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陷害（一）

陷害（一）

乾隆二年八月十三，又到了弘黎生辰。今年比往年還要熱鬧些，畢竟人也多了。明璟的座位還和往年一樣，爾玉看着坐在太後下首、心不在焉的明璟，心想：這人前世到底積了多少福氣，皇上寵愛她，太後也寵愛她，進了宮還能回娘家祭拜先人……她覺得皇帝給明璟的尊重寵愛甚至超過皇後。她看看皇後，又看看明璟。雖然皇後無論儀容亦或神态都十分得體，但眼底深處透着麻木疲憊；再看明璟，雖然看上去滿腹心事，但最起碼她的眼睛裏還帶着純淨，還有光。誰更得寵，誰更無憂，一目了然。

爾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這時宮女呈上一盤清蒸魚，她聞着那個魚腥味，突然忍不住想作嘔。

弘黎見狀，問道：“爾貴人這是怎麽了？”

爾玉用手帕掩住嘴，忍住那洶湧的嘔吐感，回道：“回皇上……不知……臣妾聞到這魚腥味，突然感到不适……”

“這該不會是懷上了吧？”太後喜道，“來人，去把太醫請來，是喜是病把一把脈便知！”

不多時，太醫趕到，一經把脈，果如太後猜的。“恭喜皇上，恭喜太後娘娘，爾貴人已經有孕！”

弘黎心一沉，心道臨幸一事的弊端終于顯現了，還是挑的這一天。

“今日算是喜上添喜，朕龍心大悅，即賜封爾貴人為爾嫔，望你平安順利為朕誕下皇兒，為皇家開枝散葉。”

“謝皇上！”

“不必多禮，你現在的身子不同往日，需得小心些。繼續奏樂！”

明璟看着他那恰到好處的淡笑，只覺得既諷刺又好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此刻的溫柔仿佛與生俱來，甚至這溫柔的面具像是鑲死在了他臉上。

弘黎再看明璟時，明璟已經不看他了，但他能感覺得出她的風雨欲來。

宴席結束後，弘黎命人去找明璟。明璟婉拒，此刻并不想見他。弘黎一直為此事分神，直到半夜也睡不着。他披上外衣，撇下高雲從，一個人四處走走。這一晃就晃到慈寧宮附近，與睡不着的明璟撞個正着。兩人相看無語，明璟仍不想搭理他，扭頭就走。弘黎又不知如何開口，于是只好硬着頭皮遠遠跟着她。

明璟越走越煩躁，心想着要不幹脆強硬一點直接告訴他自己要出宮去。此時夜風漸漸大起來，大到難以忽視它的存在，它從側方稍微偏斜的方向用力地吹過來，像是從後方擁住她、安慰她，又像是催促她快點走。秋高氣爽，這夜裏的秋風更是偏涼，漸漸就吹熄了明璟的心頭之火。她停下腳步，側過身，伸出手去想抓住哪怕一縷的風，強求的結果自然什麽都抓不到，攤開手掌卻又能輕易、清晰、強烈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弘黎不知她站在哪裏做什麽，但認為這興許是個好時機，于是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站着，累了？”

明璟道：“有風……”

弘黎又道：“冷了？”

明璟嘆息道：“我喜歡這風。你看這風……”她擺動手指，仿佛這風在她的指下是只溫順的寵物，“有時感覺它朝我撲面而來，有時感覺它從我的指尖劃過，有時感覺我抓住了它，有時感覺又沒有。它時而帶來熱氣，時而帶來清爽，時而帶來冰涼，那麽自由，那麽随心所欲。我有時羨慕它的自由，有時又妒恨它為什麽這麽自由。我喜歡它迎面而來、仿佛纏繞着我的感覺，又痛恨它不能專屬我一人，春風多情，風吹過境，萬千花開，着實惱人……”她笑了笑，笑得苦澀。

此時已臨近中秋，哪裏還有什麽春風，她分明意有所指，但弘黎卻無從反駁。他最後只能幹巴巴地硬生轉移話題：“我找到了一個能讓我們永遠在一起的辦法，你想不想知道？”

“就在這宮裏？”

弘黎點點頭。

明璟想了想，卻搖了搖頭。

“我對她并無愛慕之情……”他又幹巴巴地解釋道。

“我沒有立場說任何話，但你真該放我出宮去了。”明璟難得強硬一回。

只可惜弘黎比她更強硬，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回道：“不、可、能。”

明璟心一沉，心想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她冷着臉道：“我累了，你自便。”說罷便越過他回了慈寧宮。

再說回高滢泠，高滢泠一直自诩貌美，無人能及。然弘黎不為所動，從不碰她。每當她光溜溜地躺在養心殿偏室，心中屈辱有之，妒火有之，困惑亦有之。想她膚白貌美，卻勾不起皇帝一絲絲興趣，難道她真有這麽不堪？種種情緒交織之下，她心裏越發扭曲，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和一個侍衛勾搭上了。看到那侍衛在自己身上忘情地馳騁，高滢泠心中終于得到一絲滿足。

他們幽會的地方在慈寧宮花園中，有時在花叢裏，有時在假山裏，颠鸾倒鳳，好不快活。慈寧宮花園靠近內務府，而高滢泠出自內務府，自然知道哪條小徑最偏僻，哪個地方最安全，甚至連巡夜侍衛交換班的時辰都一清二楚。內務府住着宮中諸多的打雜宮女，和侍衛私通并不是什麽秘密，慈寧宮花園甚至成為他們最佳的幽會聖地。有時一些太監經過，聽到花叢暗處有動靜，都默默離開不會點破，有時甚至會隔空調侃，讓他們小聲點。而這些，在高滢泠還在內務府時，都是知道的。

打雜宮女人數衆多，但巡夜侍衛的人數本就不多，他們個中有些不想同流合污，雖然看破卻也不說破，這就更造就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導致他們中有些遠不止一個情人，打雜宮女為他們争風吃醋的事情時常有之。

哪曾想和高滢泠私通的那個侍衛也是個風流鬼，而且暗中也對明璟有過心思，只可惜明璟被弘黎保護得緊，他并未敢肖想。只是在一次颠鸾倒鳳過後，他放松下來時脫口而出一句：“您和明璟格格可真像！”

這句話單聽沒有什麽問題，但在高滢泠耳中陡然變了一個味兒。坐在龍椅的那位，她搶不過明璟，如今一個素未謀面的侍衛，她甚至已經委身于他的侍衛，她也搶不過嗎？呵，這明璟到底何許人也，見過面、沒見過面的男人都為她着迷……高滢泠起先大怒，後來也麻木了，她和侍衛私通已是死罪，還強求什麽呢？

她越發厭惡無能的自己，也越發厭惡享盡一切的明璟，在與侍衛偷情數月、侍衛開始覺得乏味的時候，終于，她生出惡毒的想法。她穿着和明璟相近的服飾、化着和明璟相似的妝容、模仿着明璟清脆卻帶點冷淡的嗓音去和那侍衛私會，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那侍衛很快又厭倦了。正當高滢泠再次陷入絕望的時候，有次深夜幽會結束，她正從慈寧宮花園走出來，發現明璟竟然朝慈寧宮花園走過來。起初她以為明璟也是來幽會的，跟了她一路，結果發現她只是單純地散心，只見她皺着眉頭，顯然不太開心。後來高滢泠又偶遇她幾次，甚至天天差不多時辰在慈寧宮花園蹲守着她出現，都抓不到她任何把柄。随着那侍衛的态度越發冷淡，高滢泠的內心也越發起起伏伏。終于，她生出了一個更惡毒的想法。

那日，高滢泠備了酒，在慈寧宮花園一處假山內和情夫侍衛幽會。起初，那侍衛還很不情願，道：“您怎麽準備了酒？待會兒交換班讓傅恒聞到我身上有酒味就糟了，您又不是不知傅恒是個什麽樣的人，此人最恨值班的時候有人喝酒，他還是皇後的親弟弟，他要整治我還不易如反掌！”

“怕什麽！你就說是進宮前喝的不就完了？這可是藥酒，大補用，尋都尋不來呢！最多……我待會兒出多點力……”

那侍衛看到高滢泠的神情，興致大發，拿起酒瓶就對瓶吹，喝得一滴不剩。很快他便覺得頭暈、心跳加速、渾身發熱，起初他以為是酒勁上來了，直到颠鸾倒鳳之時忽然感覺心慌、心悸、呼吸困難，手腳麻木，皮膚刺痛，渾身失溫。

“你……”他本想質問她給他喝的什麽酒，才開口，卻發現自己口齒含糊不清，口角流涎不斷，渾身冒冷汗。他怒目圓瞪，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做着最後的反抗和掙紮，終是無果。

那侍衛很快便沒了聲息，從高滢泠身上滑落。高滢泠的心髒狂跳不止，她喘着大氣，看着他猙獰死去的臉，不知為何心情竟能越來越平靜。時間緊迫，她趕緊藏好那侍衛的屍體，換上宮女的打扮去蹲守明璟。

然後明璟久等不來，就在高滢泠将要放棄，心想就将侍衛的屍體藏在假山洞內、明日再來的時候，明璟還是緩緩出現了。高滢泠大喜，趁她不注意，繞到她後面，用手臂勒住明璟的脖子，一手用浸了迷藥的手帕捂向她的口鼻。幾個呼吸之間，明璟很快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