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遺産風雲1

遺産風雲1

樂樂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習慣性地皺眉,扭頭看到已換成休閑裝的文森特先生。正常人的反應該是大方露出一個笑容,可樂樂只是看了文森特一眼,緩緩站起來,臉上沒什麽特殊表情,語氣卻異常溫和,“文先生。”

文森特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走過去朝文舒宸伸出手,說:“走吧,說好下次吃飯要牽着你的手的。”

文舒宸羞澀地笑了,把自己軟嘟嘟的小手放進文森特寬大厚實的掌心,同時還不忘對樂樂解釋:“為了懲罰爸爸今天才找到我……”

文森特道:“宸宸,爸爸很愧疚。”

文舒宸撇嘴,“那爸爸能不能讓樂樂姐和我一起住?”

“……”

文森特看了一眼樂樂,未吱聲。孩子的這個問題,還真是難回答。若是平時,他肯定會口氣嚴厲地回絕。但現在,他依舊還在深刻的自責當中,只是旁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而已。

宸宸萬幸的是被樂樂遇到,萬一是被別有居心或者人類敗類帶走,那後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文舒宸見父親不吱聲,又問樂樂:“樂樂姐,是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樂樂正看着手牽手的倆父子發呆,完全沒想到文舒宸突然會問她,直到文舒宸把問題重複一遍的時候,她才緩過神。

“啊?”樂樂說。

樂樂的回答讓文舒宸有些失望。

文舒宸垂下頭,輕嘆一聲。

文森特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到位置上坐好。”

家傭端上最後一盤湯。

Advertisement

樂樂還在想家傭是要一起吃還是等會吃,等會吃總覺得很奇怪。樂樂從未享受過一天上層人士式的生活,對此還真是好奇。不過這家傭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估計在文家做了很多年了,她很自然地在宸宸身邊坐下。

随後家傭動作娴熟地幫文舒宸擺好碗筷,還熱心地給文舒宸盛好湯。

“樂小姐,快嘗嘗我的手藝。”

被人發現自己一直在偷窺,樂樂感覺很尴尬。

“白阿姨的手藝很不錯。”文森特語調平淡,像在敘述一件事,而非誇獎。

“聞起來就很香。”樂樂終于再次笑了。

“白阿姨,我自己來。”文舒宸拒絕家傭幫他,“好久沒吃到白阿姨燒的飯,真好吃。”

确實如此,樂樂嘗了幾口,也感嘆不已,自己的手藝跟這比,差得不是一點兩點。

“白阿姨,你是不是覺得宸宸在外面沒吃到好吃的東西,所以專門和爸爸一起來找我?”文舒宸特得瑟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是這樣。不過你猜錯了,樂樂姐燒飯也很好吃的。”

本來還擡起頭吃飯的樂樂聽了這句話,再也不好意思擡頭了。樂樂在心裏感嘆:唉,文舒宸,你一個小孩子學什麽不好,學誇張……

誰料下一句話就體現出文舒宸這小孩子的童言無忌了。他說:“雖然有時候樂樂姐有時候燒飯确實沒有白阿姨好吃……”

樂樂:“……”

家傭呵呵笑道:“宸宸,我說你可是猜錯了。我這次來原本是為了祭奠我父母。這一晃,都四十多年沒回C城。”

四十多年了,樂樂詫異。看家傭這年紀,離開的時候也就才十多歲,難怪口音一點都不像是本地的。

“可是你早上還激動得說終于看到我了,總算又可以給我做飯吃了嘛!”文舒宸的語氣分明是在撒嬌。

文森特輕咳一聲。

文舒宸立馬正襟危坐,嘴裏低喃一句:“吃飯不可以不停說話。”

誰都看得出來,文舒宸今天其實特別興奮。

也難怪,和最親密的家人分隔兩三個月,那種終于再次回家再次和親人團圓的喜悅,成人都無法控制,更別提一個小孩子了。

用完晚餐,樂樂準備告辭。

文森特專門命家傭為樂樂叫了部車子,他還說:“樂小姐,如果在九月結束之間你想見宸宸,随時可以過來,或者打我電話。”

“你電話?”

“我之前有打電話給你。”

樂樂連連點頭,上車前,突然回頭,沖那對父子倆會心一笑,露出平整潔白的牙齒。

文舒宸不舍地朝樂樂揮手告別,“樂樂姐,一定記得再來找我玩哦。”

樂樂未作表示。

車行。

她隔着車窗,她看見文森特一臉笑容地低着頭,和文舒宸親切交談。

這一幕溫馨畫面,讓樂樂差點哭出來。

樂樂已經和文舒宸享用完了這最後的半日相聚時光。

她是一個害怕失去卻一直在失去的人,所以以後她不會再來找文舒宸。相聚一次就要分離一次,以後總歸是要永遠不再見面,又何苦平添一份牽挂。

舍不得這種病,根治的辦法就是,不要再相聚,不相聚便只可思念,思念久了便會模糊,模糊了便會遺忘,遺忘便不會再舍不得。

當年,樂樂的心理醫生曾這樣跟她說。

說得很對,相聚便有分離,分離就會在心裏留下痕跡,反而會加重舍不得。

&&&

在樓道裏走着,樂樂想到房間裏空無一人,心裏依舊失落。然而令她吃驚的是,她的門口,站着臉色沉暗的成易惟。

“你?”樂樂手舉着鑰匙,不知道要不要開門。

成易惟見到她回來,激動地走上前,“樂樂,樂樂,你怎麽才回來!你到底去了哪裏!”

“這個……我應該不需要向你彙報。”

“樂樂,你知不知道我滿世界找你!打你手機你不接,打給你公司也沒人接。我差點要以為你消失了!”

樂樂下午見到文舒宸的時候,就把手機調到了靜音,一直也沒機會去看。見成易惟靠自己越來越近,她警惕地後退一步,“你想幹什麽?”

成易惟嘆道:“算了,一時間和你說不清楚,你跟我走。”說着他拉起樂樂的手邊準備走。

樂樂用力掙,但力氣太小,“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了你就知道了!去晚了你會後悔的。”成易惟也不管樂樂那一臉的不情願,硬拉着她離開。

到了樓下,成易惟将樂樂塞進自己新買的車裏,并說:“樂樂,請相信我,就算你現在多恨他,但是要真的錯過今天,以後回憶的時候你一定會遺憾,會懊惱自己的倔強。”

樂樂用力抿唇。

已經被他強行拉上車,她便懶得抵抗。

&

成易惟将她帶到了醫院。

“醫院?”樂樂一臉驚詫,不明白自己和正規的醫院能有什麽瓜葛。

“是的,樂先生在急救!”

“就這件事?”樂樂表現得比什麽時候都平淡。

成易惟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她:“樂樂,你到底要別扭到什麽時候?我就不明白,多深的恨讓你就不能原諒他。”

樂樂咬住嘴唇,甩開手低頭往外走。

“樂樂,喂,樂樂!”成易惟氣得直跺腳,“你就這麽逃避吧……你就逃避!”

樂樂突然停下腳步,面色沉靜地折回身,“不就是看他怎麽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樂樂……”成易惟再次嘆氣,“我承認我是在多管閑事。這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在乎你,我不希望你永遠被仇恨蒙蔽。”

樂樂仿若沒聽見成易惟的話,只是兀自朝前走。

成易惟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便快步追上去。

在手術室前,樂樂再一次和樂家人相逢,他們個個神色緊張,坐立不安。

樂悠看到她和成易惟一同過來,嘴巴動了動,卻沒立刻把心裏所想說出來,腦子裏想了一陣之後才不陰不陽地說:“成易惟,謝謝你,讓我爸爸能沒有遺憾。”

樂樂擡頭,瞅了一眼急診室三個字,倚在牆邊,沒有半點要過去打招呼的意思。

樂太太看見樂樂,神色從容地走過去,“樂樂,你爸爸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你了。”

樂樂扭過頭,不想看着她。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你又何必這樣啊,非要弄得大家都不開心才好。”

樂樂聽了她這話,扯着嘴角笑道:“我從來沒有想要讓大家都不開心。你們都不願意看到我,我深有自知之明,從來都是躲着你們走,是你們自己的日子過得太開心了,所以非要見我,給自己找點不開心。”

“樂樂,你這樣說……不覺得太沒良心嗎?”樂太太本來情緒就差,剛才是強忍着想和樂樂說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不過她真的不應該忘記,樂樂從來不肯對他們說哪怕一句的軟話,總是句句夾針帶刺,不是傷到了別人,就是再一次傷到了自己。

“樂樂,從你媽媽去世到現在,我和你爸爸多少次想你過來跟我們一起住。你不願意過來,給你錢也不要,真不知道你到底倔強什麽恨什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是我們不好還是你不願意接受。”

“良心?”樂樂擡頭直視樂太太,“嗯,對,我是沒有良心。可是,我再沒良心也不會眼睜睜看着……看着一個才九歲的小孩站在大雨中苦苦哀求而不聞不問。”

一句話,堵住了樂太太滿腹牢騷之語。

“樂樂,我媽那時剛懷了樂果。”樂悠不滿樂樂,輕聲替爸爸和媽媽抱不平。

樂樂不願意理睬樂悠。

是的,當時樂太太是懷孕了,可他們不過是去醫院檢查,又不是要流産了或者就要生下來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讓樂樂那應該不妨礙她們家敞開大門讓樂樂進去吧?

樂太太沉痛地看着樂樂,說:“那件事我和你爸爸做得确實有失妥當。可你不能一件事就把人判了死刑!”

“可那件事讓我知道我被判了死刑啊,樂太太。”樂樂的語氣異常平靜。

“誰判你死刑了?難道我們随後十幾年裏的努力都是假的嗎?”

樂太太的臉色發燙發紅,不知道是因為羞愧還是因為氣憤。

這件事,說起來,樂太太自己也覺得挺過意不去,晚上甚至會夢到樂樂可憐的模樣。也正因此,生下兒子樂果之後,她一反常态,主動對樂譯說要對樂樂好。

樂樂閉上嘴巴,她實在是懶得和樂家人争執這種無聊的往事。

她已經有好久沒去想這件事了,因為樂家人自從知道堅持也沒效果之後便不再刻意尋找她。不過都兩三年過去了,樂樂正要遺忘樂譯的時候,他偏偏又出現了,還是在那次成易惟成立公司剪彩的時候作為嘉賓到場。

當時,樂樂還在積極調整心态,希望打破內心的恐懼,朝成為成易惟的女人的方向努力。

在看到樂譯那一剎那,樂樂臉色瞬間變了。

成易惟還以為自己做了好事,一個勁地慫恿樂樂和樂譯父女倆多說話。

本來樂樂還想問成易惟怎麽會認識樂譯,後來她突然想起來,成易惟能認識她,還是托樂譯先生的另一位女兒樂悠的福。

母親去世的時候,留了一封遺書,遺書上就一行字:樂樂,是媽媽對不起你,好好活下去。

于是她努力學習,不祈求任何人的幫助,只想證明給樂譯看,無論她媽媽是否在世,她都要能自己一個人好好活,并不稀罕你的那點憐憫。後來,她考上C城最好的大學,然後和樂悠不期而遇。樂悠比樂樂小一歲,其實并不是樂譯的親生女兒,她爸爸去世得早,後來就改了姓。

可能也是出于一種對樂樂為人的厭惡,擅長交際的樂悠很快拉攏了女同學和男同學,一起隔離樂樂,大家都躲着樂樂走,連同寝室的人都從來不把樂樂當成自己人。

後來,樂樂就搬回家住,反正她媽媽留給她的房子距離學校也不是很遠。

樂悠興許沒想到,她的有意而為倒讓成易惟看上了樂樂。因為成易惟的有意照顧樂樂,大家忽然間恍然大悟,其實樂樂這人不差勁,就是比較安靜。

成易惟後來曾經對樂樂說:“樂樂,大學的時候我覺得你很堅強,活得自我,完全不在乎那些人對你的各種非議和诽謗。如果換成我,受到那麽多人排擠,真不知道會不會變成馬加爵……”

樂樂笑笑,其實被人排擠沒什麽,相對于童年的遭遇,她覺得那只是小菜一碟。

再後來,成易惟說着說着,就想吻樂樂,他試探性的輕輕吻了一下樂樂的下嘴唇。

樂樂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呆了幾秒,突然站起來跑走,跑了幾步便蹲下來幹嘔。

成易惟被她這反應弄得啼笑皆非,“樂樂,不會吧?接個吻不會懷孕,你怎麽起生理反應了?”

樂樂依然蹲在那兒幹嘔,神情異常痛苦。

“樂樂,你真的覺得不舒服?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成易惟伸手向試試樂樂的額頭,卻被樂樂快速躲過去。她搖搖頭,“我只是不習慣。”

成易惟沉默幾秒,目光溫柔地看着樂樂,“樂樂,這是你的初吻嗎?”

樂樂不否認也不承認。

“樂樂,你真是我遇見的所有漂亮女孩子裏最純潔的那個。”

純潔?

樂樂後脊一陣陰涼。

從此,成易惟再也沒有突然襲擊樂樂,當然,上次樂樂說要分手,成易惟一時情難自禁下的沖動除外。

樂樂想,假如那天樂譯沒有出現,假如後來樂悠也沒跑過來告訴她那件事,假如她沒有突然遇到文舒宸,假如她依然在努力營造自己和成易惟的關系……

假如以上全部成立,樂樂依然不确定自己最後能不能把愛換成正常的生活。

見樂樂又在發呆,成易惟伸手握住樂樂的手。樂樂驚了一下,慌亂抽出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樂悠。成易惟輕聲嘆息,“樂樂啊樂樂。”

這時,甄律師十分意外地出現在這裏。

樂太太走上前,“甄律師,您怎麽來了?”

甄律師推推黑色邊框眼鏡,說:“無論樂先生手術是否成功,我都将在今晚,在各位都在的情形下,宣布樂先生的遺書。”

“遺書?”樂太太吃驚不已。她完全不知道樂譯竟然瞞着她留了遺書。

樂悠也很吃驚。

倒是十七歲剛變聲結束的樂果一點都不驚訝。

這時,手術中的三個字的燈暗了下來。

大家的焦點被迫轉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