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這已經是下午了，皇上今日可吃東西了。”
“哎呀，”像是突然恍然大悟般，昌寧摸了摸自己餓扁的肚子，“你不說我都忘了，現在感覺好餓啊。”
顏為看着突然流露出一些稚氣的昌寧，微笑道：“皇上想吃什麽？臣帶你去。”
“你家沒有廚子嗎？”
這麽說起來，昌寧想起來顏為剛才似乎也沒有吃東西，為了審案這麽拼嗎？
“有，但是臣平時吃食都是十分簡單，況且準備還需要一些時間，我們不如去酒樓吃。”
昌寧覺得去哪裏吃都一樣，反正客随主便，于是回道：“那就随愛卿的意吧。”
“那還請皇上稍等一會，容臣去換身便服。”
“好。”
顏為換完衣服出來，倆人一起走到了大街上。可是顏為卻沒有急着帶昌寧上酒樓，而是直奔一家鞋鋪。
昌寧看着不遠處挂着“正隆鞋鋪”四個大字牌子的店鋪，問道：“愛卿……”，話才說出口，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又改口道：“你為何帶我去鞋鋪？”
顏為停住腳步，小聲說道：“皇上，您看看您的腳下。”
昌寧也停住，低下頭，裙擺下漏出來一點鞋面，今日下小雨，她又跑來跑去的，鞋面子上濕了一小片，還有些污泥附在上面。
怪不得覺得腳底異常的冷，她今日心思忙亂，都未曾注意到是自己的鞋子濕了，還以為只是天氣寒冷的緣故。
只是這麽一小片，沒想到顏為卻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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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寧提起腳晃了晃，“沒事，一點髒污罷了。”她也不至于這麽嬌弱，鞋子濕一下就受不了了。
“腳底受涼百病侵，此事大意不得。”
聽聞這話，昌寧心底生出些許的異樣，她擡起頭來看着顏為，難道他知道了些什麽嗎？
她微微啓唇，“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顏為轉動眸子，稍稍避開昌寧的視線道：“微臣聽說大冬天腳不可受涼，更何況皇上是女子，更需注意才是。”
那表情、神态都很正常。
昌寧心內轉瞬就釋然了，知道又如何呢？也不是什麽不可為人所知的天下秘辛。她從善如流道了聲，“哦。”
到了鞋鋪，昌寧把襪子和鞋子一并脫了下來。
昌寧坐着，顏為站着，中間隔着簾子，簾子并不太厚，還能看得見人影。
昌寧往外望去，顏為站得筆直，兩手背在身後，目光不知是不是有意躲閃，并不曾看向這邊。
昌寧又暗暗失笑，“倒是挺講禮節的一個人。”
簾外。
顏為叫住拿鞋子過來的老板娘，從袖中拿出一塊碎銀子道：“可否勞煩老板娘再打盆熱水過來暖暖腳。”
老板娘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覺得有些奇怪，此人沉穩內斂，頗為儒雅，不知是不是裏面那姑娘的夫君，如果是，他為何不進去，如果不是，又為何作如此關心之态？
雖是這麽想着，老板娘還是收下銀子到裏間打熱水去了。
出了鞋鋪，兩人就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樓榮興酒樓。
“皇上可要上二樓用膳？二樓有包間，比較寬，也比較安靜。”
昌寧看着一樓裏人還不少，十桌裏只有兩三桌是空的，人來人往，四面八方的說話聲傳進耳邊，很有人間的煙火氣息。
她思忖片刻道：“就在一樓吃吧。”
兩人尋了個沒人的位置，昌寧正要坐下。
顏為道：“等下。”随即從袖中取出一張帕子，墊在矮椅上，才作了個手勢，道：“皇上，請坐。”
昌寧笑着點了點頭，“多謝。”
坐好之後，有夥計過來問點什麽菜，昌寧手撐着下巴将頭轉向顏為，“你點吧，我随意就行。”
顏為看着她，沒有移開目光，“您沒有什麽喜歡吃或者想吃的嗎？”
昌寧搖了搖頭，她覺得似乎她在吃食上也不是很在意。
這時旁邊的桂花卻道：“顏大人，點糖醋排骨、紅燒肉和酸檸檬鴨，都是主子最愛吃的。”
說完，她側過頭看了看昌寧，見昌寧也在盯着她，福了福身子道：“請主子恕罪。”
昌寧把手放下來說道：“罷了。”
點好東西以後，昌寧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左右兩旁吃飯的人。
過了一會兒，菜都上齊了，昌寧看着面前的菜沒什麽胃口，忽然道：“也不知這菜裏又會有什麽毒。”桂花坐在旁邊，一邊扒着碗裏的飯，一邊擔憂地看着公主，今天跑來跑去本就累壞了，公主午飯都沒有吃，現在面對這麽多菜竟然都沒有胃口。
顏為靜默片刻，然後伸出筷子将每樣菜夾一點放進自己的碟中，然後一一嘗過。
品嘗完之後，他放下碗筷說道：“皇上放心吧，這些飯菜都沒有毒。”
昌寧看着顏為這一連串的舉動，自己不過是随口一說，也不是真的懷疑飯菜有問題，顏為卻如此細致的照顧自己的心情，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顏為又漫不經心說道：“世上的人并非都是販牛商那樣的，有的人在利益面前迷失了人性，把錢財利益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可是這世上還多的是每天為了養家糊而拼命努力的人，所以......”他停頓片刻，看着昌寧，目光悠長，“皇上不要太過失望了。”
自己只不過無意地說那麽一句，顏為就已經猜到了自己心內所想，昌寧帶着探究的目光盯着顏為，這人到底是心思玲珑剔透，還是太過了解人心了？
顏為也不躲不避，坦坦蕩蕩地迎視着昌寧的目光。
片刻，昌寧認輸地轉移了視線，終于把筷子伸向了前面的菜，又試探着開口，“愛卿呢，在巨大利益和人性道德面前會如何選擇？”
“微臣一直都是無愧于他人，無愧于己心。”
有些自大，有些武斷，可是卻無比自信。
大丈夫行事當如此。
其實昌寧也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從願獻出自己大部分家當來赈濟災民，昌寧就看出顏為的為人了。
昌寧點了點頭，開始安靜地巴拉起前面的飯菜。
顏為望着面前低着頭，從一開始心情明顯就有些低迷的女子。他微微傾着頭，神情肅然，眼神專注，手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碗壁，像是在心內計較着什麽。就這樣過了片刻，顏為放下筷子。
“聽聞今日，戶部劉尚書給皇上上奏折，要求對百姓增加賦稅？”
昌寧心裏一咯噔，又擡頭看了顏為一眼。
“皇上今日可是為這事煩惱？”
果然!什麽也瞞不住他。
明明她什麽也沒有說。
像是知道她會懷疑他一樣，顏為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明知道說這番話是僭越了，明知道她會懷疑他，還要說，顏為這是為何？
是覺得她一定會相信他，還是......
卻聽到顏為說道：“微臣，只是想替皇上分憂。”
……
此人幸虧是個心懷大愛，德行高潔的良臣，若是站在她的敵對面，後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昌寧也不再遮遮掩掩：“朕确實是為了這事煩擾。”
“皇上不想同意劉尚書的意見？”雖是反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上次去江南，朕已經親眼看到了農民的生活，大家一年到頭的努力也不過僅能糊口而已，朕怎麽忍心再給他們增加賦稅。自古以來提高賦稅的另一個辦法是提高鹽、茶等賦稅，還有新增各種名目的稅，可是朕都不想這麽做。”
這樣的皇上未免太過心軟了些，不像是個擁有至高權力的天下之主，可是也正是這樣的皇上卻是最能贏得百姓心的。
顏為想了想道：“既然老百姓沒錢沒物，咱們不妨向有錢有物的人征這個稅。皇上只需開放經商條件，讓更多人經商，然後讓他們納稅即可。這是短時間可以提高稅務的方法。”
昌寧放下筷子認真聽着，沒有接話。
顏為看了昌寧一眼又繼續說道：“如果要長時間提高稅務，必須要讓老百姓有錢。”
“老百姓要如何有錢？一個是要有土地，二是産量要豐收。既然是土地就不能讓貴族去圈地，假使貴族去圈地了，那要讓他上交比平民重幾倍的賦稅。”
“軍隊裏的士兵，農時到了，讓他回家種田，朝廷也不用給補貼，閑時再統一訓練。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
“有一些特殊工藝，又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物品，比如衣裳，農具，鹽油，冶鐵，煤油，書籍印刷，陶瓷等産業，皇上都可大力扶持。”
一番話說完，昌寧頓感豁然開朗，其實她一開始就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可是又說不出具體怎麽做。顏為一說完，昌寧就都明白了，她覺得心頭的大石落了一半，顏為提出的方法，不要說僅僅是增加賦稅，長久以往，都是利國利民的。
昌寧有些好奇，問道：“愛卿腦中是如何有這些治國經論之策的，還有今日在堂上你是如何猜到是那生牛肉有毒的？”
“皇上記得臣跟您說過嗎？作為商人，需要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很多事情你會發現，事理就出自其中。”
“原來如此。”昌寧又重新拿起筷子，伸到前面的那盤酸檸檬鴨裏，不甚在意地說道：朕覺得你比朕還适合當這個皇帝。”
顏為聽了這話，愣了一下。
他雙手伸到身前，躬身作了個揖，鄭重其事道：“微臣不敢當。您在微臣心中是聖人出，而後黃河清。”
昌寧笑了，“那愛卿是太守廉，而後越石見嗎？”
顏為聽完也笑了，未再說什麽。
桂花看着他們，一口飯含在嘴裏不嚼了，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朕明日就讓中書侍郎和尚書令根據你的建議拟出具體做法來。”
顏為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