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見雍正
初見雍正
雍正五年初春,大地逐漸回暖。因明璟落了水受驚大病一場,允祥欲帶她去法源寺禮佛辟邪驅驚,同行的有弘暾及其書童龍津、王妃兆佳氏、幼小的弘曉以及一衆侍衛奴才婢女等。大哥弘昌因惹允祥生氣,前兩日被關了禁閉一直沒能出來。三哥弘晈昨夜吹了冷風不幸受寒,故都不一起同行。
清晨,一衆人馬在怡親王府門前等候。明璟手持一本文集,一會兒低頭細看、細聲朗誦,一會兒視線脫離書籍、閉目背誦。雖然背得斷斷續續,但基本還算背得出來,一看好不專心。
允祥大感奇怪,問弘暾:“你又對她說了什麽?”
弘暾失笑,“兒子只是對她說,倘若她三天之內能背得下并默寫出這篇《滕王閣序》,我便帶她去跑馬場,教她騎馬。”
“她的字才認回三四成,這是不是有些勉強?”
“阿瑪,您看她那興致勃勃、充滿幹勁的樣子,像是為難的樣子嗎?她這次恢複,記憶力倒是變得極好,一個冬天過去,已經識回五、六成字了!”
“竟然是如此嗎?”允祥大為吃驚。
“是啊,人也開朗了,倒是因禍得福!”弘暾看不得明璟那專心的樣子,對她喊道:“喂,你怎麽還在背‘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下一句不應該是‘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标,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萦岩巒’嗎?”
明璟背到一半,被他打斷,氣道:“你走開!”她躲到馬車另一邊去,看到龍津,于是問:“龍津,你是不是會武功!到時候教教我吧!”
“這……”龍津為難道:“奴才是世子的書童,得先經世子和王爺同意才行……”
“你教我吧!像這種強身健體的事,阿瑪肯定會同意的!”
“你又在打什麽歪主意,我怎麽覺得你意不在此呢?”弘暾走近,“況且,你是不是求錯人了,龍津是我的人,他是斷斷不會背叛我的。龍津,你不許教她!”
龍津心知弘暾說的玩笑話,但還是認真回道:“是。”
“哼,臭二哥,臭龍津,我求阿瑪去!略!不求以一敵二,但求飛檐走壁,離你這個攪屎棍遠一點!”
“攪屎棍?你再說一遍!”
兩人正吵得起勁,遠處駛來四輛馬車,那四輛馬車上皆坐着兩名大漢驅車。馬車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奢華,但驅車的馬夫周身氣質不凡,看了叫人忌憚。為首馬車的主人半撩起窗簾,喚了一聲:“十三弟。”允祥正想帶領衆人行禮,他道:“免禮罷,時候不早了,須即刻啓程。十三弟,你上來。”于是允祥過去與他同坐一輛馬車。
弘暾和明璟同乘一輛,筠賢坐在外面,龍津為他們驅車。王妃兆佳氏帶着弘曉和她的貼身奴婢坐一輛,王府其他奴仆坐一輛。一行人就這樣前往法源寺,雖已極力掩飾,但畢竟是八輛大馬車,不可謂不引人注目。
到達法源寺之時,寺廟的方丈早已攜所有僧人在門外恭候他們的駕臨。弘暾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先領着王府一衆人等去給雍正問安。在馬車上明璟已經得知那馬車的主人正是當今天子雍正皇帝,她實在好奇當皇帝的人是怎麽樣的,是不是長得就與常人不同,于是在走過去的時候就已遠遠、悄悄地打量了雍正皇帝一番。
他年紀看似與允祥相仿,雖然只是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便服,但那渾身上下散發的勢位至尊的氣質仿佛與生俱來,叫人不敢直視。也許是明璟早已知道他是皇帝,而“皇帝”二字從來都給人一種震懾感和壓迫感,所以她才因此心跳加速了些。
明璟心裏有些怕,但在問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竟然也在看着她,用一種笑裏藏刀的陰鸷眼神。他還是笑着的,但像是那種半路看到不喜歡的人,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還半僵在臉上,眼裏的殺意卻早已投射出來,毫不掩飾。于是明璟知道了——他不喜歡她。相比在場所有人,他或許要更不喜歡她,甚至是最不喜歡她,但她不知道為什麽。
這時,允祥不悅地擋在明璟面前,黑着臉請雍正先進寺廟。雍正今日心情不錯,也不太在意允祥的無禮,搖着折扇慢悠悠地進去了。允祥回過身,摸了摸明璟的腦袋,“你別理他,他對誰都這樣,一會兒你跟緊額娘別亂跑,知道嗎?”
“知道了。”明璟點點頭,任由他牽着她進廟裏。
怡親王府對他們倆父女的親密舉動都已經見慣不怪,倒是跟着過來的雍正親子四阿哥弘黎和五阿哥弘晝暗暗稱奇,竟不知怡親王如此寵愛養女。被雍正允許跟過來的四公主明惠看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弘暾對弘黎、弘晝道:“明璟上一年年末落水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很多事都記不得了,阿瑪因此過于着緊她,諸位勿怪!”也算間接寬慰明惠了。
明璟年芳二八,她襲一身淡綠色的衣裳,簡單挽了一個發髻,五官深邃、明眸皓齒,生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被怡親王允祥牽在身旁。她一笑,眼眸裏的亮光,叫天地都要失色。雍正走得急,他回過頭去找允祥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毫無疑問,允祥将她養得很好,不能再好了。相比打小被他以公主身份養育在宮中的明惠,明璟明顯被養得更好。但那又如何,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無用功。雍正不滿地輕哼一聲。
上過香之後,雍正帝和怡親王找方丈談話,弘黎、弘暾被叫過去旁聽,其他人則在院子裏等着,順便曬曬太陽。有一奴才幫忙提着一個鳥籠,裏面金絲雀無精打采、焉了吧唧,明璟、弘晝圍着鳥籠看,五歲的弘曉被怡親王王妃牽着,雖然他也想湊近觀看,但到底不敢任性,只能伸長了脖子偷偷看。
明惠在雍正帝登基後不久就被接進宮中撫養,平日裏不常有機會和生母怡親王王妃兆佳氏見面,今日承蒙雍正帝将她帶出來,她特別珍惜和兆佳氏相處的機會,她親切地挽着兆佳氏的手臂,站在她旁邊聽她“訓誡”。
“你現在是公主,公主就該有公主的樣子,你這樣和我挽手站在一塊像什麽樣子,快快松開!”兆佳氏不贊同地看着她。
明惠偏不,撒嬌道:“您就是我親生額娘,有什麽關系!這裏沒外人,皇阿瑪也不會介意的!”
兆佳氏拿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看着她,眼裏是又愛又嗔,充滿憐惜。
蘇培盛在一旁侍候,龍津和穿着私服的侍衛站在一起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警戒。
“弘晝,我們今日到這佛法聖地,你怎還帶了鳥籠?阿牟其(伯父)也不說你?而且這鳥焉了吧唧的,也忒不吉利了!”明璟道。
她在馬車上時已和弘暾打聽過随行的這兩位四阿哥、五阿哥所謂何人,以及和她關系如何。說來神奇,弘暾、弘黎、弘晝與她同一年出生,弘黎甚至與她同月同日生,只比她早幾個時辰,弘晝則比她小幾個月。
“弘”,取光大之意,這個字還是先皇取的。弘黎十歲以前随還是雍親王的雍正住雍和宮,後來被先帝喜愛帶進宮中撫養。先帝以不夠吉利為由另外賜名“弘歷”,不過私下他們仍稱呼他為弘黎。弘黎多數在宮中生活,因此一開始和弘暾并不親近,直至雍正登基,弘暾進宮随兩位皇子一同聽張廷玉大人授課才慢慢親近起來。
弘黎平日與她沒什麽交集,頂多算點頭之交,到怡親王府都是來找弘暾的。弘晝倒不一樣,他不喜歡和弘暾、弘黎聊文绉绉那一套,喜歡撩逗貌美可愛的婢女,喜歡聽些市井奇聞轶事,所以他每每跟弘黎一起來怡親王府,都是到明璟院子玩,倒是和明璟親近一點。
“且弘晝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阿瑪手上剛好有藥救了他一命,估摸他還記着這件事,所以對阿瑪很是恭敬。”從弘暾說時的神情來看,不難看出他對弘晝品性的贊賞。
“既然先帝覺得‘弘黎’不吉利,為什麽阿牟其(伯父)還要替四哥取這個名字?”明璟不解。
“黎,黎明之意,我猜他是黎明出生的,所以取黎字。”
明璟翻了個白眼,“弘晝因為是白天生的,所以取名‘晝’是吧?‘暾’,意為初升的太陽,‘曉’,即是破曉,這麽說來你和弘曉都是早上生的,你們的名字都是阿牟其(伯父)取的是吧?”此話一出,換來的自然是弘暾的一記敲打。
明璟自然不可能記得這位五阿哥所謂何人,但她曾問筠賢她的性格生病前後可有什麽變化,筠賢說沒有太大變化,倒比以前開朗不少,可能是把之前那些糟心事都忘卻了。但問她是什麽糟心事,她卻不肯說。不管如何,既然性格沒有太大變化,她就按現在的性格去面對弘晝總該不會出差錯的。
“昨兒還好好的呀!”弘晝皺眉,“它可聰明了,我就想帶給你瞧瞧!”
“我可欣賞不來,你還是将它放生了吧!好歹也是生靈一個,讓它在外面自由自在活着不好嗎,做什麽要把它關起來?”說着,明璟直接打開鳥籠,輕聲驅趕着鳥兒走出鳥籠。那金絲雀顫顫悠悠地走出來,展開翅膀,一下子就飛走了。
“哎!我的鳥!”
蘇培盛在一旁看着,笑道:“明璟格格好心腸,如此才是最好的!”
“聽到沒!”明璟給了弘晝一肘子,笑道:“我這算是給你積德了!”
“什麽人!”
突然,龍津撿起一顆石子打向不遠處的樹冠。一個十幾歲的小和尚從樹上掉下來,掉下來的聲響還不小,還帶下來一個空無一物的鳥窩。侍衛紛紛圍過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這動靜驚動了雍正、允祥等人,跟随而來的方丈認出那小和尚是寺內的小武僧延明,求情道:“弟子頑劣,皇上恕罪!”
“自知頑劣,豈有恕罪之理。将這小和尚拖下去,杖責二十……”
“皇上,臣弟小女大病初愈,今日臣弟舉家到法源寺實為小女祈福,不如将這刑罰改為抄寫佛經,就當給皇上、臣弟小女積德罷。”
“既然怡親王替你求情,朕便免你杖責改抄經書二十遍,抄完送怡親王府上,改日朕親自過目。”
明璟被雍正和允祥這你來我往的交鋒驚得頭皮發麻,尤其允祥将理由引到她身上。剛剛見面之時,她便隐隐感覺雍正不喜歡她,還以為他不會買允祥的賬,誰知會這麽輕而易舉。她這個阿瑪在雍正心中分量可真不小!
方丈明顯大松一口氣。他回過神看小和尚還愣在原地,不由厲聲喝道:“延明,還不叩頭謝恩!”
小和尚連忙跪在地上連叩九個頭:“延明謝皇上、王爺隆恩!延明謝皇上、王爺隆恩!延明謝皇上、王爺隆恩……”
返程時,明璟坐在馬車裏忍不住對弘暾道:“方才可真是吓死我!我還以為那小和尚一定沒命了!”
弘暾看她驚魂不定的樣子,好笑道:“你怕什麽,沒用!不過以前每次見到皇上,你都是戰戰兢兢,這倒是一點沒變。”
“我以前為什麽會怕皇上?”
“不知……可能因為你是——膽小鬼,哈哈!”
“滾!”
玩笑歸玩笑,弘暾最後還是語重心長地對她道:“你放心,皇上只是嚴厲了點。皇上和阿瑪的兄弟情誼非尋常可比,你無過錯,他是不會罰你的。不過日後結交朋友,還是要記住一點,皇上最恨結黨營私,如果你朋友及其家族有任何一人與過去皇子黨羽有所牽連,一定要明哲保身,遠離他們……”
另外一輛馬車上,允祥正閉目養神。近來雍正心情大好,逆黨賊臣皇八弟允禩、皇九弟允禟上一年先後去世,皇十四弟允禵及其子被禁锢,其黨羽賜死的賜死,革職的革職,削爵的削爵。這天下,再無人能撼動雍正的皇位。他便以為雍正能恢複以往的性情,于是同意他跟随這次出行,想借此緩和他和明璟的關系,誰知事與願違。
“皇兄,以後你還是不要跟過來了罷,我不想吓到明璟……”
“朕可沒将她怎麽樣。”雍正陰陽怪氣道。只不過每一次見面,她都跑得跟兔子一樣快罷了,他心想。
“如今天下太平,一切塵埃落定,你大仇得報,也該放下了。”
“十三弟,有些仇恨一輩子都只會刻骨銘心,即便仇人死絕亦不能解,何來得報,又何來放下。”
允祥還想開口說點什麽,雍正連忙打斷他:“得得得,只不過多看你寶貝女兒幾眼,下次朕躲她躲得遠遠的,你不必拐彎抹角來訓我。”他轉移話題道:“張太虛又給朕煉了一些既濟丹,你真的不試一下?回頭朕差人送一些到你府上。此丹藥性不涉寒熱溫涼,專門用作彌補元氣,弘暾體弱,吃此丹最合适不過。”
“你留着自己吃吧,生死有命,我不在意這些,我兒也不在意這些。此物邪門,你也少吃為妙。”
“唉,你可真真是無趣,下次朕可就真不陪你出來了……”
世人若知心狠手辣的雍正皇帝也有這聒噪的一面,大概得驚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