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避子湯
避子湯
他們纏綿,然後洗漱、用膳,日上三竿才走出陽春院。陽春院門口,龍津和另外十二個常人打扮的暗影在一輛馬車旁候着。明璟覺得自己十分狼狽,總覺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昨晚天字一號房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敢拿正眼看龍津,只匆匆一瞥便移開視線。
弘黎親手将她扶上馬車,捏了捏她的手囑咐道:“記住我跟你說的,不要以身犯險。”
“知道。”她淡笑着點點頭。
他不舍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才舍得放下馬車窗簾,目送她遠去。龍丹牽來另一輛馬車,行禮道:“爺,該啓程了。”弘黎點點頭,坐進馬車,朝着與明璟相反的方向離開。
随着馬車緩慢地前行,明璟确定再看不到弘黎時,整個人才敢卸下僞裝和防備。清秀的小臉上哪還有一點笑意?半分沒有。她面無表情地盯着某處,心中滿是苦澀。縱使他再深情款款,說得再情真意切,她都不敢再信他。以前的種種,似乎都暗示了他的表裏不一,似乎自從開始和他保持距離以後,她才開始學會真正看清他的為人。
回到他們在泰安縣的宅邸,明璟一下馬車就問宅邸的門童:“筠賢何在?”
門童答道:“回小姐,筠賢姑姑在書房呢……”還沒等他說完,明璟一眨眼就走遠了。
“筠賢!筠賢!”明璟一路小跑着喊筠賢的名字,她被俘虜前的可怕記憶還歷歷在目。
“小姐,我在這呢!”
“你沒事吧!”
“您沒事吧!”
兩人相互打量對方全身上下。筠賢磕到頭因此纏了條繃帶,除此之外看上去還算精神。至于明璟,換了新衣裳,身上隐隐飄散着陌生的香味混雜着金瘡藥的味道,不過筠賢全身心都沉浸在再見明璟的喜悅裏,并沒有過多留意到這點。她們看到對方沒事,紛紛放下心來。
龍津跟了過來,他讓暗影在院外等候,自己才走進書房。他先給明璟行禮,然後才問:“小姐怎麽會被白蓮教的人抓了?”
明璟搖搖頭,表情凝重道:“不知,有幾個帶着鬼面的男子突然闖進來,當時院外沒有仆役,我喊也沒有,然後筠賢被打暈,我也被迷暈,再然後,我醒來就發現被綁在陽春院了。”
“可有誰發現您在這裏?”
“沒有,自從回到這,我和筠賢都未曾踏出這裏半步。這白蓮教的人是幹什麽的,此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白蓮教常年在苗疆活躍,支系繁雜,信奉的神祇五花八門,諸如天宮玉帝、地獄閻羅、無生老母、彌勒佛等等,依靠這些名目來欺騙信徒、聚斂錢財。他們晝伏夜出,最醒目的标志就是化了一張惡鬼般的妝容。不知為何,近幾年他們開始挑撥百姓與朝廷的關系,策劃了不少大小規模的起義。
‘馮冠師’本名馮關轼,本來我已經查到他會在泰安縣出沒,想借行刺之機接近他,但行刺計劃被白蓮教攪和了。聽聞他們抓了一個皇室之人,要與馮關轼共商計策行刺皇帝,我就有些擔心,回來一看,還是晚回一步。”
“真是奇了怪了,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在泰安縣,甚至知道我的住址呢?”明璟再一次疑惑道。
龍津搖搖頭,也很困惑,顯然不清楚這次敵人的底細。他看了看在院外守着的暗影,皺起眉頭。以前他要保護明璟不被江湖上的土匪流氓欺負,不被天地會的人發現,現在又多了一個白蓮教,還要随時提防暗影将她帶回去,想來就心煩。“為保險起見,往後我還是留在小姐身邊吧,現在局勢不明,随時會被旁人有機可乘。”
明璟看着院外的暗影,也心煩道:“我與皇帝做了約定,如果有危險就得回去,一年以後無論如何也得回去,不得再出來。龍津,找個時機,咱三個逃跑吧。”
龍津點點頭。
“這次打草驚蛇,我們接下來要到哪裏去抓馮關轼呢……算了,先給那十二個人安排住處吧,筠賢也要養傷,過幾日我們再從長計議。”
“是。”
龍津走後,明璟悄聲對筠賢道:“你去替我煮碗避子湯來……”
“小姐!”筠賢一愣,随後眼眶瞬間就紅了。
明璟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被壞人擄去沒錯,但我遇到四哥了,是四哥救的我,與我……與我親近的人是四哥……跟回來的那十二個人都是四哥的手下,我怕被監視了,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是為我熬的補湯,知道了嗎?”
筠賢擦幹眼淚,點點頭。她随後打算親自出門給明璟買藥,宅邸的管事見她要出門,随口一問:“姑姑,出門啊?您要什麽讓下人跑腿就成,您傷還沒好,怎好親力親為呢?”守在院外的暗影聞聲看了過來。
筠賢笑道:“我的傷無礙,小姐回來了,我去買只雞炖湯給她補補,她最喜歡喝我炖的湯了,一會兒她問起我,您跟她說一聲。”
“好嘞!”
筠賢将材料采買回來就和廚娘在廚房一直忙活,有個長相年輕、看起來圓滑機靈的暗影溜進來,舔着一張笑臉道:“好香啊,今晚吃什麽,好餓啊!”
筠賢頭也不擡,忙着翻炒鍋裏的菜,滿身大汗道:“再等等,很快就能開飯了。”
那暗影看似随意地四處走動,這裏看看、那裏看看。他看到一個藥煲,打開看了看裏面的材料,道:“格格可是身子不适?”
筠賢仍是忙碌,道:“小姐昨天受驚,我熬了些安神湯給她,會好的。只是以後在外別叫她‘格格’了,她不喜,就叫小姐吧。”
“明白,我也跟其他弟兄說一下。”說罷,他自覺退了出去。
準備妥當,筠賢将食物放進食盒讓廚娘提着,自己端着藥煲就往西廂房走。礙于西廂房乃女眷所住之處,暗影不便靠近,便只在院外警戒。筠賢面不改色地經過他們,進了屋,讓廚娘放下東西便遣退她了。她一邊為明璟布菜,一邊小聲道:“小姐,剛剛那些人還真問起我這湯是什麽?”
明璟擡頭道:“你如何回答?”
“自然是安神湯……”
“甚好,記得将藥渣也處理了。”
“小姐放心,我去抓藥時留了個心眼,直接讓藥童幫忙将那藥磨成粉分成小袋,還沒煮呢,怕藥味引他懷疑。我連藥壇一起端來了,一會兒我去拿個爐子,就在這煮,剛好您用完膳晚些時候再喝,小姐喝完我親自去洗壇子,保準他什麽都不能夠知道!”
見筠賢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明璟失笑,罵道:“機靈鬼!就你聰明!”
伺候明璟喝完避子湯,筠賢就端着藥煲下去了。明璟看天色尚早,一個人去了書房。明璟熟練地點燃蠟燭,看着允祥和弘暾的牌位,思緒萬千,感慨萬千。上過香後,她疲憊地走到側邊的書案前坐下,消化着這幾天弘黎帶給她的信息。她思考着到底有多少人“知情”,思考這些年自己都是怎麽過來的,思考其中的蛛絲馬跡,思考到最後,這也懷疑、那也懷疑,精神都要四分五裂了。但即便這樣,只要一想起弘黎,她就忍不住流眼淚。
她這樣一個女子,想要保持現代思想在這個時代特立獨行活下去不容易,無人理解,無人訴說,前路茫茫……但即便這樣,她對他還是愛得死心塌地,跟鬼迷心竅了一樣,呵……真沒出息。她苦笑自嘲。
況且,他的“愛”是真的愛嗎?會撒謊,還想殺掉你的人,這樣的人,他的“愛”是真的愛嗎?她慘笑。她一個現代人,還是個女人,她也曾想象過有一天不得已要以色侍人,現在噩夢成真,這下,他與她真就“各取所需”了。她真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幹脆直接殺死她算了,明明想她死,卻還假惺惺裝作“愛着”她。
筠賢處理完藥渣,又回西廂房找明璟,卻發現西廂房無人。她想了想,轉道去書房,果見書房有亮光。明璟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聽出是筠賢,連忙拿起一本賬本打開裝作在算賬,以掩飾自己的失态。
“小姐,夜已深,不回去歇着嗎?”筠賢随口道。
明璟搖搖頭,道:“我睡不着……”
筠賢嫌屋內光線不夠明亮,又去加了幾盞燈。明璟看她忙忙碌碌,一刻也消停不下來的樣子,不知為何總能感到心安。她舒了舒眉頭,關切道:“你先回去歇着吧,你也受了傷,多些休息才是,我一會兒自個兒回去。”
“我哪兒也不去,就陪着小姐。我知道小姐心情不好,雖然您總勉強自己裝得若無其事,我也知道大概是因為皇上……我不知全貌,不好說些什麽,但小姐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小姐去哪兒我就哪兒,我會永遠陪着小姐……”似乎說完才知道難為情,她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鼻子,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籃還沒有完成的女工,就坐在房間正中間的茶水圓桌旁繼續繡她的荷包,一邊繡一邊陪着明璟。
明璟心頭熨帖,心頭的陰霾瞬間消失大半。
此時,龍津從院外經過。他往書房的方向看去,此時書房房門大開,筠賢坐在裏面一邊刺繡一邊說笑。他看不到明璟,但看得到她投在窗戶上、仍不歇息在翻看賬本的剪影,俨然一副歲月靜好的場景。他心裏不自覺松了一口氣,看來明璟并沒有被這次劫持所影響,真是萬幸。為避嫌,他便不打算進去請安了,也很快便走了,但心情仍變得愉悅,連帶着看看守在外面的那兩個暗影也順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