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Three自己
Chapter Three 自己
徐挽河第一次知道“自己”能有多煩人。
在給徐離俗選好了名字之後,徐挽河又跟皇帝陛下聊了聊國事,國家很小,土地頂多也只有中|國的十幾分之一,大概是一個省的大小。地盤小,事情也少。倒是西方山林裏似乎有鬼怪出沒。徐挽河應下除妖的請求之後,就已經夕陽西沉了。
國師的住處是距離皇宮有十裏裏的山坡上,那是一座雪白的宮殿,沒有仆人,一切都自給自足,徐挽河多年以前嫌棄它過于冷清,而如今卻覺得剛剛好,遠離塵世的寂靜,正适合現在的他。晚飯過後,徐挽河婉拒了皇上的馬車,複習一人踏上了歸途。
盡管,其實皇宮才是他的家。
可徐挽河現在已經感到很滿足了,如果再進一步,會讓人感覺到害怕,害怕幸福太滿,就會和鏡花水月一樣地破碎。
然而,徐挽河沒有料到的是,他在路上,竟然被人用溪水潑了滿身。
徐挽河:“……”
媽的,這樣缺德麽?
下一秒,橋下的缺德已經從河水裏冒出頭來,他一頭長發已經披散開來,白色勁裝随着水面起伏,少年像是一個水鬼一樣緩緩游過來,露出了八顆潔白的牙齒。
……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而這個欠揍的家夥,正是剛剛在皇宮裏告別的六皇子徐離俗。
徐挽河:“……”
那一瞬,徐挽河恨不得沖下去胖揍這小子八百下。
淡定淡定淡定。
他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就是崩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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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挽河這樣自我安撫着,為了防止他真的惱怒之下,沖下去胖揍這個混小子,他轉開了視線,落在自己的腳上,然後,就被一個挂在他身上的青色的蝦子吸引了注意力。
徐挽河:“……”
擦,這個混小子竟然真的用溪水!還有泥!泥也就算了!竟然還有河蝦?!
誰也別想攔着他,徐挽河今天一定要讓這個混蛋小子知道花兒為什麽那麽紅——
“國師其實也不是那麽冷的人啊。”徐離俗浮在水面打了一個旋,他還是在笑,眼睛裏像是有光,“以一種并不是自己模樣的模樣活着,你不覺得很辛苦嗎?”
這段話有些饒舌,但是徐挽河還是聽懂了,他僵了僵——實在不覺得自己的演技連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鬼都糊弄不過去,哪怕這個小鬼是年幼的自己,也不可以。冷靜,淡定,徐挽河這樣告誡自己,然後他艱難地挪動着腳步,默默向遠方走去。
講真,明明是個落湯雞,還要裝出一副鳳凰的姿态,真是不一般的難。
徐挽河委實沒想到,這個冷高的裝逼,遇到的最大困難竟然是他“自己”。他剛剛往前走了幾步,徐離俗就嘩啦一聲從河流裏爬了出來,啪啪啪地跟在徐挽河身後。徐挽河還要講究儀态,但混小子當然是怎麽快怎麽跑,不一會兒,他就追上了徐挽河,立刻又開始了喋喋不休:“國師,國師有沒有喜歡的東西,一個人待在山上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冷……國師,國師?”
徐挽河猛然停住,徐離俗沒預料到這個轉折,一時沒有剎住車,直愣愣地撞了過去——自然,他的重量甚至沒有讓徐挽河挪動半毫。徐挽河僵硬着一張臉,用他能想到的文雅,還得這個年紀的他“自己”能聽得懂的話指責道:“皇子可知禮?如今汝之行為,委實交淺言深也。”
他突然地發飙,似乎鎮住了徐離俗。
徐挽河對自己的霸氣很是滿足,他想,這麽明擺着的拒絕,這家夥恐怕不會再糾纏上來了。況且,徐挽河自認為對自己還是比較了解的,最起碼,他小時候絕對沒有這麽煩人,雖然此時此刻有那麽一點意外,但他又不賤,怎麽可能做暖臉貼冷屁股的事情?
果不其然,徐挽河再往前走幾步的時候,徐離俗沒有再跟上來。
這樣就很好了。
徐挽河想,最起碼,這一條時間線,不會在出現徐挽河被師浣溪收為徒弟,在山上相依為命,最後情根深種的劇情了。而且,他真的也很好奇,很好奇……如果不走這樣的道路,他還可能有怎樣的未來呢?
回到了住處之後,理論還有一些庇佑的符箓要寫,但是徐挽河偷懶,讓系統幫他做了這些雜事之後,就躺在躺椅上睡着了——然而這睡夢也沒有持續多久,倒不是做噩夢,而是山上多風,快要冷死了個人。
徐挽河卷了卷衣服,仍舊覺得自己快要被凍死了。
話說當年他和師父是怎麽在這個凍死人的宮殿裏活下來的?
徐挽河想了想,總算在稀薄的記憶裏,找到了痕跡,貌似是他心疼師父,自己搬了一大堆棉花被上來……徐挽河剛剛走出廂房,身子就僵硬了。如果他眼睛沒有問題的話,那麽,不遠處他看到的背着大行囊像是一個烏龜的小鬼就是……
“喲,好久不見。”徐離俗擡起頭,對徐挽河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徐挽河:“……”
好久不見你個頭啊!明明幾個時辰之前,我們還見過一次好嗎?!
徐挽河強忍着自己的咆哮欲望,只是暗自地磨了磨牙——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惱怒,還是嘆息一聲真不愧為“自己”。也許是徐挽河僵硬了太久,徐離俗有些等的不耐煩了,兇巴巴地吩咐道:“很重的,你還不快讓開路?!”
徐挽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的,讓開了。
徐離俗拖着那個厚重的行囊——徐挽河注意到,行囊的下面沾染了很多肮髒的泥土,想必是這家夥扛到一半的時候,沒力氣了,就放在地上拖着,只是臨到了宮殿門口,才臨時背在背上,來像向他賣弄呢。
砰地一聲,巨大的行囊落在了地板上,徐離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真是累死了。”
徐挽河不做聲,他心知肚明這家夥的用意,但既然已經把他放進來了,現在再試圖将徐離俗趕出來,無疑是太晚了。他拿起挂在門口的拂塵,五指一轉,那雪白的拂塵立刻就将不遠處的茶杯卷了過來,徐挽河斟茶,然後遞給了徐離俗。
——端茶送客。
這種含蓄的暗示,顯然不在徐離俗的接收範圍內,他只是痛痛快快地把茶喝完了,然後還嫌棄徐挽河不夠好爽:“我這麽辛苦地爬上來,你就給我這麽一點陳茶招待?”
徐挽河懶得回答他,他知道現在的徐離俗是個什麽個性,簡單的說,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如果這時候徐挽河還給他一點指望,恐怕這厮能直接賴在這裏睡覺。因此,當下他也冷着一張臉:“如若無視,六皇子還是早點下山吧。”
“你現在竟然趕我下山?!”徐離俗一臉震驚,委屈地表情就像是窦娥含冤,“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嗎?”
徐挽河眺望了一眼窗外,只見夜色沉沉,薄星點點:“其實也不是很晚。”
徐挽河睜着眼睛說瞎話地想,不算晚,也就是三更而已。
徐離俗顯然沒有想到,徐挽河一副超然脫俗的外貌,竟然能說出如此不要臉的話,一時竟然又被噎住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徐離俗終于發現,想要制住徐挽河這個不要臉的,就只能比他更不要臉。當下,徐離俗立刻往包裹上一撲:“我不管,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打我啊!”
……這小鬼真當他不敢揍他啊?
徐挽河其實很想揍這家夥一頓,從上山那會兒就是,然而……還是老問題,冷言冷語可以,不客氣可以,但是真的揚起袖子把這個混小子胖揍一頓,那就是崩人設了。因此,徐挽河也就只能冷着一張臉,一句話都不說。
徐離俗意識到徐挽河拿他沒辦法之後,別提有多得意了。他吃力地把大行囊給拆開,最上層的是兩床棉被(徐挽河面無表情的裝作沒看見,雖然他很高興終于不用挨凍了,但是不代表着他也喜歡和徐離俗一起住),緊随其後的,還有鐵鍋飯碗,鏡子扇子,看的徐挽河眼角抽搐,這家夥絕對是把自己的屋子都給搬來了吧。
活該他當時感覺那麽重。
不過話說回來,徐挽河當年有麽有這麽誇張?
徐挽河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因為年代久遠,一無所獲,但他發誓,當年的他肯定比這家夥含蓄多了!絕對,絕對沒有這麽奔放。
但繼續讓這家夥繼續下去,自己晚上也不用再睡了。徐挽河制止道:“宮裏一切都備齊了,并不需要這些,還請六皇子将它們帶回去吧。”
“我知道。”徐離俗慢條斯理地說,“但是有這些東西有什麽用,你又不會照顧自己。”
徐挽河:“……”
徐離俗卻乘勝追擊道:“你看,你看——你甚至衣服濕了,都不知道去洗一個熱水澡,去換一套幹淨衣服再睡覺,你怎麽能讓人放心呢?”他說着,又嘩啦的一下沖了過來,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徐挽河衣袖,“我幫你打熱水怎麽樣?”
徐挽河終于确定了,這個徐離俗真的和當年的自己不一樣,當年的他雖然很在意師浣溪,但在一開始,卻并沒有那麽在意對方,即便師浣溪無論長相,還是性格,都剛好是他的菜。可是,可是徐離俗也太過自來熟了吧。
“你到底洗不洗?”徐離俗催促道。
徐挽河僵了僵,即便這段話有些崩人設,但是他終究忍不住了:“你為什麽要這麽關心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此之前,我們連面都沒見過幾回吧。”
這個問題讓徐離俗想了一會兒,他吭哧吭哧地說:“我就是……就是……就是特別想看見你笑起來的樣子。”
“這個很重要嗎?”
“當然!”徐離俗理直氣壯地說,他伸手摸了摸徐挽河的眉目,動作非常輕柔,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總要那麽憂郁,但是……你別笑啊,我看見你,就好像看見了我自己一樣,所以……”
徐挽河被他的話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忽略了這小鬼的動作。徐離俗倒是膽大包天,忽然扯着徐挽河的領子往下一拉,徐挽河踉跄了一下,等他回過神來,徐離俗已經墊着腳尖,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了清淺的一吻。
“我在想,如果我有一天也像你這樣的話,那麽我肯定會希望有一個人這樣做的。”
那是一個擁抱。
溫暖得徐挽河險些掉下淚來。
他一輩子帶過不計其數的面具,但所有的面具疊加到一起,終究也無法騙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