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傅衍川從未想過桃枝會來找他。
書房簡潔幹淨，桃枝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說不出是什麽。
阿姨端來兩盤點心後悄悄離開，書房裏又恢複到往日的安靜。
傅衍川坐在正對着桃枝的沙發上，彎身，将面前的栗子糕推到桃枝那邊，骨節分明的指背靠在瓷盤上，襯得修長的手指白皙好看。
桃枝挪開目光。
其實她不知道為什麽要來找傅衍川。
桃父前兩天在醫院裏跟她說，他們想知道她在外面時的生活，想進她的世界看一看。
既然他們想知道，那她就說。早晨跟裴陵說推遲一會明天再走，今天要空下來用來陪父母時，腦海裏莫名飄過了傅衍川的影子。
桃枝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目不轉睛盯着傅衍川身後牆壁上的朱砂。
許久，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響起。
“怎麽還留着這些。”
她之前把三清鈴給傅衍川防身，靠這鈴铛能抵擋住冤魂厲鬼，書房、門口走廊上的朱砂已經沒用了。
傅衍川聲音清冽：“以防萬一，多做幾手準備保險。”
桃枝點頭，順勢看向傅衍川。
他五官立體，鼻梁高挺，模樣比秦池安利給她的影視男明星更好看。
Advertisement
只不過桃枝卻沒心思欣賞。
看到傅衍川的時候，她腦海裏不自覺浮現起千年前戰場上的他，雙頰上泥土與血交融，唇瓣慘白，讓桃枝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
眉眼處不知道沾着誰的血，順着眉骨往下流，他一動不動等着師父為他止血，漆黑的眼眸如深潭一般深不見底。
他靜靜倒在被血浸染的泥土裏，望着陰沉沉的天空怔愣着，眼裏沒有一點生機。
而他的旁邊倒着的，是無數屍堆與他看不見的亡魂。
她還記得他當時說了什麽。
“你們是天師？”
師父忙着止血沒空搭理他，她撓了撓頭，不得已開口：“是，我們是。”
他再沒有說話，靜靜躺在那裏，看着她超度亡靈。
過了一會，等她閑下來才又問：“我可以做天師嗎？”
桃枝忽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來找他了。
這次任務的難度系數和之前不一樣。
她的敵人是鬼影，是連她都查不到的那些奇怪鬼群，或許它們後面，還有神的推波助瀾。
桃枝惜命，她很怕死。
可如今現世裏的困境，除了她沒人能解。
就算怕死，她也得拿着桃木劍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做這些倒不是因為她人格高尚、心中胸懷天下，只是桃枝覺得，既然千年前老頭将一身絕技傳授給她，她又享受了後世千年的追捧，受了他們的敬佩愛戴，總不能拿着桃木劍什麽都不幹。
有危險事時，她要承擔，要從千年前的老頭肩上扛起這份責任。
縱使怕死，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倘若遇上危險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人間，桃枝也不會悔。
只不過千年前傅衍川以生生世世受困苦折磨為代價救了她一命，她總該還欠他一句謝謝。
桃枝蹙眉，将在腦海裏排練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我來是想跟你說句謝謝。”
傅衍川怔愣半晌，以為桃枝說的是幫她查到桃旻旗下的違法産業這事，揚唇，輕聲道：“應該的，你之前幫了我很多。”
桃枝搖頭，并未解釋，将口袋裏的兩張黑符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用至純元氣所畫，元氣保存在符文中的封印裏，撕毀黑符，裏面的元氣就會湧現，算作小小回禮。”
傅衍川猶豫半晌，輕輕收下。
桃枝松了口氣，準備離開時，驀地停下腳步回頭，聲音很輕：“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麽你身上會帶着這麽濃烈的怨氣嗎？”
傅衍川身體微微緊繃，手指僵硬地蜷縮着。
“蓬萊觀的杜掌門說，凡事講究因果報應，世世輪回，我會這樣，應該是前世作惡多端，現世遭受到懲罰。”
“他胡說！”桃枝皺眉，聲音很亮。
傅衍川眼神微滞。
桃枝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默默展平緊蹙着的眉眼，她看着傅衍川，一臉認真地說：“不要相信他。”
這一世的傅衍川，跟千年前的秦衍川一樣，含仁懷義，靈魂永遠至純幹淨。
傅衍川一動不動看着桃枝消失在視野中，緊繃着的身子微微放松下來。
他回頭走到書桌邊，握起三清鈴沉眉不語。
今晚的桃枝，太不一樣。
他沉吟片刻，撥通了黎道長的電話。
翌日早晨，桃枝和裴陵乘坐飛機趕到S市。
桃枝将高階護身符放在錦囊裏，給了裴陵一個防身。
來S市有兩件任務，一是找到鬼影，二是找到那些神秘莫測的鬼群。
剛下飛機，羅盤朝南動了動。
“這是探測到了那群鬼兵？”
桃枝點頭。
羅盤是她蔔卦後的産物，說來可笑，裴陵心心念念的九曲問天陣沒有半天用處，神明不幫人世，到頭來桃枝只能用她那點不精通的占蔔術查明真相。
她觀天地陰陽變化，又占了半卦，利用羅盤鎖定了更精确的方位。
S市緊鄰B市，B市經濟發展滞緩，臨海處有個叫“望海村”的小漁村。這裏發展很慢，進村的時候，桃枝連座兩層小樓都沒看到，所有村民蓋的要麽是一樓的小平房，要麽還住在茅草屋裏，發展差的超乎人的想象。
B市臨海，地理位置優越不說，跟S市這座經濟發展超一流的城市毗鄰而居，沒蹭到一點好處，發展得差就算了，縣級區域竟然還有像望海村這種人跡罕至、發展倒退的地方，也是神奇。
漁村不僅這點奇怪。
桃枝剛踏入小漁村的範圍內，就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心直沖腦門。
夏季，臨海城市溫度較其他地方低這點桃枝理解，但漁村的冷帶着一股陰間地獄的冷冽。
明明是人間，漁村的氛圍卻跟前幾天桃枝剛去的地府差不多。
漁村裏的人無精打采，沒有人氣，連這裏的一草一木也像停止了生長一樣，毫無生機。
捕來的魚似乎成了漁村裏最有生命力的東西。
“望海村”的居民很少，至多只有三十戶。
桃枝和裴陵這兩個外鄉人剛到這就引起了當地人的注意。
他們緊盯着桃枝，像看管犯人一樣緊張兮兮地觀察着桃枝和裴陵的一舉一動。
桃枝望着陰沉沉的天空，沉聲說：“這裏沒有半點鬼氣。”
裴陵秒懂：“但人和物都很不正常。”
這種不正常就像恐怖片裏被鬼吸食了生機的人類，行屍走肉、目光呆滞的行走在世間。
“望海村”呈十字形分布，沿着一條水泥路走下去，兩邊立着很多小屋。
當地居民的目光仍緊跟着桃枝。
左側小樓前有個老婆婆正在門口乘涼，手中蒲扇有規律地搖擺着。
桃枝走過去欲問問情況，還差兩三米的時候，老婆婆察覺到什麽，立馬拿起小椅子往屋裏奪，啪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這裏的人防備心太重，想從他們口中查清往事，只怕很難。”
桃枝點頭，“找個地方休息，我讓閻王過來一趟。”
望海村的村民并不只是行為怪異，他們的臉色、空氣中處處顯露出的冷意、毫無生機的土地都彰顯着這地方的古怪。
這塊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機，留給當地村民的只有死氣沉沉。
上次她讓閻王查鬼兵的事情，閻王遲遲沒有回複，今天得讓他一起過來查。
當地沒有賓館，裴陵和桃枝找了個空地，簡單搭了兩個小帳篷。
剛搭完帳篷，夜倏忽暗了下來。
長夜挂起點點零星，這地方涼的很，桃枝感覺不到一點夏季夜晚應該有的酷暑和炎熱。
如果不看日歷，只怕以為現在是初冬。
裴陵支起一個便攜式小臺燈，燈光亮起，蚊蟲繞着光飛來飛去，蟲子越來越多。
剛入夜，小村裏的村民每家每戶都關了燈。
除了月光和面前的小臺燈，這片土地上再沒有別的光了。
夜靜得吓人。
桃枝白天看過的那些樓房像是在跟人玩捉迷藏，他們故意關掉所有光源，藏在寂靜黑夜裏，悄無聲息地等待着，面露笑容，暗自期待捉迷藏的人入局。
萬籁俱靜。
前面河水撞擊兩岸石頭的嘩啦聲被無限放大。
桃枝感覺耳朵有點癢。
風呼的吹來，伴随着望海村特有的涼意拂過桃枝脖頸，她莫名抖了抖。
太涼了。
涼得好像是鬼魂冰冷的指尖在慢吞吞滑過她的脖頸。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裴道長，心中也顫了顫。
“桃前輩，”裴道長聲音沉沉：“好像有人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