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雲靈茫然地在黑色晶體上盤旋了好幾圈, 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從溫床裏被丢出來了。這些天在這個黑發大個子這兒吸收了好多魔法元素, 它的傷勢已經恢複了大半,只要再修養個幾天就能徹底恢複到全盛狀态。

可是現在這是怎麽了呢?

白霧團子又轉了幾圈, 糾結了一會兒後小心地降落下來, 像孵蛋的母雞一樣蹲在黑色晶石上。

哎,看這形狀,大個子是像那群噴火的傻鳥一樣涅槃了吧, 那就只好辛苦一下把他重新孵出來啦。

雲靈委屈地給自己默默打氣。

但就在下一刻, 一股強橫的力量突然将它從晶體上震出數米遠。雲靈又驚又怕地看過去,慢慢把自己從幾千坨水蒸氣的狀态重新聚攏成一片。只見無數扭曲的力場以黑色晶體為中心爆發開來,一個虛影慢慢聚攏成型——那是一頭只有兩尺長的黑龍。

他全身菱形的漆黑鱗片交錯排列成優美的曲線,細碎如銀色流星的暗紋在其中流竄,那足以包裹住整個身體的寬闊雙翼收攏在身側,修長脖頸擱在盤到身前的尾巴上,雙目緊閉似是正在沉睡。

這片虛影很快化為了實體, 而随着這一變化, 他身周的力場也越發強盛, 空間很快便不堪重負地破裂出道道黑色的裂紋。

“轟——”

一聲突破音障的爆鳴聲驟然響起, 雲靈吓得一抖, 卻見那原本如雕塑般靜靜沉睡的黑龍竟然已經在一瞬間來到了百米開外。他那雙猶如紫水晶般冰冷美麗的眼睛直到此時才緩緩睜開,警惕地盯着那片開裂的空間。

在他收斂了力量後, 空間裂縫開始一點點自我修複。但是,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 這回卻沒有任何東西從空間裂縫裏鑽出來攻擊他。

就在泰倫幾乎以為這次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的時候, 空間裂縫的那一端卻響起了一道威嚴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泰倫,你想躲到什麽時候?”

黑龍盯着那道裂縫,眼神中滿是濃重的殺意。他回答:“當然是到我能夠殺死你的時候。”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越發森冷:“你難道以為預言真的能完全應驗嗎?就算可以,得到‘瑰寶’的也不會是你。”

泰倫低笑起來,拖長腔調說道:“年邁的王啊,你是否感到了恐、慌?”

那是——年輕的死神在遙望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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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在此時徹底消失了,那邊的聲音也再無法傳過來。他甩了甩尾巴,邁步走回之前自己趴着的地方,把米亞羅送他的那件鬥篷從淤泥裏刨了出來。

之前那些蟲子所有的攻擊重點都在他本身上,并沒有破壞衣服,因此這件鬥篷幸運地完整保存了下來。但在臭烘烘的泥裏泡了這麽久,它看上去也實在是和垃圾堆裏的破爛沒有多少區別了。

泰倫打量了這件鬥篷一會兒,喚來一個水球把它沖幹淨後叼起甩到背上,拍打雙翼騰空而起。

他遙遙眺望了一會兒米亞羅他們所在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銀芒從雙角上蔓延開來。就如不斷生長的樹根筋絡,銀色的暗紋一點點籠罩了他全身,那暗紋就像是黑夜中閃耀的繁星,光芒似幻實真,襯得他的身形神秘又朦胧。

泰倫深吸口氣,難以計數的魔法元素便被他納入口中。

“吼——”

烈火燎原!

雷霆乍現!

仿佛能焚盡天地的烈焰伴随着數以千萬計的落雷覆蓋了數十裏的大地。那些散布期間的紫色小蟲子全都尖叫着化為灰燼,淡淡的焦糊味在瞬間被烤至開裂的沼澤地上升起。

泰倫懸停在高空中,淺紫色的豎瞳冷漠俯視着底下煉獄般的場景。他舒展雙翼,宛如巡視領土的君王掠過高空,在大地上投下被火焰扭曲後的淺淡陰影。

下方的火焰和雷霆是他忠誠的士兵,毫不停留地跟随他前行的步伐。它們不斷用讓人恐懼到無法呼吸的速度瘋狂征服新的領土,将潮濕之地化為焦土,毀滅了沼澤地表本就所剩無幾的生靈。

十分鐘後,這片沼澤再也看不見任何一只紫色小蟲子的身影。

泰倫熄滅了火焰,再次看向米亞羅他們的方向。

他當然有能力當場殺死那些襲擊衆人的詭異蟲子,事實上,這些最高不過三級的蟲子對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是他如果那樣做了,他就不得不解釋為什麽自己擁有如此高深的魔法造詣;緊随而來的是他們對他身份的質疑,而即使他解釋得很完美,但有過一次“欺騙”歷史的他就會被米亞羅他們下意識在心底打上可疑的标簽,往後再出現任何疑點都可能會在懷疑下擴大到無法挽回。

況且,此時距離他們與高索爾傭兵團分別不過半月,他的異常很可能被意外傳到那些傭兵耳中。

他很清楚這些頗具有影響力的著名傭兵團完全有能力讓這件事被添油加醋地傳得到處都是,從而給他引來更大的麻煩——一名單純手勁奇大的半精靈和一位手勁奇大的頂尖半精靈魔法大師可不是同一個等級的奇聞。

除此之外,那些紫色蟲子會專門針對他也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可能性有很多,一般情況下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想要下黑手除掉他。然而這事情在他如此低調的情況下就顯得并不合理了。論強大,表面上無疑是夏德最強大;論弱小,沃克才是最薄弱的環節;論領導,米亞羅才是傭兵隊的唯一隊長……

所以為什麽呢?

泰倫并不喜歡用巧合來解釋想不通的問題,但目前看來卻的确只有類似的解釋了,例如:有人召喚了這群蟲子想要殺死前來此地的所有人,而他們正巧選擇了自己作為第一個除掉的對象。

如果他的猜測為真,這些蟲子真是誰召喚或飼養的,那麽在他除掉它們之前就必須傳遞出“泰倫已死”這種假象來避免之後可能追加而來的麻煩。

至于和他的隊友們解釋為什麽自己還活着的這個問題……

泰倫沒有想過。選擇加入米亞羅的傭兵小隊只是為了熟悉如今的亞澤拉形勢,他有很強的目的性,目标也遠比這些中層傭兵們的人生理想還要難以達成。

如果他一直跟着米亞羅,那恐怕兩百年內都別想去找卡洛斯了。

原本他就已經注定了要在近期選擇一個時機與他們告別,如今就讓他們以為自己死亡了也沒什麽不好。

甚至他還可以趁機為米亞羅他們提供一個合理的撤退機會——這是亞澤拉公認的潛規則之一,當傭兵隊有人因為任務喪命,那任務難度可視為超标而被單方面強行終止,雇主不得事後追究。

泰倫收回目光,旋身向着奇洛亞首都飛去,雲靈團子則依舊努力追在他尾巴後面。

他知道米亞羅他們此時可能遇到危險,但既然夏德在,那總歸該有些掙紮的時間。就是之前的蟲潮,也不過是因為不熟悉且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再給夏德十幾秒,他應該就能找出解決辦法。

就算是夏德也擋不住,他贈與米亞羅的黃金挂飾也該能暫時保住他們的命。這樣要依舊不行,那他也無能為力了——他一旦想要動用大幅度超越夏德的力量就無法避免會導致空間破碎。

這兩個月的相處讓他對米亞羅這個聰明勤奮的法師頗有好感,但人類的生命于他而言太過脆弱短暫。即使一開始還會在乎,但在漫長的生命裏,他卻也已經逐漸習慣。

畢竟,即使他拼命将他們救回來,那些善忘的生靈也還是會背叛,還是會那麽輕易的在他離開的時候死去。

……

而就在泰倫屠戮數以億萬計的淺紫色小蟲之時,遠在萬米之外的伊戈爾突然痛苦地捂住了額頭。

衆人聞聲看過來,沃克摸了摸身上密布的傷痕,沒忍住刺了一句:“喲,該不會是紫蟲子入腦了吧?”

聞言伊戈爾整張俊臉都扭曲了。

米亞羅目光黑沉,他也同樣全身傷口,但更加刺痛他的是泰倫臨死前那凄厲的呼喊。他難得沒有第一時間喝止沃克将情況扭轉回對他們有利的方面,反而用詭異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一遍伊戈爾,而後才揮動法杖給他丢了個生命偵測。

拖延了半分鐘,他才緩緩說道:“殿下不必擔心,您腦子裏沒有蟲。”

伊戈爾的面色稍微好了一點點,他身邊的西薇爾立刻替他擦去汗水。他們沒有再遇到什麽危險的事物,但過去了三小時後,他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怎麽會……”米亞羅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夏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開始調動天地間的魔法元素,卻很快發現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層無形無質的“膜”将這片空間圈禁在內。在這片小天地裏,風依舊在輕輕吹拂,魔法元素依舊在歌唱,天上的雲依舊在悠然飄動……

但是卻都再也出不去了。

他掃視一周,卻猛然注意到伊戈爾和西薇爾的神色都極為平靜,甚至還在微微的笑。夏德心生不妙的預感,背後雙翼瞬間張開,無數自然元素開始聽從他的調度聚攏而來:“你們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猛然回頭盯向這對主仆,做出警戒姿态。卻見伊戈爾翹着唇角,臉上再沒了之前裝出來的驚魂未定。他那雙湛藍的眼睛平靜無波,語氣淡淡:“喲,這麽快就發現了。”

夏德抿緊嘴唇,死死盯着他們不說話。

西薇爾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她輕輕推開伊戈爾,轉身面向米亞羅他們歪頭微微一笑。她看上去依舊美麗單純一如往昔,玉白的修長十指相互交叉合十在身前,金色的長發和一身幹淨的女仆長裙随着那些被夏德喚來的元素浪潮翻飛。

“不要緊張呀,諸位。”她說道,聲音溫柔得猶如在情人耳邊呢喃低語,“反正你們已經出不去了嘛。”

她話音未落,夏德壓在舌底的十星風咒便被驟然喝破,無數風刃席卷向西薇爾。美麗的女子只是笑着看那些風刃沒有任何動作,在她身後的伊戈爾卻立即上前半步擡手擋向風刃。

“叮!叮!叮!叮!叮!”

急促的金屬撞擊聲響起,被擊潰後四散的勁風削去了周圍半米厚的淤泥和植物。待這個魔法結束,衆人才看見“伊戈爾”此時的模樣竟然凄慘無比。

這位王子殿下面朝魔法的那一面所有皮膚血肉已經被風刃剝離,深埋其中的漆黑骨骼被完全暴露了出來。他用還殘留着血和黏液的空洞眼眶轉向夏德,下颌動了動,發出了骨骼摩擦的聲音,随後便擡步一點點靠近。

傭兵隊的三人全都大驚後退,米亞羅捏緊法杖指着西薇爾他們,咬牙:“控物法術……還是不死生物?”

西薇爾掩唇咯咯笑了起來:“哎呀呀,你真是好博學呢,不過你還是安靜去死好啦。”

話音剛落,“伊戈爾”立刻前沖,眨眼間便來到了米亞羅面前揮拳打去。他的速度已經極快,但夏德早有防備,數十面堅固的土牆瞬間出現阻擋在他與米亞羅之間。在一連撞穿七面土牆後,“伊戈爾”被迫停止了前進的步伐,揮拳破壞這些障礙物。

直到此時米亞羅才反應過來,他額上滲出了一片冷汗,大步跑離那個危險的位置,同時吟唱咒語給自己套上防禦法術。但事實上他心底已經有些絕望了——他直到今天才真正認識到自己有多麽孱弱!

之前同隊的時候,夏德并不喜歡在他們面前使用高階魔法,表現得沒有多麽出衆,他們所接的任務也沒有因為隊裏多了只高等精靈而增加太多難度,以至于他都下意識以為傳說中高等精靈那無與倫比的恐怖力量不過如此。

可事實卻告訴了他之前的想法錯得多麽離譜!

那可是七星土牆術!他甚至連一個都施展不出來的七星魔法!可是夏德就這麽在一瞬間立起了數十座!

現在這種等級的較量他根本沒有插手的資格!

“哇,逃掉了呢。”西薇爾纖細的手指卷着自己的發絲 ,眼睛轉了轉改變了主意,“那就先殺掉剩下的雜魚吧。”

“伊戈爾”擊打土牆的動作猛地停下,黑洞洞的眼眶轉向了兩名人類戰士那邊,吓得他們立刻跌跌撞撞地跑開。

然而以之前“伊戈爾”爆發出來的速度,他們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更別說身上傷勢不輕的他們根本跑不快,幸而夏德立刻又出手阻攔了這個怪物的步伐才使得兩人幸免于難。

西薇爾笑得更開心了。她雙手張開,臉上帶着她标志性天使般的微笑說道:“精靈啊,你真是善良呢。你沒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剝離嗎?”

夏德沉着臉不說話,但是阻攔“伊戈爾”的動作卻一直沒停,分心又是一道冰錐向着西薇爾攻去。“伊戈爾”立刻轉身回撤擋住這道攻擊,而兩名人類戰士趁機又跑遠了一些。

這場争鬥持續了足有數分鐘,西薇爾終于不耐煩了。她嫌惡地看了看自己被弄髒的裙擺,拿出一個不過拇指肚大小的水晶瓶,指甲抵在瓶蓋上微一用力,那個小巧的瓶塞便輕飄飄掉落到了地面上。

下一秒,一股恐怖的魔力從瓶中沖天而起!

夏德的瞳孔猛然放大。

這是世間極致的純淨!這是神靈獨有的偉力!這是所有魔法生物的終極夢想!

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描述自己感知到這股魔力的那一剎那是什麽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差點以為自己在面對母神的責罰。

西薇爾緩緩松開了捏住瓶子的手,但那瓶子卻自己憑空漂浮而起。她大笑着高舉雙手,美好的面容因為興奮而扭曲:“精靈之血為基、雲靈之魂為錨,構築起連接兩界的無上征途!為了王,為了魔界!”

與此同時,正在往奇洛亞飛去的泰倫猛地回頭看向東面。

原本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的雲靈這會兒像是瘋了一般猛地回身沖向那個方向,泰倫立刻振翅追上,一口将它吞入腹中想要阻止它的動作,但無形無質的自然行者并不是這麽好阻攔的。

這次即使是他的魔法囊也不能打消雲靈離開的決心了,只見袅袅白霧不斷從泰倫的鱗片縫隙、口鼻等地飄散而出,他調動力量想要阻攔,又因為身邊出現的空間裂隙不得不放棄。

泰倫追了一段,卻最終停下了。

此時他已經離開了沼澤所在的陰雲區,日光灑落在他淺紫的豎瞳上,讓這雙眼睛看上去如紫水晶般瑰麗。

他盯着那邊看了許久,再次轉身向着奇洛亞飛去。

——

卡洛斯站在黑土上,聽着身邊精靈們悠揚動聽的祝詞,仰起頭眯眼看向身邊千丈高的白玉古樹。它的葉脈投下網狀陰影籠罩着大地,也将所有聚攏在這中心地帶的上萬名高等精靈囊括在內。輕柔的風圍繞着精靈母樹舞蹈,将一片片宛如精靈之翼的透明葉片帶離樹梢。

他看着那些美麗的葉片如雪花般飄落,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接,卻發現在它們來到地面之前便已經消散無蹤。

從清晨到黃昏,他看着那些孕育着未出世精靈的光團回歸精靈母樹的懷抱;他看着所有斑斓的葉片化在風中;他看着精靈母樹也一點點枯萎退化,最終原地只餘下一個看不見底的深坑以及一顆拳頭大的純白色種子。

高等精靈們恭敬地将那枚種子取下,同時唱誦完了最後一段祝詞。

卡洛斯閉了閉眼,努力平複自己急促的心跳。

從儀式開始時,他就有種心悸的感覺,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但現在一切的不安都已經被雀躍壓下。

他能夠感覺到,精靈母樹現在已經陷入沉睡了!沒有什麽能夠再阻礙他去找泰倫了!

“聖子殿下,我們該走了。”

卡洛斯重新睜開眼,擺出不愉的表情掃視了一圈周圍将自己包圍的高等精靈們,冷哼一聲慢吞吞向他們專門空出來的道路中走去。

風安靜地在他耳邊吹過,卷起他銀白色的長發。卡洛斯的尖耳微微動了動,感覺自己的心情是這一年來前所未有的輕松,即使這會兒有幾千雙高等精靈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也不能破壞他的好心情了。

但是這一切他都牢牢地壓在了心底沒有表露出來。

他們離開了這片最核心的黑土,走入精靈們平時居住的森林和山谷,漸漸的,許多被高等精靈飼養的魔獸夥伴也自覺跑來加入了隊伍——這些魔獸沒有資格面見高等精靈們的信仰,之前便被留在了外面看家。

最後,他們終于來到了精靈之森的最後一座防護陣法邊緣處。

“關閉陣法。”

低沉平靜的熟悉嗓音從身後傳來,卡洛斯若有所覺地回頭看去,就見瑟希達爾納正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他深吸口氣,收回視線繼續随着精靈們向外走去。

曾經多少次,他費勁心機才能穿越重重阻礙,離開精靈之森的核心地帶。

如今,他卻能看着精靈們親自切斷魔力回路,從容地走出他們費盡心血建出的守衛線。

上萬名高等精靈圍攏在他的身側,就像衆星拱月般将他護在中間,但他們的目光卻明明白白展示了他們的監視之意。卡洛斯走了幾百米,突然停下腳步遠遠回望向身後,而他身邊的高等精靈們也不得不跟着停下,其中就有一些也忍不住回望這片居住了百年的家鄉。

在他們離開的方向,二十九位高等精靈還站在精靈之森的核心地區入口靜靜目送他們遠去,其中那位淺褐色長發的精靈正是上一任精靈衛隊長瑟希達爾納。

他們都知道這二十九位高等精靈已經決定留在這片被遺棄的故土,這一別,或許就是此生最後一面。

卡洛斯神色平靜地收回目光,暗松了口氣。

他這次終于看到了那只被他拿來當變形術模板的銀色巨鷹。在數月前他曾在出逃時無意間看見過它,卻不清楚它到底是被精靈長時間飼養還是短暫的帶回來治傷,因此他必須再次确定這只鷹依舊在隊伍裏,不然他就得趕緊找新的目标再次練習。

上一次假裝看瑟希達爾納時掃視的半圈并沒有那只鷹,他還有點慌,變形術那種魔法他可沒多少自信能在沒有遮蔽物的遷徙途中找到機會再次練習成功。

萬幸它還在這裏!

卡洛斯在心底再次排練了一遍這次的計劃,暗暗在心底祈禱:泰倫保佑!

——

西薇爾看着那從天邊極速靠近的厚重雲層滿意地眯起雙眼。她緩緩伸了個懶腰,一把扯下自己的頭巾任憑長發散落在風中。

“轟隆隆——”

雲層間耀白色的雷光閃爍,雲靈很快來到了那層“膜”外向着那個小瓶子落下。西薇爾後退了幾步沒有阻攔它,而就在雲靈觸碰到那團純淨的魔力後,它身上突然炸開了無數爆裂的電弧,随之傳出的卻不是愉悅的精神波動。

“嗚嗚嗚嗚……”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它響在靈魂之中的哀嚎。

幾乎就是同時,一片淡淡的紋路從地面升起,順着“膜”慢慢封閉了這片空間。随着那紋路的蔓延,夏德明顯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禁锢住了他的力量。

半個小時後,徹底失去了魔法能力的夏德被“伊戈爾”打倒在地。一支六星冰錐突然從後方攻擊向“伊戈爾”,又被“伊戈爾”輕而易舉地揮手擊飛。西薇爾歪頭看向放出這個魔法的人類法師,好奇問道:“你為什麽不跑呢?”

米亞羅舉着法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他還是勉強扯出一個嘲諷似的笑:“嗨,說得我好像跑得掉似的。”

“可是你的同伴們都跑了呀。”西薇爾眨了眨眼睛,用暗含惡意的嗓音蠱惑,“你為什麽不跑呢?”

米亞羅卻根本沒有絲毫動搖。他一字一頓說:“我絕不會、絕不會抛棄我的隊員。”

聞言西薇爾“哈”的笑出了聲,她一邊拭去眼角的淚花一邊指着米亞羅贊嘆道:“哦!人類啊,你真是我在亞澤拉所見過最傻最有趣的那個蝼蟻了。好吧,就憑這個,我要把你帶回魔界,讓你成為我的收藏品之一。”

她款款走向被壓制在地的夏德,從長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他頸側,笑盈盈說道:“王告訴我,高等精靈的血管裏流淌着世界樹的樹汁。那是我能找到的、在這個世界上最具有神性的東西了!我相信它一定能成為魔界降臨完美的坐标基石。”

匕首随着她的話語緩緩刺入夏德的頸側,股股半透明的淺紅色血液立刻順着傷口流了下來。西薇爾伸出手指沾了一點血液放入口中品嘗,而後輕嘆了口氣:“雖然很甘甜,但是畢竟不是世界樹的汁液啊,傳說中世界樹的汁液是宛如熔化的白銀的顏色呢。”

她說到這裏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抓住夏德淺金色的長發慢慢提起來,強迫他面對自己,神色氣惱地說道:“對了,精靈之森為什麽不是在法爾洛山脈旁邊了呀?都說世界樹生長于兩個世界的重合之地,在時間長河中汲取養分,過去未來無所不知,卻永遠無法移動。結果當我辛辛苦苦在法爾洛山脈布置完畢,卻發現那裏已經一只精靈都沒有了,真是害我在那裏白準備了半天呢!要不是在路上發現了你,我還得再辛辛苦苦趕到那麽遠的精靈之森去!”

在她說話的時候,夏德只是在輕輕喘息,等她說完,夏德卻笑了。

他的笑像是解脫也像是悲戚,複雜莫名,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劇烈的能量波動頃刻間在他體內炸開,西薇爾愣了一下,看見地面上淺紅色血液開始燃燒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尖叫道:“阻止他!”

已經變成骷髅的伊戈爾立刻一拳打在夏德頭上,但這沒有任何作用。西薇爾氣急敗壞地松開手提起裙擺跑向雲靈,沖骷髅丢下一句:“蠢貨!”

她白嫩的雙手在擡起的瞬間便覆蓋上了一層暗紅色的細鱗,動作果斷幹脆,可當她抓向雲靈時口中卻發出了凄厲的慘叫:“不可能!這只雲靈明明在上次布陣時就被消耗掉了一半的力量!為什麽恢複得這麽快!”

就在此時,被禁锢住的雲靈像是突然找到了脫困的機會一般瘋狂掙紮起來。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天地,無盡的雲霧瘋狂聚攏而來。在雲靈脫困的一剎那,這片區域凝聚起的元素潮汐瞬間失控!

西薇爾還想強行鎮壓,卻察覺身後也炸開了另一股恐怖的魔力。她驚恐的回頭望去,就見夏德已經化作了一道人形光團,緊接着光芒越來越耀眼,最終徹底爆發。

已經跑到“膜”邊緣的沃克兩人也看見了那沖天白光。

随着白光擴散而被掀起摧毀的樹木與巨石飛上百米高空,又在半空中被白光再次追上吞沒。這恐怖的一幕讓兩名戰士都無比恐懼,他們雙腿發軟地跌坐在地上,滿臉絕望。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嗚嗚嗚,我才二十歲啊,我還沒有活夠呢……”沃克崩潰地哭泣。

迪戈比他稍微鎮定一點,他顫聲安慰:“那白光、到、到我們這裏應該就不剩多少威力了,我們,我們還有老大給的附魔皮甲來防禦,我們不會有事的。”

沃克捂着臉說不出話。

白光很快來到他們不遠處,跨越了數千米的距離後它的威力已經削弱了很多,但還是讓兩名人類感到絕望。

突然,沃克大吼一聲猛地扯住迪戈的手臂把他擋在身前,同時用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禁止他動彈。迪戈驚怒萬分:“你……”

他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個字,白光就已經吞沒了他。

待一切重歸平靜,沃克頂開迪戈已經焦黑的屍體搖搖晃晃爬起來。

他掐着迪戈的雙手已經随着迪戈一同碳化了,在他站起來時便徹底粉碎不見,但是他真的活下來了——憑借着兩層疊加的附魔皮甲。

沃克眼神空洞地盯着迪戈面目全非的屍體愣了半天,突然又哭又笑踉踉跄跄地轉身跑遠。

那層阻攔他們去路的“膜”此時已經不知為何消失不見,他一路向着奇洛亞而去,神态瘋瘋癫癫:“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她是魔鬼啊!哈哈哈……”

而在已經被夷為平地的白光中心,一個身影此時從沼澤池底鑽出來。

這是一個類人的怪物,她的身材妖嬈修長,破破爛爛的女仆裝已經不成樣子,露出了底下布滿細密暗紅鱗片的嬌軀。那對從頭頂生長向前的細長犄角漆黑泛紫,一雙赤紅色的豎瞳在黑色眼白的襯托下格外醒目。

她拍打背後明顯不能用來飛行的小巧骨翼企圖甩掉身上的淤泥,美豔的面龐上明顯是嫌惡和不滿:“該死的……不過即使這樣,王的計劃也不過推遲一些罷了。”

地上、空中因為吸收了精靈自我毀滅後游散的力量而漸漸顯現的繁複華麗紋路,她卻被一個陷落在沼澤池中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影竟是米亞羅。

“他是怎麽活下來的……嘿,算啦,看來他就是注定要成為我的新寵物呀!”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拎起人類法師向着半空中漸漸顯現的跨界之門走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米亞羅的頸項上那枚被泥污遮擋了光輝的黃金挂墜随着他的移動而輕輕搖晃。

——

精靈遷徙的隊列來到了影月森林外圍,一名高等精靈突然注意到德魯克蒂斯家那只銀色的山鷹悠悠然地從身邊走過。

“咦?它怎麽在走?”

“可能是森林裏不太好飛。”

“那應該飛到樹冠頂上去吧?”

“誰知道呢,別管它了。”

山鷹沒聽懂似的遠離了隊伍,走了一段距離他突然回頭觀察了一下依舊沒動靜的高等精靈們,立刻急急振翅飛向高空。

風在他柔軟的羽毛上劃過,那種感覺讓他幾乎全身都要戰栗起來。如果不是害怕被發現,他幾乎就想要立刻為泰倫唱一首贊歌!

這是自由的氣息!足足一整年,他終于再次感受到了!

而另一邊,過了十多分鐘高等精靈們才突然發現不對勁。

“母神在上,這不是聖子!這是上次那個升級版幻形術!”

“卡洛斯又跑了!”

“他到底是怎麽避開我們的!”

“你們知道他往哪邊逃的嗎?”

“我之前看見德魯克蒂斯那只鷹在地上走……”

“母神啊,我的鷹一直飛在天上!”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突然有精靈出聲:“他是從哪裏被抓回來的?”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高等精靈們的心底不約而同的響起一個名字:法爾洛魔獸山脈!

“立刻分出一半人去法爾洛,我們必須要在母神蘇醒之前将他帶回來!”

……

時光匆匆,轉眼間泰倫已經又在奇洛亞停留了半月有餘。這天,他如往常一樣來到酒館角落聆聽傭兵們的閑談,卻猝不及防聽見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消息:

“嗨,你聽說了嗎?大公他前天公布了獨子的死訊,準備從親戚那裏過繼一個孩子。”

“有這回事?哈,要我說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他的私生子。”

“哎,聽說原本的伊戈爾王子是在探險中死去的,就連護衛他的傭兵都全軍覆沒啦!”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西城門外就有個斷臂瘋子一直在念叨這件事啊。”

“瘋子的話哪兒能信。”

“別說,指不定就是真的呢。”

泰倫握着麥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過了半晌才緩緩松開。他結了賬,快步趕到傭兵們所說的西城外。隔着圍觀的人群他隐約看見一個穿着邋遢肮髒的無臂男人,他又哭又笑,用沙啞幹澀的聲音颠三倒四地說昏話。

他聽得出來,那是沃克的聲音。

“是魔鬼!是骷髅!哈哈哈,好美啊!啊,都死啦!啊哈哈哈哈,都死啦!嗚……嗚哈哈,迪戈你真是太聰明了!謝謝你,哈哈……”

泰倫垂眼沉默着聽了一會,拉緊身上的沙堰蟒皮鬥篷,猛然轉向沼澤的方向,走了兩步卻又慢慢停住。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轉身向城邊一個正準備出發的大型商隊走去,攔住一個看上去像商隊頭目的大胡子男人:“你們準備去東邊嗎?”

那大胡子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的鬥篷上頓了頓,點頭道:“是的,東北邊。”

“那你們需要一名半精靈保镖嗎?”泰倫問道。

大胡子目光一亮,眼神在他被兜帽遮擋住的臉側打轉,态度明顯熱情了起來:“當然!您……”

泰倫微微擡起頭,伸手撩了一下兜帽邊緣,藏在陰影中的尖耳一閃而逝。

“歡迎您的加入!”

在拒絕了過分熱情的商隊衆人所提出的單獨馬車後,他被帶到了一輛由十餘米高的四蹄長毛巨獸所拉的糧草車上。這種性情溫順的巨獸名為“巨角牛象”,是人類專門培育出來拉車的低級魔獸,它們的力量與耐力堪比二十頭牛,相應的食量也遠不是一般中小型商隊能夠承擔的。

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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