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吻
木小樹沒有參加高考後的慶功宴。
據說十三中包下了N市最貴的一家酒店的頂層,徹夜狂歡。有人把大捆大捆的高考書籍擡上了酒店天臺。從38層的天臺飄揚而下的書頁如鵝毛大雪,甚至引起了小範圍的交通騷亂。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街道上,木小樹任思緒慢慢飄忽。
她曾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謀劃一個獨立,為此甘願寄人籬下韬光養晦。然而突生的變數又令她不得不奮起反抗,不惜衆叛親離孤軍奮戰。她甚至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最壞打算。
她做過無數種假設,如果那日打開暗室鐵門的不是祁缙謙,那麽她此刻會身在何處。
每一種假設都令她害怕,令她噩夢連夜不敢閉眼。但神奇的是,只要靠近祁缙謙,這些不安定的情緒便會煙消雲散。他就像一個寧靜的湖灣,灣裏有一席安穩的天地可供一株小樹恣意地抽枝生長。
她無條件地相信他的每一個承諾,正如她無條件地相信她的人生軌道會因他而重回正軌。而他,确實一步一步扳回了她錯誤的軌道。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一睜眼便會下意識地尋找他的身影。她喜歡和他親近,喜歡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喜歡他被她氣得沒有辦法卻好脾氣地揉揉她的腦袋,喜歡他每一次回家總會在玄關處習慣性地叫一聲小樹。
他是她的小秘密,妥善地藏在心髒深處,随着她脈搏的跳動而跳動,随着她血液的湧流而湧流。
她想靠近他一點,更靠近他一點,變成一個優秀的女孩子,然後和他比肩。
街邊的霓虹依舊流光溢彩,她一點一點地細數路過的櫥窗,不期然便撞進了一個懷抱。
她擡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祁缙謙微微皺着的眉頭。他敲了敲她的腦袋:“為什麽自己亂跑,不是說好等我來接你的嗎?”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皺皺鼻子:“沒有亂跑,你不是找到我了嘛。”她沿着十三中的直道一直往下走,她知道他一定會追上來。
“不參加慶功宴?”他問,“這很有可能是你和這些老師同學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想了想,答:“既然以後都見不到了,那最後一面也沒什麽意義,況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你給我補一個慶功宴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不需要很盛大,但是要很特別。”
他莞爾:“你的要求有點高。”
她兇巴巴道:“能不能滿足?”
他正色:“能,不能也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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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來到倫敦橋,木小樹有些恍惚。
這裏的一切與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依舊是深藍色的酒杯狀吊燈,依舊是別出心裁的橋的內部設計,連輕輕淺淺的布魯斯藍調也依舊是兩年前的模樣。
不一樣的是,當年帶她來的是木洛琪,此刻她的身邊是祁缙謙。
“我來過這裏。”她坐在吧臺上,有些小興奮,“在這裏,我第一次喝了酒。”
他微微一笑:“你第一次喝的是什麽酒?”
她思索了半晌:“彌爾頓達芙。”這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口酒,卻是她能知道名字的留給她最初美好記憶的酒。
“這裏有一位很厲害的調酒師,他可以根據你的故事和經歷調出相同味道的酒。”他神秘地說。
她不相信:“他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怎麽調和故事味道一樣的酒?”
他笑:“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吧臺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木小樹轉頭,便望見一張西方人的臉。那人已不再年輕,淺綠色的眸下皺紋疊生,一頭淺金色的卷發愈發疏落,但不難看出他年輕時英俊的輪廓。
“Jim,你這麽說我,我會不好意思。”他的中文熟練而流利。
祁缙謙的眸子裏蘊了笑意:e on, Hugh,show her.”
金發男人做了個鬼臉:“ Unless you tell me she is the one.”
兩人對話的語速太快,木小樹沒有聽清,只來得及看到祁缙謙難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金發男人朝木小樹眨了眨眼:“你說你的第一杯酒是Miltonduff,那麽我就在它的基礎上給你調一杯怎麽樣?”
木小樹滿懷期待地點了點頭。
新調出的酒泛着暗紅色的波光。她小小地呷了一口,第一味蕾感到了香甜,緊接着第二味蕾觸到了辛辣,第三味蕾略帶些苦澀,最後沉澱下綿長的回甘。
她喝過不少人的調酒,胡安調酒的味道帶着躍躍欲試的張力,單伯飛調酒的味道充斥着我行我素的恣意飛揚,而這個金發男人所調的酒則彌漫着濃濃的歲月的味道。
像沉香木混着老去的書卷的味道,帶着沉澱下來的懷念的味道。
她舔了舔嘴唇,笑嘻嘻道:“好喝。”
金發男人開懷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
木小樹好奇:“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經歷,也不知道我的口味,單單憑彌爾頓達芙怎麽可能調出這麽合我口味的酒呢?”
金發男人聳了聳眉峰,笑得有些促狹:“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知道Jim的故事,還有他的口味。”
木小樹有些不明白。
祁缙謙面色古怪,輕咳了一聲:“不要喝太多,容易醉。”
木小樹轉頭看他,不滿道:“不要小看我的酒量。”說罷一仰頭,整杯酒已下了肚。
祁缙謙無奈極了。那金發男人則哈哈大笑了起來。
臨走時,金發男人與祁缙謙禮節性地來了個擁抱。
老去的男人在祁缙謙耳邊低聲道:“I know she is, I always know, coz you ain’t a man of patience.”
祁缙謙輕輕地笑了,沒有說話。
半晌後兩人分開,金發男人依舊笑意滿面:“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麽時候呢?”
下一次見,也許兩人都已滿頭華發。
出得倫敦橋,木小樹依舊沉浸在金發男人講述的旅行見聞中,她一邊走一邊問:“祁先生,你和那位調酒師先生認識很多年了?”
祁缙謙點點頭:“嗯。他是一個英國人,走過很多地方,原本想在美國紮根,最後卻陰差陽錯來到中國開了這間酒吧。”
木小樹驚訝:“原來他就是倫敦橋的主人啊。”曾經聽木洛琪提過倫敦橋的主人是一個老去的傳奇,卻不想兩年後她親眼見到了那個傳奇。
遠處傳來時鐘當當的響聲,厚重的鐘聲傳遍了大街小巷。濃濃夜色下,無數樓宇中一座高高的鐘樓高聳而立,鐘樓上的大時鐘指向了十二。
祁缙謙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孩:“想不想去N市最亮的地方?”
她來了興致:“在哪裏?”
他笑而不答。
當木小樹跟着祁缙謙來到位于市東部的教堂時,她有些驚訝:“這就是N市最亮的地方?”
已過午夜,天主教堂的燈都已熄滅,只留着鐘樓巨大的石英鐘表面依舊閃着熒熒的白光。整座雙哥特式的教堂掩映在深沉的夜色裏。
這分明是N市最暗的地方。她腹诽。
祁缙謙看穿了她的心思,卻也不做解釋,只領着她從偏門偷偷溜進了教堂。
她有些心虛:“我們這樣子會不會被抓着丢出來?”
他瞥了她一眼:“怕什麽?有我。”
她縮縮脖子,跟上他的步伐。
兩人借着路燈登上了鐘樓。鐘樓的最頂端是一個露臺,從這裏能俯瞰整座教堂以及小半個N市。
木小樹攀着石欄往下看,只見下首就是大大的石英鐘面,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觸到指針的針尖。她壞心地想,如果她伸手把時針往回撥,教堂的鐘聲會不會再響一遍?
就在她準備把手伸向鐘面時,耳邊傳來祁缙謙帶着笑意的聲音:“還有五秒。”
她還來不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只聽教堂鐘聲大作。隆隆的鐘聲仿佛就在耳邊炸響,令她猝不及防之餘不由心神激蕩。
就在這時,整座教堂的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像午夜魔咒,喚醒了一座沉睡的城堡。
與燈光并作的是嘹亮空靈的聖歌,久久地盤旋在教堂上空,遠遠回響在這片老城區。
木小樹滿心震撼地望着亮如白晝的教堂。頭頂是神秘的天穹,耳邊是悠揚的聖歌,她第一次對宗教生出了一種由衷的敬畏。
她擡頭望着石欄邊的祁缙謙。白晝般的華麗燈光映得他英挺的輪廓越發深邃,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咚咚快了起來。
突然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祁先生,你的眼睛……”
他反應過來:“剛才燈光突然驟亮,眼睛一時受不了,我把隐形脫掉了。”
他的眼睛,藍得迷人,像最深情的地中海,攪亂了她的思緒。
她忽然有些委屈:“你的眼睛明明不是黑色的,為什麽騙我。”
他有些無辜:“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也從來沒有否認我的眼睛是藍色的。”
“為什麽要掩飾自己的眸色?”她不依不饒。
他坦白:“怕麻煩。”
她說得認真:“有什麽可麻煩的?我最喜歡藍色的眼睛。”
他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我以為你更喜歡黑色。”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彎了彎眉眼:“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她清了清嗓子,說:“我九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孩子。他是我的初戀。”
他莞爾:“他一定很帥。”
她點頭:“嗯,特別帥。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藍色的眼睛。”
他一愣。
她繼續說:“他坐在樹上,拿芒果丢我的腦袋。其實他的力道特別輕,但是當時我很害羞,所以騙他說我的腦袋被他砸痛了。”
他低低地笑了。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漸漸地連他長什麽樣子也記不清了。”她吸了吸鼻子,“程弋陽說我那不叫初戀,叫暗戀。”
她望着他的眼睛,手心有些濡濕:“說了這麽多廢話其實我的本意不是向你炫耀我的早戀史,我想說的是……”她啞了啞。
“嗯?”他安靜地等她繼續。
“我就是想說我對藍眼睛的人毫無抵抗力……其實也不能這麽說,不是所有藍眼睛的人我都會喜歡,也不是因為你變成了藍眼睛我才喜歡你,你黑眼睛也很好看……”她懊惱地揪了揪短發,早知道就不能喝那麽多酒,舌頭都打結了真丢人。
他依然靜靜地看着她,眸色溫柔。
“其實我想說的就是……”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似乎被那一杯調酒攪得七葷八素。
她微微仰頭看他的臉,卻又不敢與他的眼接觸。她的視線膠在了他微珉的唇上,這一看卻令她的臉更燙了。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她心慌,她驀地惡向膽邊生,踮起腳尖湊向了他的唇。
奈何她的身高不夠,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也只堪堪啄到了他的下巴。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已後悔無門。她抹了把臉,破罐子破摔:“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喝醉了。”
她沮喪地垂着腦袋,認命地等着他的嘲笑。
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他的聲音,卻等來了一只手。那只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還未等她有所反應,她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因唇上突如其來的柔軟感觸失去了意志。
她瞪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湖藍色眸子,耳邊是低低的笑聲:“傻姑娘,這個時候應該閉上眼睛。”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卻覺齒間一松,他的味道席卷了她的味蕾。
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倫敦橋裏金發調酒師的那番話。祁缙謙的味道,正是飲下那杯調酒後,歷經三重味蕾所沉澱下的綿久回甘。
喘息間,帶着笑意的聲音細細傳入她的耳朵:“我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是為了你,我可以等。只是我沒想到,你比我還沒有耐心。”
“不過這樣,也好。”
他攬緊了她的腰,把她環入了他的懷抱。
哥特式的天主教堂依舊亮白如晝,空靈的聖歌依舊飄揚在夜幕之上。她用力地嗅着唇齒鼻翼間滿滿的他的味道,怎麽也抑制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
整座空蕩蕩的城堡裏,只有他和她。
像一場恢宏的夢境,一曲落地有聲的華彩。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作者在本章末打上“全劇終”,會不會被打死?<( ̄︶ ̄)>
應該不會……吧……吧?
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