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變了
變了
孟封娘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出神。
這種突然被人表明心意的感覺,實在是太微妙,太猝不及防了。
她從未想過,冬忍竟然對她暗藏真心,以至于此刻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好像,她可以不做任何反應,畢竟阿頑已經死了,死在了封門山的砺劍窟中。
她緩緩擡起頭,平視着冬忍,苦笑着搖頭,“冬忍上人,阿頑已經去往了下一個輪回。”
冬忍長嘆一口氣,仰頭望着頭頂微微蒙着一層灰的承塵,悵然道:“是啊,阿頑已經去往了下一個輪回。這位道友,你既然與阿頑相熟,我看你身上有許多與阿頑類似的影子,那你定然知道,阿頑最是膽小了。”
“阿頑雖是封門山弟子,但她連一些弱小的妖物都不舍得殺,為人最是赤誠,也最容易被人欺騙。她獨自下凡間的時候,還被長安城的黃口小兒騙過……她一個人走在去往下一個輪回的路上,想必十分害怕吧。”
“阿頑既然喚我一聲二師兄,不管她懂不懂我的心意,是會回應還是會拒絕,我都應當護着她的。在封門山的時候,我要護着她,在輪回路上,我也要護着她。能護她一生,我便護她一生,若護不了她一生,那我也要盡力護她一程,”
“阿頑那麽膽小,我怕她被騙,怕她受苦,所以更要去陪她。道友,你莫要再勸了,我意已決。”
孟封娘鼻尖酸楚,借着為冬忍倒茶的機會轉過去,深吸幾口氣,将茶杯斟滿,終于想到了勸說冬忍的理由。
“冬忍上人對阿頑的這番心意,真是令人感動,若是阿頑知道,心中定然是歡喜的。不過,冬忍上人放不下阿頑,就能放得下封門山教義,放得下這疾苦人間嗎?”
冬忍斂眸不言。
過了許久,他才睜開眼,說道:“封門山已經倒了,有我沒我,不差什麽。疾苦人間,承載的是芸芸衆生,少我一人根本算不上少。六界颠倒是劫數,也是天數,若是人族無力阻擋妖族,那人族的落敗便算是命數。”
“昔日的妖族可以失了氣運落敗,今日的人族自然可以,若是人族氣運不該斷絕,那定然會有大能出世,斬妖除魔,匡扶人族氣運根本。而我冬忍,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封門山弟子,我對于自己的能耐心知肚明,我非大能,救不了天下。”
孟封娘眉毛擰起,她沒想到冬忍的道心已經散亂了,他已經放下了封門山百年苦修才種下的人族大義與封門教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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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冬忍的心已經死了,雖昔日的‘阿頑’一起死在了砺劍窟中。
而她能做的,就是幫冬忍的心找回來。
孟封娘眉頭微動,心生一計,斟酌二三後,緩緩道:“其實,阿頑應當沒有去往輪回路上。”
冬忍目露驚詫,“此言怎講?”
孟封娘字斟句酌地說,“因為阿頑本就不屬于六道輪回之中。”
“我曾聽阿頑說起過自己的跟腳,她乃是天地大道孕育的封魔石中一道真靈所化,身上承載的是三千大道之一的封魔大道。砺劍窟能磨碎一塊封魔石,卻磨不碎封魔大道。換言之,封魔大道只要存在,阿頑就一直在。”
冬忍愣住,仔細想了想,覺得孟封娘說得有道理,又問,“那阿頑去了哪裏?為何都這麽多年過去,她遲遲不出現,也遲遲不歸來?封門山可是她的家啊……”
孟封娘嘴角的笑意冷了三分,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沒忍住嗤笑出聲。
“冬忍上人可是說錯了,封門山不是阿頑的家。哪有人會在自己家中跳了砺劍窟?且不談阿頑有沒有再次托生入世,就算阿頑再次托生入世了,我想,阿頑也不會回封門山的。封門山是她的埋骨之地,傷心之地,她那麽膽小,定然會繞的遠遠的。”
她看着冬忍目光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度覆滅,又補充了一句,“說不定,阿頑早已蘇醒來,只是想平穩度日,不願再與封門山有任何瓜葛呢?”
“以她那溫順的性子,定然會早早躲開,藏匿于茫茫人海中,尋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安穩度日,也可能守一兩只小獸,靜渡餘生。”
“冬忍上人,若是你真心為了她好,就不要再去打擾她了,我想以阿頑的性子,她若想要找來,自然會來,若是她不想見,你又何苦為難于她,讓她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而且,誰也無法确認,阿頑是否醒來。封魔大道不隕,阿頑就一定會蘇醒,可萬一是百年後、千年後、萬年後呢?我等修道之人眼中的百年千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對于悠悠無盡的大道來說,萬年也不過須臾一瞬間,可能阿頑只是在歲月深處打個盹,滄海桑田早就變化萬載了,你何苦執着于她身上的那一份缥缈虛無。”
冬忍愣怔半晌,緩緩點頭,“也是,道友說的有理。阿頑雖性格溫潤,卻也堅定內韌,她定然是不想見我們這些人的。若是想見,她早就歡歡喜喜來見了。”
孟封娘輕笑。
二師兄,你錯了。
阿頑是性格溫潤軟糯不假,但阿頑也會成長,昔日連只蟲蟻都不忍殺之的阿頑如今已經能不眨眼就殺死元嬰期的大妖了。
如今的阿頑放下了極少沾染血腥的知止劍,但阿頑拿起的陰陽兩儀刀上早已沾滿了妖孽魔物的血。
就連人,阿頑都敢殺了,而且是一殺一族。
阿頑的心變硬了,變冷了,變得不再像是以前那個良善溫潤的阿頑了。
可阿頑覺得,人總不能一直傻下去,總要睜開眼看世界。世界不會永遠都晴空萬裏,會有風暴、會有雨雪,晴空萬裏是景,風暴雨雪也是景。
世界在變,滄海桑田輪轉不休,人也在變,眼前人早已非彼時人。
二師兄,你還有一點也錯的很離譜。
人人都說阿頑是大師兄江竭走火入魔後殘殺的,但阿頑自己經歷的事情,怎會輕信人言?
阿頑明明就是被師尊殺死的。
這麽說也不對,阿頑是為了成全師尊的道而自己了結的。只不過砺劍窟內了結的不只有阿頑,還有那曾經比地厚比海深的師徒情誼。
但同門情誼還在。
阿頑也不是不想見師兄,只是才剛剛醒來不久,修為低微,不敢去替師兄尋仇罷了。若是阿頑法力高強,無須畏懼那孔雀大明公主,阿頑定然是跑着去的。
……
這一切的一切,冬忍不知道,孟封娘也不打算再說。
手裏握着的那杯茶已然半涼,孟封娘一口飲盡,問冬忍:“冬忍上人,那你身上的這傷,還治不治?若是治,看在昔日-我與阿頑的情分上,便是藥王山和醫仙谷,我也會闖上一闖。若是不治,那便就此話別。”
冬忍若一心求死,她也不會再攔,只能當那是冬忍的命數。
冬忍想了想,站起身來,将身上的衣衫穿整齊,腳步略微還有些虛浮,但他步伐走的堅定,“不敢勞煩道友幫忙闖藥王山與醫仙谷,我這一身傷具是受那孔雀大明公主折辱而來,如今她以佛母金丹相抵恩仇,已然恩怨一筆勾銷。待我将這佛母金丹煉化,自會涅盤重生,說不定一身修為還能更進一步。但……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孟封娘側目,“道友請講。”
冬忍面露無奈之色,“封門山已倒,昔日的師兄弟四散飄零,無處可尋,我想尋一個安靜且不被人打擾的修行之地難如登天。佛母金丹上有孔雀大明公主的氣息烙印,若是她來尋我,在我修為道行恢複前,無任何招架之力,還希望道友幫我護法一陣子。作為回報,我願以雪心劍換。”
孟封娘挑眉,“昔日冬忍上人于人間北境斬殺雪妖後所得的那柄有北境萬年冰雪孕育出的雪中神劍雪心劍?為何是雪心劍,而非知行劍?”
冬忍目露追憶之色,“知行劍乃是對劍,應知行,亦應知止。昔日掌教師尊以天地熔爐煉制法器時,知行劍與知止劍同時孕育同時誕生,我取知行劍,阿頑取了知止劍。如今知止劍已然靈識消隕,回歸砺劍窟,知行劍便也成了廢劍,交給道友未免太過沒有誠意,不如自己留着,也算是一個念想。”
孟封娘點頭,“那道友在此處安心養傷,我去尋一處院子。冬忍道友盡可放心,我已在此處布下了封絕之陣,凝神修為之下的修士是無法進來的,待到了午飯時間,我再帶飯回來。”
冬忍目送孟封娘帶上門,便盤腿坐在榻上開始調息。
他運轉的術法是封門山的太上清心訣,待太上清心訣運轉三個小周天後,人便進入了六識空空的狀态,專心煉化體內的佛母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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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邊,涼州。
孔雀大明公主身上穿着一身染了血的褐炮,吃飽喝足地她從涼州一小村莊裏走了出來,臉上的皺紋一點一點變淡。
她自言自語道:“這冬忍還真是個榆木疙瘩,我都将佛母金丹給他了,他還是不煉化,不過這樣也好,若是能尋到其它救他的法子,我再将佛母金丹拿回來,頂多虧損兩三百年道行,不礙事的。”
下一瞬,她就感覺到自己身周的生機在瘋狂流逝,她瞳孔緊縮,經歷了短暫的愣怔之後,她立馬回過神來,這是冬忍在煉化佛母金丹了。
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冬忍願意煉化佛母金丹,那冬忍便有救了,可佛母金丹完全煉化之時,便是她的殒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