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年舊事4
那年舊事4
和舒莘相識在C城的冬日。
第一次見到舒莘,樂樂足足驚嘆了一分多種。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女子能像舒莘那樣吸引人了。
那時候的樂樂有強烈的與人接觸恐懼症,尤其是異性,哪怕是在擁擠的公共場合,譬如地鐵裏或者商場裏,不小心與異性發生了難以避免的肢體接觸,都會讓她覺得痛苦難耐。她在工作中也被人稱之為有潔癖的怪人。
甚至有人說她是同性戀,見不得男人。
以至于她不得不換工作。
而讓舒莘注意到樂樂的,卻是一件十分細小的事情。
那次,樂樂去面試,結束之後乘電梯下樓。電梯在十樓的時候上來一位收快遞的中年男子。那個中年男子身材微胖,當時懷裏抱着一個看起來還挺沉的快遞包裹。那人一進電梯,自然是把懷裏的包裹往地上放。他就在彎腰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樂樂的腳。.
樂樂只是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并控制不住自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惹得電梯的另外三五人都看了看樂樂,并看了看那送快遞的男子。
那男子很是不爽地白了樂樂一眼,嘴裏嘀咕了一句,“鬼叫什麽玩意兒。”
樂樂本着息事寧人的态度,沒有吱聲,只是自己很小心地動了動腳。
當時在電梯裏的就有一個人叫舒莘。
出了電梯的門,樂樂便覺得身後有人跟蹤,她猛一回頭,看見是位女士,便松了口氣,同時感嘆對方的姿容。
那人微笑着對她說:“你好,你的東西掉了。”
樂樂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她。
她手裏拿着一張名片,遞到樂樂跟前,柔聲說:“小姐,你忘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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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正要伸手去接,對方卻又把名片收回,并笑着對樂樂說:“你是?”
“我叫樂樂。”
“樂樂……”她低喃着重複一遍,然後也自我介紹,“我叫舒莘。”
“舒心?舒服的舒,貼心的心?”
“不是貼心的心,是莘,草字頭下面一個辛苦的辛字。”
“草字頭一個辛的辛,那個字不是莘莘學子的莘嗎?”
“哎喲,我的樂樂小姐,那是個多音字。”
樂樂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忽然她又愣了一下,“為什麽我要和你相互自我介紹。”
舒莘笑了笑,把手裏的名片遞給樂樂,說:“因為,或許你需要我的幫助。”
樂樂茫然地接過名片,還沒來得及看,就聽那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名字叫舒莘。
名片上的名字寫着舒莘,名片的上的職位是,心理咨詢師。
樂樂擡頭,瞪了一眼對方。
只見對方處之泰然地說:“樂樂,很多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像你這樣。諱疾忌醫。”
樂樂抿唇,“神經病。”
舒莘依然還是笑笑,說:“有任何需要,記得打上面的電話找我。”
其實,樂樂是知道自己心理有問題的。
她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正如舒莘所說的,她諱疾忌醫。
後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就打了那個電話。
好像舒莘的話有什麽特別的魔力一樣。
然後,她就和舒莘牽扯在了一起。
樂樂是從來不信任所謂的心理醫生的,她并不認為自己會把曾經的遭遇和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傾述。
只是,她迫切地想從困境中走出。
舒莘後來對她說:“樂小姐,我第一眼就覺得你有問題,因為你正好和我所模拟的某類病人一模一樣。我有很大的把握改變你。”
當時的樂樂,聽完這句話就走了,也沒往心裏去。
只是後來的那段日子裏,她頻繁做噩夢,晚上很難休息得好,白天也覺得無精打采。她每天明明什麽事情都沒做,卻感覺累得要死。
第二次去找舒莘的時候,樂樂做好了接受舒莘建議的想法。舒莘開始也只給了她很簡單的建議并建議她做一些運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後來,見面的次數多了,聊得話題多了,樂樂不知不覺中吧舒莘當成了朋友。
久而久之,舒莘好像不是她的病人,而是她的知己。
在舒莘多少次的引導之下,她鬼使神差地跟她講了自己幼年時的經歷。
聽完之後的舒莘,流下了同情,或者說難過的眼淚。然而今天回想起來,樂樂真的無法判斷,舒莘那次的眼淚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刻意而為的。
舒莘說:“樂樂,真的很抱歉,很抱歉讓你回憶這麽痛苦的經歷,真的很抱歉。”
樂樂搖頭,很坦白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把這件事講給別人聽,說出來心裏突然覺得輕松多了。”
“能說出來,你就邁出了第一步。心裏被這種事情壓着,是很痛苦的。”
樂樂完全不知道,從那一刻開始,舒莘對她的想法變了質。
也就是在那一念之間吧。
舒莘是個很成功的心理學家,盡管為了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并沒有直接從事這個行業,但是沒事喜歡研究的她會注意到很多別人不大注意的事情。她也擅長如此。她喜歡研究不同類型的心理病人,包括一些變态。當時她甚至匿名參與了某類測試題的編輯。有人稱她是這方面的天才。
她對樂樂産生興趣的起因很簡單,她只是好奇為什麽這個女的和同性在一起沒有壓力,而一旦被異性觸碰到就會露出驚恐的眼神,雖然那眼神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卻足以讓舒莘察覺。
樂樂就這麽毫無知覺地陷入舒莘給她構築的所謂治療項目中。
有些事情,你一開始就是怎麽看都看不破,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怎麽能那麽愚蠢。甚至在知道宸宸是自己兒子之前,樂樂還覺得舒莘也許并沒有欺騙她。
那段時間,她被舒莘照顧得非常好,照片上的那位醫生定時會和舒莘一起來給她做檢查。當時她甚至把舒莘當成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為舒莘那段時間也懷孕了,兩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在一起分享懷孕時候的各種反應。
樂樂記得舒莘說,她這個孩子也沒有爸爸,因為她剛和孩子的父親離婚了。她說那個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但是結了婚以後,她的事業越來越好,而那個人一直是那個老樣子,兩人很快就有了隔閡。當得知她懷孕之後,那個人甚至覺得養不起孩子要她把孩子拿掉,因為這件事,她才決定離婚。
舒莘告訴樂樂,任何一個生命都有着她活下去的權利,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扼殺他們。
樂樂被舒莘哄得一愣一愣的,便再也不提要打掉這個意外的孩子,一心一意想生下孩子。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克服心理障礙,如果有了一個孩子,也許她會漸漸忘了那些事,帶着孩子就這樣平平常常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她為自己設計的未來藍圖根本就沒來得及開展,因為八個月的時候,她早産了。她明明是很小心地,按照醫生要求飲食活動,也盡量讓自己情緒穩定,不焦躁不去想自己以前的遭遇。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好好地在屋裏走着路,突然就摔了一跤。然後,羊水就破了。
當時她疼得昏死過去,醒來的時候就看見舒莘憔悴地站在床邊。
樂樂記得非常清楚,舒莘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樂樂,我和胡醫生都已經盡力了。”
這話裏的意思太清楚不過了。
樂樂忍着疼痛抓住舒莘的手,“舒醫生,你、你說什麽!”
“你的孩子去世了。”舒莘說完這句話,低下頭,安靜的哭了。
樂樂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扁扁的肚子,兀自呢喃,“怎麽會吶,他剛才還在我肚子裏好好的啊,怎麽會呢?是不是醫生搞錯了?他人嗯?”
她一時間不敢接受這樣的結局,手足無措地拉着舒莘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舒莘。她重複地問同一個問題,到最後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麽。
她的眼睛幹澀,沒有眼淚。
她從昏迷中醒來,根本沒有力氣去哭了。
倒是舒莘,不停地替樂樂流眼淚。
從樂樂抓住她的手問孩子的事情開始,舒莘就一直沒再擡起頭看她,她只回答了樂樂一句話:“樂樂,關于你的孩子,我很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他。”
當時樂樂雖然神智混亂,情緒激動,但舒莘的那句對不起讓她覺得很溫暖。
她一直認為這種意外和舒莘沒有半點關系。相反,她以為舒莘是個好人,舒莘最後已經成了她的朋友,不是單純為了幫她治病而幫助她。
最後,舒莘說:“你現在情緒好點了,去看看你的孩子吧。我已經請人聯系好了,安葬的事情就交給我。”
樂樂搖搖頭,說:“舒醫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不過不用了。這不是什麽吉利的事情,你現在也有身孕,臉色很差,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像我這樣……我自己能料理的……”
舒莘握緊她的手,“樂樂,請讓我做這最後的一件事吧。你現在需要休息。”
樂樂根本就不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件事,很像許多年前宋朝發生的某件事,大家都把那件事叫做——“貍貓換太子”。
她根本就沒發現,此刻的舒莘,肚子裏根本就沒有嬰兒了,有的是一塊小枕頭。
當得知樂樂早産的時候,舒莘就立刻想辦法催生,她生下自己肚子裏的那個畸形兒,本來嬰兒就有先天缺陷,再加上催生等等因素,那個孩子來世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去世了。
孩子去世,對舒莘而言,是莫大的痛苦,可是她也覺得有些輕松,畢竟把這樣一個孩子丢給無辜的樂樂撫養,對樂樂會是一種更長更深的傷害。
她一面按照自己的計劃安排所有事情,一面被良心深深譴責。
樂樂只看過那孩子一眼,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讓樂樂恍惚了整整一個秋季。
安葬這個孩子的速度很快,前後不過兩天。
兩天之後,在樂樂還想好好關注舒莘的孕期的時候,舒莘告知她,自己要去美國安胎。
一夜之間,她就不見了。
傻傻的樂樂什麽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成了別人的棋子,給別人生下孩子。
此後的歲月了,樂樂一直拒絕去想這件事,這件事和她童年的記憶一樣,是她心底的無法愈合的傷口。
只不過,每到金秋八月,她就會默默計算着孩子的年歲。她會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如果那個孩子還活着,今天應該四歲了,或者今年應該五歲了……
有時候,她也會想起舒莘,想起這個美麗聰明并帶有一些神秘感的女人。
她甚至還感嘆,也不知道舒莘的孩子怎麽樣了。
有的時候,她也會覺得當年的事情太奇怪,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夢。
夢裏她經歷了奇異的一夜情,不知道那個男子的摸樣,她因為懷孕,并生下一個死嬰。
夢醒了,她依然是一個人,什麽都沒有。
只是身上的傷口清晰在目。
那時候的疼痛依然無法忘懷。
都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命運,原來一切都在命運的掌控之中。
五年的兜兜轉轉,文舒宸來到她身邊,讓她不經意地知道了真相。
當樂樂從白阿姨嘴裏得知宸宸的生母是舒莘的時候,樂樂愣住了。
舒莘告訴過她,她嫁得人沒什麽本事,也不好看,她和那個人離婚了……
舒莘嘴裏的她丈夫和文森特根本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樂樂開始回想,開始覺得奇怪。
再後來,她聽了宸宸的關于卷舌頭的言論,更加覺得奇怪。
而今天,得知了親子鑒定結果的她,不得不承認,她,由始至終,都被舒莘玩弄了。
她突然間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到底哪些人是可信的?
你還可以去相信別人嗎?
當她見到文森特,問了那句,你是誰之後,她突然就覺得文森特一定是知道真相的。
文森特既然是宸宸的生父,那麽那晚和她一起的男子就是文森特。
在床上的時候,她可是一直處在被動狀态,她的潛意識裏甚至是想反抗的。
所以,樂樂才會用這種眼神打量文森特。
她覺得,文森特和舒莘一樣,是兩個不可思議的人,是她無法理解的人。
恰如最開始,文森特懷疑樂樂一樣。
上床前,樂樂不知道這個人是文森特,是舒莘的丈夫。她以為是任何別的人,可能連舒莘也并不真正認識的人。
而文森特,不知道這個人會是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樂樂,他以為這個人是舒莘,是自己的老婆。
樂樂突然笑了笑,她仔細想了想,覺得或許文森特說的是對的,他和自己一樣,都是無辜的不明真相的受害者。
她低下頭,伸手捂住自己的臉。
車子已經停在的一家餐館的前方。
文森特想去安慰樂樂,卻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
終于,樂樂深吸一口氣,扭頭看着文森特。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不約而同道歉。
樂樂頓了頓,繼續說:“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我可能真的誤會你了。文森特,你不知道,我……我其實是一個非常失敗的人。”
“樂樂,你別這樣想自己,你有很多非常優秀的地方。那晚我喝多了,我沒仔細看床上的人是誰。總之,我錯得更加離譜。”确實很離譜,他那晚居然無法判斷和自己做愛的人是誰。
而且,令他決定異常羞辱的是,舒莘最後居然還告訴文森特,她在文森特的紅酒杯裏加了點料。包括樂樂。當時她怕樂樂反悔,怕樂樂突然從床上跑下來,在她和文森特的居住的房間裏驚慌亂逃,她怕一切功虧一篑,自己從此再也沒有掩面留在文森特身邊,她怕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會讓她從此不再是文太太,所以,她這麽做了。她把這件壞事做得如此徹底。
那天晚上,當文森特洗完澡回房間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在客房的裏,捂着嘴哭了大半晚。
後來,當她聽到樂樂離開的聲音之後,她就站起來,去浴室洗了把臉。她在鏡子裏看到的不是一張漂亮動人的臉,而是異常醜陋,像巫婆一般可怕的臉。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麽可以為了永固文太太這個稱謂變成這樣。
事情已然做成,她用自己的那套心理哲學暗示法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平常,随後就淡然地回到卧室,躺在文森特的懷裏,沉沉入睡。
樂樂永遠都無法想象自己真的會聽了舒莘的慫恿,只裹着一條浴巾,然後就縮進被子裏,等待對方的來臨。事情結束之後,她也清醒了很多,最後是膽戰心驚地從床上逃離,穿上自己的衣服沖出大門,落荒而逃……
她紅了臉,用央求的語氣說:“文……文先生……求你不要……不要提起那晚好不好?”
文森特愣了一下,這句話很耳熟。
對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舒莘也這麽說的。只不過她說這句話的樣子比舒莘可憐多了。
“好,我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情。”
“謝謝。”
文森特捏着下巴,很是困惑地打量樂樂,“說實話,有時候你的思維跳躍得真不是一般得快。”
“呃……不是,我想通了就好了。”
“我真的很餓了,着急着趕飛機回來,一點東西都沒吃,時差都還沒倒過來。你還要在車裏坐多久。”文森特問。
“我想回家和宸宸一起吃午餐。”
“不行,你現在情緒不穩定,你會讓孩子一時間感到混亂的。”
“我保證不抱着他又笑又親,我保證不跟他說我是他親生母親,我保證……算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我想了想,還是在讀者有話說裏解釋一下讀者們的兩個疑問。
一,宸宸是怎麽掀起那場風波的。
回答:關鍵詞,卷舌頭。
二,樂樂怎麽表現的那麽激動,還怪罪文森特
回答:因為樂樂這幾天所經歷的事徹底推翻了她對舒莘的所有認知,一個她曾經信任的人原來是這樣對待她,她一時間肯定心情起伏比較大,所有繼而也就會懷疑文森特的。在這章裏,樂樂已經漸漸正常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