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安
長安
白音扭過頭,醉眼迷離地朝孟封娘看過來,嬌笑着問,“你是誰啊……”她還舉起自己手中盛滿千日醉的酒杯,朝孟封娘遞過來,“你是來讨酒喝的麽?”
“喏,給你,這是皇宮裏的千日醉,比我塗山酒釀還要好上許多,你也嘗嘗。對了,姐姐,你長得好美,你是誰啊,怎麽也來這老皇帝的寝陵中了?是聞到酒香味兒來的嗎?”
孟封娘凝眸,她看着白音那一臉不谙世事的模樣,微微搖頭。
妖族亞聖開山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怎麽派了個傻狐貍下山來。
就憑這傻狐貍,要是真把人皇李昭給迷惑了,那人皇李昭該是有多蠢?
天目睜開,她看向清月與白音的根骨,見二妖身上的根骨如玉,大概是在人皇宮中承歡過幾次,她們的根骨上蒙了淡淡的金色,但并未見妖族吃人後留下的血色,心中的殺意減輕不少。
但是她再看向寝陵中那歪七扭八醉倒一片的山精野怪時,心中的殺意瞬間升騰而起。
這些山精野怪的身上都是背了血腥孽力的!
手掌揮動,妖神決中的雷法打出,不過兩息時間,這寝陵內就變成了電蛇的海洋。
孟封娘立于電蛇的海洋之中,一步步朝着已故人皇李豫的棺椁走去,準确來說,她是朝着倚在李豫棺椁上的清月和白音走去。
她面上帶着笑,聲音溫和,每走一步,就說出一句。
“我叫孟封娘,”
“為斬妖除魔而來。”
清月瞳孔微縮,雙手已經現出原形,卻發現自己的一身真元根本調動不起來,她驚愕擡頭,以青丘秘術中的望氣術看向孟封娘,見孟封娘已然站在了凝神修為的凝陰神門檻上,距離化神只差一步,她吓得面上血色全無,喃喃道:“化神老祖……”
她又仔細感知困住自己的術法,發現自己的奇經八脈都被一種古怪的真元束縛中,根本尋不到突破之處,她吓得險些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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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封門山的封禁術法……我青丘狐姑鳳六走火入魔時,遇上封門山的玄厄上人,就被鎖了一身真元,就是這樣的封禁術法!前輩,你是封門山之人!”
“可……封門山上下,不就一位女修嗎?聽聞阿頑仙子十七年前已然香消玉殒,前輩,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白音的反應就遲鈍了些,她醉意未消,盯着孟封娘吃吃笑着,還喃喃自語地拍起了手,“斬妖除魔?那與我有什麽關系,我就是一只人見人愛的小狐貍。你想斬妖除魔就斬吧,斬完之後再喝酒。你注意着些,別把手弄髒了。”
清月:“……”
孟封娘:“……”
孟封娘覺得有趣,從靈臺中召出陰陽兩儀刀,一刀直指白音的眉心。
白音這下終于酒醒了。
她看着懸在自己眉心處的那柄寒光閃閃的刀,雙目都吓成了鬥雞眼,結結巴巴道:“老祖,小妖知錯!小妖知錯!小妖知錯!老祖莫要殺小妖啊……小妖為妖數百年,從未做過半分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請老祖高擡貴手。”
孟封娘凝神看向墜在白銀脖子上的那枚虎眼石吊墜,看了半晌,她又看向清月,果然在清月脖子上看到了一枚一模一樣的虎眼石吊墜。
陰陽兩儀刀揮出,虎眼石吊墜應聲而碎。
白音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奔赴黃泉,吓得跪在已故人皇李豫的棺材板上不停地沖孟封娘磕頭,将李豫的棺材板磕得咚咚直響。
孟封娘收刀,伸手拍在清月與白音的額頭上,瞬息間就将二女拍得現了原形,不僅如此,孟封娘嫌棄二女的原形太過肥碩龐大,還将二女的身形拍打得縮小了好幾圈,變做只有巴掌大小。
她以真元凝出一件封魔籠,将一青一白兩只吓癱在棺材板上的狐貍都塞進封魔籠中,拎着出了寝陵。
片刻後,孟封娘又折返回來。
她往寝陵中丢了一個無垢術,招來狂風将這兩只蠢狐貍搞出來的杯盤狼藉全部吹掃到那些奴才看得到的地方,又将李豫的棺材板蓋上,這才徹底離了十方墳。
孟封娘記得自己初次随封道子下山時,人間還是在李豫治下,那也算是一時人間盛世,百姓安居樂業,政治清明,處處都是笑語。
這樣的人皇,死後值得一分體面。
孟封娘拎着封魔籠一步步入了長安城,如今夜已深,繁華如長安城,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回家休息了,只剩下一些醉酒之人在街上醉醺醺地走着。
一架馬車在孟封娘面前急匆匆地走過,孟封娘六識過人,聽到了那馬車中兩位老者的對話。
“哎,這程侍郎真是好命,考中探花日,就被上官大人看重。上官大人不嫌他出身貧寒,将名動京城的愛女上官婉嫁給她,更是扶持他一路平布上青雲,如今依然是侍郎之身。有上官大人在,官拜尚書指日可待,屆時就又是朝中一位年紀輕輕的三品大員。”
“當真是羨煞尋常人啊,金榜題名日,洞房花燭時。程侍郎來京城不過十月,如今已然要做爹了,這般的人生,比寫在話本子上的書生還要讓人羨慕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上官大人每月都會請禦醫去為其愛女把脈,聽聞其女脈象極好,怎麽會突然發作?這月份是不是不足了些?”
“難免有些差池,動作太大,小兩口吵架……都有可能的。不過你有沒有聽說,這程侍郎在津州還有一妻,當初他落難逃荒時,是被那原配所救的,後來他金榜題名,就将那原配厭棄了。”
“啊?這等秘辛,你也能聽到?”
“還不是程侍郎府上那沒了一只手的獨臂老太太大嘴巴說的。那老太太是程侍郎的親娘,說的話還有假?不過是被人刺-激了幾句,說程侍郎年齡這麽大都沒有娶親,是不是身體有些毛病,她就把話全都抖出來了……要說這程侍郎,也真是生性涼薄懦弱。那老太太可是他親娘,如今的日子卻過得那麽凄慘,聽說日子過的和粗使婆子無二,這樣懼內的男人,也算是世所罕見了。”
“人家那不是懼內,那是懼老丈人。他一個窮小子,若是把上官大人給惹惱了,他身上的榮華富貴頃刻盡散。”
一架馬車載着滿滿的八卦而去。
這兩位宮中的禦醫都是壓低聲音說的,哪怕是駕車的車夫都聽不真切,但聲音再小也瞞不過修仙者的六識。
因為刻意不去想前塵往事,孟封娘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程世林了。
她手裏拎着封魔籠立在街頭,吹了兩刻鐘的冷風後,搖頭一笑了之。
“終是太上忘情訣修行不到家,還能被這些事情擾了心境。”
她拎着封魔籠朝皇宮所在的方向走去。
長安城很大,有小攤販扛着滿滿一棒的糖葫蘆迎着冷風往家裏趕,孟封娘看到那紅彤彤的果子,腳步頓住,從袖子裏摸出半兩銀子,問小攤販,“多少錢一串?”
那小攤販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有生意,咧嘴笑着答道:“本來是三文錢的,但天太晚了,我賣你便宜些,兩文錢一串。”
“行。”
孟封娘把半兩銀子收回袖中,摸出兩個銅板,遞給小攤販,又從那些糖葫蘆中挑了一個看起來最紅的糖葫蘆。
她把糖葫蘆放到嘴邊,先是舔了舔,感覺到熟悉的甜味兒,嘴角終于有了笑意。
長安城的糖葫蘆滋味一絕,她在封門山的時候自己學着做過,還是拿修仙界的靈果做的,就是做不出這種滋味來。
她如獲至寶,舔了幾口糖葫蘆的糖衣,感覺甜味兒已經溢到了心裏,這才下口去咬最上頭那一顆果子。
下一秒,她的五官就皺在了一起。
将嘴裏那口又酸又苦的糖葫蘆吐掉,孟封娘盯着糖葫蘆上那個被自己咬出來的豁口看,良久後,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這根冰糖葫蘆從外面看還是好的,可內裏已經壞了爛了。
曾帶她逛遍長安城、吃過不知道多少串糖葫蘆的人,最終變成了恨她入骨,要殺她證道的人。
孟封娘仰頭望着頭頂的月亮。
這些年裏,變故太多了,要說沒變的,大概只有頭頂這輪明月了吧。
或者說,明月照在人身上,落在人肩上的月光也沒變。
糖葫蘆變苦了,說要年年歲歲都帶她來長安城的人變不見了,說要帶她來長安城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的人如今已經變成了別人的相公,別人的阿爹……世事繁華更疊不休,唯有她好像一直都停留在原地,看着周遭事物去去來來,什麽美好都沒有抓住,誰都沒有留下。
糖葫蘆變苦了,油酥餅呢?也會變壞嗎?
孟封娘有些想念自己的二師兄了,那個面冷心熱的人,始終為她留着一份來自長安城的溫熱,她原本打算等自己入了窺天三境之後再去妖界孔雀大明宮的,如今卻有些按捺不住了。
孔雀大明公主乃是妖尊之軀,入化神多年,修為比當初的妖神重九還要精深許多,如今只怕是早就入了窺天之境。
她若去了大明宮,怕是非但救不出冬忍,還會把自己也折損進去。
可她現在不想等了,她怕自己再等下去,長安城就再也不是她記憶中那個長安城了。
将那串變酸變苦的糖葫蘆丢進路邊的髒水溝裏,孟封娘縱身一躍,拔出陰陽兩儀刀,駕馭起陰陽二氣,朝着妖界大明宮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