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Seven重逢

Chapter Seven 重逢

連着好幾天,兩個人都只字不提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慘案。

他們只是在森林裏默默趕路,數天的疲憊,令徐離俗飛快地成熟起來,他原本白嫩的皮膚開始變得粗糙蠟黃,原本輕佻而散漫的态度不見了。他一日比一日沉默,眼睛深處的火焰卻越來越明亮。徐挽河全都看在眼中,卻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當然,他也清楚,這是刷好感度的絕妙機會。

但這并不是一個游戲,或者其他什麽東西。

徐離俗是一個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更重要的是,沒有誰能比徐挽河更清楚,這個孩子是個什麽感受。

為此,他寧願一言不發。

兩個人在山林中同樣遇到了好幾個逃難的獵人。

彼此交換了消息和資源,獵人們拿着徐挽河送給他們的護身符感恩戴德,而徐挽河也得到了一些肉幹和水。每到這個時候,徐挽河都很想找個借口支開徐離俗,但這個少年抿着嘴角,一聲不吭,倔的要死。

于是徐挽河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們最終并沒有離開這塊土地,而是在山林裏的一處地勢平坦的地方,結廬而居。雖然仍屬于過去的那個國家的領土,但實際上已經非常接近邊界線了。徐挽河到鄰國的城鎮上交換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徐挽河坐在溪流的石頭上,拿着一根一米有餘的樹幹,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地上。好幾只麻雀都被他吓跑了。

徐離俗像是有感應一樣,轉過頭,看到了徐挽河的身影,一下子從石頭上跳下來,踩在溪水裏,水花飛濺:“國師!”

連國都沒有了,哪裏來的師呢?

徐挽河苦笑一聲,對他擺擺手,将滿身的東西放進新搭成的茅屋裏。

徐離俗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國師大人,你能告訴我一點和那些妖魔有關的事情嗎?”

“現在還不到時候。”

徐離俗本想追問,什麽時候才到時候,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徐挽河擡頭看他,這位容貌俊秀的國師大人的眼神深邃。電光火石之中,徐離俗恍惚地哆嗦了一下,他猛然想起來,國師是曾經算過他的命的,國師說——他有流離失所之災。是啊,家都不存在了,這不是流離失所,什麽才是流離失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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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年不當回事,如今仔細想來卻渾身發抖。

徐離俗倉皇地低下頭,不敢再追問下去,他鴕鳥一樣地想着,當時間到了,國師大人一定會告訴他的。

然而,徐離俗自己也不清楚——

他想的那個告訴他的真相,到底是什麽真相。

徐挽河也沒有太過在意徐離俗的小情緒,實際上,他當年在經歷這一切的時候,完全是整個人都混混沌沌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還是後來的師浣溪一點一滴地幫助他走出了這段陰霾的時光。可現在,徐挽河發現,雖然他手拿着攻略,甚至曾經親身體會到底是怎麽一個流程,自認為還能做得更好。

但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說來也奇怪,他不是早就已經突破了自己的下限了嗎?有一有二,再做不難,現在又矯情個什麽勁兒。

但說真的,做個劊子手将自己早已結痂的傷口割開,已經實屬不易。

而現在他割開的并不僅僅是自己的傷口,更是将這樣的傷害去施加給另一個人。

徐挽河想了又想,最後自我逃避地打開系統,試着聯絡無舟。

慢慢教導徐離俗這件事,足有五六年能讓他折騰,相比起來,反而是無舟那邊的工作更加艱難一些。

徐挽河對他的精神狀況很是擔憂:“嘟……嘟……嘟……”

“怎麽了?”徐挽河納悶道。

系統回答:“聯絡不上。”

徐挽河:“……”

怎麽可能會聯絡不上?

說到這裏,就必須解釋一下穿越者之間的聯絡工具了。

由于這玩意兒是直接挂載在靈魂中的,除了當事人,或者級別更高的清理者,沒可能從靈魂裏再卸載掉。如果是被拒絕接入,或者當事人昏迷等等意外情況,也是有相應的解釋的。不可能只有一個單純的聯絡不上:

要麽無舟自己把聯絡器給卸載了。

要麽……有其他什麽更高維度的存在替他卸載了。

要麽,他已經死了。

徐挽河的臉色慢慢嚴肅起來。

按照原計劃,他和無舟之間,還有很複雜的一大批計劃實施之後,才會試着誘捕清理者。在這之前,兩人都默認這個世界是空白的,沒有任何穿越的痕跡,并且徐挽河和無舟實際上在世界生成的時候,就已經置入了自己的存在,在外表看來,這個世界毫無被清理者關注的價值——這是他們理論上的。

但現在出現了意外。

徐挽河很懷疑,很可能這個世界一開始就被清理者介入了。

……他們中間出現了內奸。

徐挽河不太相信是無舟,他很清楚,這家夥如果想出賣自己,方法多得是,完全沒必要往世界的極致之惡裏滾一圈,而且,如果他沒有能夠絕對強大的信念,早已經被世界之惡腐蝕成了思維一片混亂的邪神了。徐挽河自己也沒可能,他還能不清楚他自己都做了什麽事情嗎?

徐挽河又沒有夢游症。

那麽……

“是你做的吧。”徐挽河對着空氣,篤定地問。

換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個場景,都只會感覺到毛骨悚然。偏偏,更加毛骨悚然地是,竟然有一個聲音回答了他:“你現在才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嗎?太遲鈍了,挽河。”最後兩個字,念來有種深沉愛着的溫柔。

徐挽河表情抽搐了一下。

很難描述他那一瞬間的神色,有點像是被突然竄出的毒蛇咬了,又有些悵然和懷念。

然而更多的是震驚,不可思議,難以想象。

難以想象,師浣溪還活着。

當然啦,現在徐挽河還在使用的身體,就是這個世界的師浣溪的身體。但徐挽河說指的并不是這個“師浣溪”,而是他還是那個無知的六皇子時,并非穿越者時,那個守護在他身邊的國師師浣溪——的靈魂。他曾經用了漫長的時光去追溯這個人的痕跡,徐挽河知道,他曾經去過不計其數的世界,也曾經和不計其數的人戀愛過。最終,和其他的大資本家系統手中的契約者一樣,承載了太多的過往和情感而日漸扭曲,最終賜予了安樂死。

徐挽河哪怕知道了這個人曾經做過什麽事情,但得知他的下場的那一刻,徐挽河仍舊無法忍受地哭出來了。

因為他曾經是那樣深刻地愛着師浣溪。

一個人做了越久的游子,對于自己的根就越發清晰。

無論徐挽河承認還是不肯承認,師浣溪幾乎貫穿了他性格的成形時期。

即便是後來,徐挽河只覺得他已經能夠放下了,他下意識挑選的戀人,仍舊多多少少都帶着一點師浣溪的影子。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吓到了徐挽河,系統的聲音越發的溫柔:“好久不見了。”

徐挽河心情複雜地回答:“是啊,确實好久不見了。”

徐挽河也不是過去的那個依戀師浣溪的小屁孩了,只不過一會兒,他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露出了一個略帶自嘲的微笑。他沒怎麽回避自己的經歷,就像是個很久不見地老朋友一樣話家常:“我找過你,但最終沒能得到很好的消息。我以為你已經魂飛魄散了。”

……沒想到還能以這副模樣再見面。

系統倒也十分平靜,說話的時候語氣都缺乏起伏:“哦,那個是真的,它最終給了我一場美夢,讓我以為無數個世界裏認識過的,在意過的,愛過的人都是一個,我們能夠永遠的厮守在一起……那個夢境裏,其實你也在。”

如果系統能有表情的話,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一定十分複雜。

徐挽河這樣想着,情不自禁地呵呵笑了起來。

“就在我要徹底地長眠在那場夢境裏的時候,它被清理者戳破了。”

“然後你就在幫他做事?”

系統頓了一下,徐挽河其實覺得他沒有必要感到尴尬,但很快,他又用着比之前更加篤定地話說:“我憎恨着系統。”

“它欺騙了我。”

“它告訴我我能最終從這個無盡的任務裏得到幸福,但那都是假的。”

“我以為我在幫助人,拯救人,但實際上我在毀滅世界,我親手将那些美好的,甚至深深愛過我的人的世界都毀掉了。”

“你告訴我,我有什麽理由,不去毀掉這個令人憎恨的系統們?”

玩弄穿越者,追逐毀滅世界的利益。

沒錯,它們确實該死。

然而徐挽河的目光中卻無法避免的露出了悲傷:“所以,你現在就成為了清理者的一員?”

“……不全算。”

哦,也是,清理者本質是要比他們更高階的存在。

師浣溪充其量頂多是個幫兇罷了。

“那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徐挽河又問,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很愚蠢的提問:“哦,對了,我曾經被清理者襲擊過。也就是那次,你發現了我吧。你一直在我身後摸索着我的蹤跡,最後以二手系統的名義來到了我身邊。是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上一任的使用者因為個人愛好才設定了這樣奇怪的溫柔語氣。沒想到……”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師浣溪痛苦地說:“我并不是在計算你,我只是……想要再看看你,再多看你一眼。”

徐挽河平靜地反問:“可你還分得清我和他們嗎?”

你能意識到,他只是徐挽河,而不是那場令人心醉的幸福幻夢裏,被捏造出來的同時具有無數人性格的那個“東西”嗎?

徐挽河對此表示懷疑——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系統不說話了。

徐挽河繼續說道:“清理者對于一切穿越者都深惡痛絕,對比起來,時空逃犯更好抓一些,而已經形成了嚴密體系擁有數量很多的大系統們往往有自己的躲避方式。你之所以被放過了,只不過是因為它們覺得通過你能夠抓到更多的穿越者,是不是?”

系統:“……”

“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重海會被抓,現在我明白了,他的痕跡是從我這裏暴露的。”

而緊随其後的是,緊跟着和徐挽河聯絡的無舟,也失去了蹤跡。

……這也算另類的達成了他找到重海的願望了。

“而現在,它要來抓我了嗎?”

“我,我會保護你。”系統慌了,“只要你和我一樣,就沒關系的。”

“我拒絕。”

系統幾乎是在苦苦哀求他:“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難道不好嗎?”

好啊,哪裏有不好呢?

那麽多年的追逐,那麽多年的渴求,不就是能夠有一天厮守嗎?

……可也已經那麽多年了,徐挽河真的已經累了。

“我确實曾經愛過你,可那只是曾經,而曾經的意思是……就已經到此為止了。”

他說着,就将系統從靈魂中卸載掉了。

師浣溪發出了一聲慘烈的悲鳴,聽着難過,可徐挽河什麽都沒說,他只是在卸載的那一瞬,突然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輕松。世界果然對于他是溫柔的,他抱着近乎絕望的希望,盼望有朝一日他的世界能夠複活——而一切已經重現;也抱着生怕實現的奢求,希望能夠再見一次師浣溪,看一看他這些年來過的好不好——看起來過的不算太好,但總比魂飛魄散要來的好的多。

徐挽河的一生已經別無所求。

他看見重重疊疊的樹影,看見被樹影切割的一盤銀月,聽見風送來蟋蟀的鳴叫。天上的星星注視着萬物。

如果一個人注定應當有一個結局的話,這樣的結局再好不過了。

徐挽河這樣想,他閉上了眼睛,将整個世界拖入了黑暗之中。

沒徹底完結,還有個尾巴!還有個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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