛上別人的楊祈不是我。”
盛母微微睜大眼睛,看到楊夏燦痛苦的抓住頭發。
季赫立刻沖過去抱住她,害怕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
楊夏燦一巴掌打在季赫的臉,聲音尖銳地說:“別碰我,滾開。”
季赫沒有松手,語氣溫柔地說:“別激動,我必須要保證你不會傷害自己。”
“可是你的存在就是對我的一種傷害。”
楊夏燦用力地掙脫着季赫的手臂,想要擡手繼續打他。
“你為什麽會出現,你在裝什麽無辜,你明明知道我愛他,你竟然敢出現在我和小喬的世界裏,你……”
“燦燦,別說了。”
盛母眼淚搖搖欲墜地抓住楊夏燦的手臂,不讓她去打季赫。
“你會記住這些話,別用言語傷害自己愛的人,你會後悔的。”
楊夏燦停止了掙紮,她雙眸仿佛裂痕在蔓延的玻璃珠。
她絕望地對盛母說:“他不是我愛的人,我只愛小喬啊。”
“如果你愛小喬就會知道,他根本就不會責怪你,燦燦。”
盛母的淚水緩緩地落下來說:“他最愛你了,他小時候就跟我說,他是你的騎士,他想要守護你,希望你幸福。”
盛母的淚水落在了楊夏燦的皮膚上。
失去溫度的淚水透着淺淺的涼意。
楊夏燦卻有種被灼燒的痛覺。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還有心髒都要被灼熱穿透了。
她的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周圍的聲音一瞬間就抽離了。
世界一片寂靜。
她看到了雪。
漫天飛舞的白雪。
楊夏燦目光所及之處都恍惚了起來。
周圍空氣是冷的,像箭穿過胸膛的涼,心就這樣莫名缺了一塊,疼痛難忍。
她捂住了心髒的位置。
“燦燦……”
有人在她的名字。
溫柔的。
低沉又深邃的聲音,愛意都在化為濃濃的溫柔。
楊夏燦猛然睜開眼睛。
盛喬正在擔憂地看着她。
她此刻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裏傳來了綜藝節目中嘉賓的歡笑聲。
“這樣開着空調睡覺很容易感冒,你要蓋一個空調毯才行。”
盛喬的手指摩挲着手臂上的空調毯,低嘆說:“本來想偷偷給你蓋上,沒有想到吵醒你了。”
楊夏燦依然沒有反應。
盛喬揚起手裏的空調毯。
花朵一瞬間在楊夏燦的眼前綻開。
鮮豔而血紅的花朵。
是在彼岸華麗頹廢燃燒着生命的曼珠沙華。
妖異而絕美的花朵,盛開着深刻的絕望。
楊夏燦眨了眨眼睛,低頭看到地是灰色空調毯上印着紅色的花朵。
“你該不會已經着涼了吧。”
盛喬湊過去,明亮的眼眸裏都是對她的擔憂。
她擡起手,感覺掌心還殘留着麻木的感覺。
她似乎狠狠地打了一個人。
不是故意的。
她的情緒有些失控。
她的手覆蓋上盛喬的臉。
手掌心輕輕揉着盛喬的臉頰。
盛喬也不反抗,而是眯起了眼睛,仿佛得到了主人愛撫的貓咪。
“疼嗎?”
楊夏燦問。
盛喬睜開眼睛注視她,不解地問:“什麽?”
“我好像打了人。”
盛喬驚訝地抓住楊夏燦的手腕,皺眉說:“手疼不疼,誰值得你親自動手啊,你怎麽不告訴我,萬一打疼自己怎麽辦?”
楊夏燦怔怔地看向陽臺的方向。
透過陽臺透明的玻璃門能夠看到庭院裏沐浴在陽光的花朵。
綻放的花朵美麗如同童話繪本之中才會有的場景。
什麽童話?
【公主與園丁】
她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童話名字。
“現在不是冬天啊。”
楊夏燦喃喃地自語。
盛喬彎起眼眸,笑容如同驕陽一般耀眼。
“當然啊,是不是有點睡糊塗了?”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着她的發絲,溫柔而憐愛。
“你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夢啊?”
楊夏燦覺得大腦有些沉重,仿佛有霧霭缭繞。
她在做夢嗎?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又是什麽時候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