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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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裏的薄霧還未散盡，楚尋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巷道，泛黃的帆布鞋跨過青石板上的小水坑，空氣中細碎的藥香鑽入鼻翼。她貓着腰走入半開的卷簾門，看見雲芸身着綴着精巧盤扣的長褂，慢悠悠地搖着蒲扇。
“哎喲，小尋你怎麽這大清早的就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多休息會兒嗎？”雲芸急上前來捉住她的手，“身體怎麽樣，好些了嗎？”
“雲姨，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楚尋微笑道。
雲芸在她手腕上把了一會兒，沉吟道：“小尋，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楚尋有些尴尬地別開臉，“呃，沒有吧……”
雲芸一下捏住她的雙手，“哎呀，該不會是和男朋友鬧矛盾了吧？小尋啊，你們年輕人的事，雲姨也不好多摻和，不過呢，雲姨畢竟是過來人，有時候看事情也通透些。你有什麽事，都可以跟雲姨說，不要悶在心裏，啊？”
說起來，雲芸雖然算是個知識分子，但仍然具有街頭巷尾中國式婦女的傳統美德——熱衷于關心年輕人的情感狀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白瞎了她那人淡如菊、知性儒雅的外形和氣質。此前她知道楚尋是單身時，一直熱衷于為楚尋介紹對象，于是楚尋只好謊稱自己在學校交了一個男朋友。這下好了，雲芸又一直念叨着要楚尋把男朋友帶來給她“過目”一下，說是憑借她三十年做紅娘的經驗，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小夥子的性格品行，再把個脈，那方面的能力也一覽無餘，絕對能夠保障楚尋下半輩子的幸福和幸福。
楚尋覺得自己一直撒謊也不是個事兒，于是幹脆就借此機會順坡下驢，“雲姨，其實吧，前幾天我發現他有外遇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唉，早發現了也好。只是小尋，下次你找男朋友時可一定得擦亮眼睛了，一定要帶來給雲姨看看啊。還有，雲姨認識不少青年才俊，下次介紹你認識啊，有雲姨做擔保，在人品上你絕對可以放心，比如我表姐的同學的兒子，現在在人民醫院的牙科……”
楚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了雲姨，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最近不太想談戀愛了。”
“好吧，那雲姨也不勉強你。唉，怎麽就讓我們小尋攤上這麽一個渣男，現在的小夥子哎，啧啧啧……”雲姨一邊嘆氣一邊去管她的中藥罐子們了。雲芸轉身的時候，楚尋臉上的笑容也像畫布上塗抹的顏料一樣幹涸了，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習慣用謊言編織自己的生活。
她拍了拍臉蛋，讓自己振作起來，溜到書架後面拿出了那本名叫“訪月”的古籍，然後裝作不經意地問：“欸，雲姨，你對這本書有印象嗎？”
難得地，雲芸臉上神色一滞，“這本啊……怎麽了，小尋，你對這本書感興趣嗎？”
“我看到上面記載了好多可以到月亮上去的方法欸，還有什麽仙丹的配方，還挺有意思的。真的有古人試過這些方法嗎？”
雲芸靜靜地凝視着她，手指在她的臉頰上摩挲着。楚尋瑟縮了一下，不知道眼神應該往哪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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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就是那個孩子嗎。”她喃喃自語道。
她放下手，眉峰斂起，“是的，這些方法都是真實存在的。在月亮之上，有一片凡人無法踏足的空間，但那其實是一座牢籠。”
“楚尋，你想要到那個地方去嗎？”這是楚尋第一次在雲芸的臉上看見嚴厲的神色。
“是的，我必須要去，因為對我最重要的人在那裏。”
“因為一些原材料的缺失，還有現在月光的純度不夠，這本書裏的仙丹已經無法再煉出來了。”雲芸說。
“不……”楚尋的嘴唇一瞬間喪失了血色，難以置信地望着雲芸。
“不過，在我這裏，還有最後一顆。這是我們家祖上流傳下來的，為的是有一天能交到那個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上。”
楚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的嘴唇顫抖着，眼睛卻大而亮，“求求您，能不能把它給我，無論什麽條件都可以！”
苦澀的笑容在雲芸臉上化開，她将她扶起，“傻孩子。你不妨先聽我說一說這枚‘仙丹’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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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芸的祖先，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鳥。
衆仙的時代早已逝去，人治的時代來臨，大氣中的仙力濃度越來越低，神仙們也紛紛隕落，到如今，金碧輝煌的仙庭已是空無一人，只餘雲霧缭繞。
神仙們都死光光了，神獸們也只得自尋出路。西王母座下有二神鳥，一為青鳥，二為金烏。金烏負責打架，青鳥負責治病，這倆鳥天生就是死對頭。西王母仙逝後，金烏立志要重鑄仙界榮光，一直尋找着能複興仙界力量的方法。青鳥則化身為凡人，行醫救人，後來，他愛上了一位人間女子，也就在凡界安頓下來，并開了這間雲記中藥鋪。
西王母的仙丹，正是由青鳥煉制而成。當人的時代來臨，其實這樣的仙丹已經再不可能煉成了，但青鳥仍留下了最後一粒，傳于後世，只是為了玉兔的請求。
玉兔是在西王母座下搗藥的小神獸，也能算是青鳥看着長大的，從一個小小的雪白團子，變成一個大一點的雪白團子。她中午時喜歡窩在青鳥的翅膀底下打瞌睡，細細長長的耳朵溫順地放平，眼睛眯成慵懶的縫隙。那時候她還不會說話，卻很通人性，讓她做什麽就會乖乖去做，吃到好吃的胡蘿蔔還會舉到青鳥嘴邊讓他也啃一口。他啃了，果然是很清冽甘甜的味道。雖然種族不同，青鳥在心裏已經将她當成半個妹妹。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西王母就将她送去了嫦娥那裏。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嫦娥偷靈藥的消息。
再一次見到她時，她已經化為人形，仍舊通體雪白晶瑩，眼睛仍然像兩顆紅寶石，卻是哭紅的。
她跪在他面前，“青鳥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在她的哭訴中，他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真的要這麽做？”
“我已請求伏羲大人替我蔔算，他說在一千年後就會有一個契機讓我們重獲自由，只是需要我來向您請一枚仙丹，天命的織機就會譜寫好一切。”
“我意已決，那是我終将償還的罪孽。”她雙眼通紅，眼神裏的堅定卻無可撼動。
青鳥答應了她的請求，即使在人間颠沛流離時也沒有一日忘記。他将這個故事講給子子孫孫，仙丹就這樣随着雲記中藥鋪一直保留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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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想給你講的故事。”雲芸用最後一道茶水斟滿楚尋面前的小巧瓷杯，氤氲的霧氣在清冽的茶湯上彌散。
楚尋怔怔地看着日光燈的倒影在杯子裏破碎，心亂如麻，像有蜘蛛肚裏吐出的黏膩的絲，将她一層一層包裹。
“所以，我就是這枚仙丹最終要交付的人？”
“我想是的，你就是我們家族一直在等的人。”雲芸握住她的手，微涼的觸感傳達了無聲的力量。
“難道我就是玉兔？可是之前的夢裏，我明明是……”她像在詢問雲芸，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孩子，現在你的心裏一定還有很多疑問。但很多事情，連我也不能為你解答。很多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楚尋擡起頭來，對上雲芸的眼睛，雲芸朝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她走入那些書架的後面，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然後她端着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了小木匣子回來。
她張開楚尋的手掌，将木匣放在上面，又将她的手指攏緊。
“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晚上六點半，月亮升起的時候，吃下它，你就會到達月亮上，見到你想見的人。”
楚尋有些渾渾噩噩地回了家。她打開那個小木匣，裏面靜靜地躺着一顆藥丸，散發着一股異香，但看起來實在很普通，和常見的中成藥丸沒有任何區別。最近發生的事情都有些超出常理，吃下這粒藥丸，她真的能到月亮上去麽？真的能再見到姐姐麽？
這麽多年過去了，姐姐還會和原來一樣麽？期待以外，她感到更多的居然是害怕。
楚尋設了一個六點多的鬧鐘後，就将所有窗簾全部拉上，折膝蜷在沙發上。她覺得很累很累，卻一點也睡不着，也什麽也不想吃，只是任由思緒在黑暗中漫無邊際地漂浮。
不知道躺了多久，肚子開始咕咕叫，四肢百骸卻綿軟無力，她從沙發上掙紮着爬起來，摸索着手機的位置，打算點一個外賣。
“喂，小小尋，你是打算把自己餓死，好直接飄上月亮麽？”客廳的燈被人“咔”地點亮，強光讓眼前變成一片雪白。楚尋眯起眼睛，溯的身影逐漸清晰。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久違的喜悅溢出來，“溯？你回來了！”
“如果我不來，你是打算把自己餓死麽？”
“咕——”肚子很不争氣地叫了一下，楚尋的臉倏地紅了。
溯嘆氣，認命地去廚房系起圍裙，很快，一盤金燦燦、冒着熱氣的炒飯就被端到了她的面前。她風卷殘雲地将這一大盤炒飯掃蕩一空，一粒米也沒剩下。
“小小尋，你不會連早飯也沒吃吧，”看着她空蕩蕩地盤子，溯默默補充，“鍋裏還有。”
“呃……我吃飽了！”楚尋這會兒終于想起來要不好意思了，“對了，溯，你不吃麽？”
“不用了，我吃過了。”
或許是因為吃了太多碳水，楚尋感覺眼皮開始打架，很快就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睡着的前一秒，楚尋最後的想法是：人家溯辛辛苦苦幫她做飯，她居然連碗都沒洗就睡了，她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