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留宮
33留宮
然而這些不過一瞬,顏為的表情馬上就柔和下來了,剛才那些似愠怒似渴慕的眼神仿佛都是她的錯覺。
他蹲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被淚水濕潤的雙眼以及掩飾不住的脆弱,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貼到了她的臉上,入手處盡是堪比絲綢的嫩滑肌膚。他輕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珠,認識她這麽久,第一次看見她落淚,他心底的某一塊清晰地傳來疼痛的感覺。
“皇上,是還疼嗎?”
不然怎麽落淚了?
昌寧愣了幾秒,她萬萬想不到自己這個不争氣的模樣竟被別人給看到了,她驚慌地直起身,往旁邊離顏為遠一些的地方坐下,人卻還呆呆的。
細膩的觸感從顏為的手上消失了,他的手就以撫摸的姿勢僵在了半空之中,她起身的動作如此迅速,難道只是為她擦去眼淚,她都避而不及嗎?
過了一會,昌寧才開口:“顏愛卿,你怎麽還在這?”
“我......”
說完才意識到,他腦子裏的弦一時松懈,竟在皇上面前自稱了我。
可他又能怎麽說呢,說他擔憂她,放不下她,所以不顧禮節地守在她的寝宮裏,等着她醒來,哪裏都不想去嗎?
說了,她就能懂嗎?
她就能接受他,告訴他,她也含着同樣的心情嗎?
昌寧看着面前沉默的顏為,他半垂着頭,模樣沒由地透着些落寞和悲苦,像藏着什麽不能宣之于口的痛楚。
昌寧皺着眉,她看不得顏為這副模樣,她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語氣輕快地說道:“朕沒事了,也沒有那麽疼了,愛卿不必擔心。”
顏為擡起頭來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
她想起他今天似乎是有什麽公務要跟她說。
這時,桂花端着一碗藥走進來,說道:“公主,您醒了?太醫說了,您醒了就把這碗藥喝下去。”
昌寧掀開被子,往床沿挪了一點,正要拿起碗。而旁邊伸出來一只手,動作比她更快。
顏為很自然地接過碗,舀了舀碗裏的藥,而後撈起一瓢送到了昌寧的嘴邊。
昌寧又愣了一下,有一股暖流從她心中升騰而起,那個名媛貴女口中遠如星辰的人此刻卻在自己面前給自己喂藥,那般溫柔的神情,讓人根本無法抗拒。
每次遇見他,她總是覺得很暖,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顏為見她如有所思,又輕聲出口:“皇上......”
昌寧探頭喝了一口,又道:“你沒回去是因為有事要跟朕說嗎?”
“臣是想說關于貴族和部分官員占地一事已經查明了,該罰款加賦稅的都已經在有序進行了。春耕的事情也很順利。”
“那就好。”
一瞬間房間又安靜下來。
*
又喝了幾口藥,顏為聽見昌寧說道:“聽說你前幾日跟之鶴去游河了?”
顏為把碗放回桌案上,“不是微臣跟羅小姐單獨去的,陳将軍也一起去了。”
頓了一下,他又開口:“羅小姐只是想讓微臣幫一些忙,沒什麽別的事。”
“那你幫了嗎?”
“能幫的已經幫了。”
“之鶴平日裏是個乖巧善良的孩子,就是對朕也沒提過什麽要求,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想來也不會找你,能幫就多幫點吧。”
“微臣知道。”
昌寧看着他,看他會不會說出之鶴要他幫何事,卻見他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殿中韓昭布好了飯菜,桂花過來禀告道:“公主,您一天沒都沒有吃東西了,起來用膳吧。”
顏為站起來,拱手行禮:“那皇上好好休息,微臣先行告退了。”
昌寧擡頭看向他:“你随朕吃完飯再回去吧。”
今日在皇上寝宮呆了大半天,本已是不妥,若吃完飯再走,天色更晚,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也不好。
“不了,天色已晚,微臣也該回去了。”
顏為走後,昌寧看着宮門口發呆,桂花可惜地道:“顏大人今日一天也沒有吃東西呢。宮人們傳來飯菜,他都說沒有胃口。”
想起顏大人今天,從抱公主進來以後就一直在床邊守着,後來公主喝了藥,睡得很沉。他就到一旁的書案上坐着,什麽也沒幹,只眼巴巴地望着這邊,那眼神中都是郁色,讓人看了都有些揪心。
*
顏為出宮以後是走路回去的,到家時已經是月上柳梢。
站在門口等着的樓億立馬迎了出來:“大人,您怎麽才回來?”
“沒事。”
“陳将軍從下午就在等着您了。”
敬映?他來可是有何事?
“他在哪?”
“在後院。”
穿過前院,廳堂,再到後院。顏為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湖邊小亭子喝酒的陳敬映。
見到顏為,陳敬映遠遠舉起酒杯就喊:“兄長,過來喝酒。”
進了亭子,走到陳敬映面前,顏為發現桌上已經喝空了好幾個酒瓶了。
他坐在陳敬映的旁邊,什麽也沒問,也拿起一瓶喝起來。
陳敬映拿着酒杯撐着右腮,歪頭斜眼默默打量他,兄長不對勁,最近都很不對勁。他平日最是講究,今天喝酒都不用杯子,卻拿着瓶子直接喝,再一看他身上的衣服有被露水打濕的痕跡。
他伸手摸了一把,手上沾了些濕氣,冰冰涼涼的,“你去幹什麽了,這麽晚才回來?衣服還是濕的?”
顏為自嘲一笑,不答反問:“你來找我是為何事?”
陳敬映放下酒杯,“我把我娘接來京城了。”
顏為放下酒瓶,側頭看他。
“我娘一來京城就念叨着要找你,說不知道你來京城,吃的、住的習不習慣。”
“還說你在興州也沒許個婚約什麽的,現在來了京城,誰都知道京城美女如雲的,不知道你看上哪家的姑娘沒有?”
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啊......
顏為默默拿起酒瓶,仰起頭灌了滿滿一口,天上的月亮在雲後散發着昏昏的光,卻柔柔地照進了他的心裏。幾縷酒跡順着嘴角滑到了他的脖頸,最後隐沒在白色的內襯中。
“娘還說哪家的姑娘能嫁給你真是天大的福分。真不知道,到底你是她兒子還是我是她的兒子了 。”
聽到這似調侃似怨怪的話,顏為的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之前他出錢又出力,找大夫救過陳母,所以陳母一直對他感恩在心。後來陳敬映到邊城入了軍營,是他對陳母多方照拂,所以陳母一直都念着他的好,但要說對他比對自己親兒子還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陳敬映不知道他去軍營的這幾年,他的母親是如何地想念他,又是如何地為他擔驚受怕。
“我娘啊還做了一大桌的菜,叫我來請你。可我從天黑等到月亮都升那麽老高了,你才回來。”
“那伯母和你吃了嗎?”
陳敬映伸長了腿,又晃了幾下,然後把手搭到顏為的肩上,“跟你開玩笑呢,我已經回去跟她吃過了。”
顏為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那就好。”
陳敬映放下酒杯,也直接拿起酒瓶喝了口酒,趁着酒意,他将心底藏了多年的話都說了出來。
“兄長,謝謝你當年幫我們,也謝謝你這幾年來對我娘的照顧。”
當年入軍營,一是因為陳敬映自己的志向,二是因為他必須要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不叫他們母子寄人籬下,被叔伯看不起。
他從小跟着他當兵的爹,耳濡目染學到了很多。而他除了在武力和軍事上出衆外,其他的事也做不來。
“你既把我當兄長,那我做這些也沒什麽。”
“我這輩子有兩個貴人,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皇上。”
關于當年在軍營裏昌寧提拔了陳敬映的事,顏為也略有耳聞。
這真的像她的個性,聰慧,勇敢,又毫無架子。
顏為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
想起她他就會心痛,看不見她他也會心痛。
就算他從不細想,在他的內心深處,那些滿溢的愛慕所滋養出的困獸總想着把她占為己有。
僅僅只是聽見她的名字,他就柔情滿溢,心都要融化了。
那些感覺沖出嘴邊,只留下一句回味無窮,幽長纏綿的語調:“她呀......”
然而萬語千言也難以表達他的內心。
過了一會,陳敬映又道:“兄長,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
“你......你是不是喜歡羅之鶴?”
看來上次邀請他們一同游河還是很有成效的。
顏為本想直接說出口“我只當她是朋友”,可是他又想到昌寧說的能幫就多幫一點,于是改口道:“我喜歡又能怎麽樣,不喜歡又能怎麽樣”
陳敬映思索着顏為的意思,兄長說話從不會模棱兩可,他現在這麽說,要麽就是真的喜歡羅之鶴,要麽就是在試探他。
然而他還是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如果是,他會心甘情願退出,并真心祝福他們。如果兄長只是在試探他,那他,他又能怎麽樣......?當初退婚的時候就沒想過會回頭。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豈能出爾反爾。
“不要讓那個愛你的人等太久了,有些事錯過了可以挽回,有些事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