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 22
“路總回來了,我們現在在門口。”餘勤精疲力竭站在車外打電話,“他喝多了,聽不進話,你能不能下來接他?”
他說着擡手擋住嘴,聲音越來越小,“我實在不敢碰他……”
他自顧自苦惱着,裴煜毫不遲疑應了聲“好”,而後便是嗒嗒的腳步聲和開關門的聲音,人已經往樓下來了。
裴煜着急地趕到大門口接人。心想,酒這種東西,适量喝是助興,可路凜洲胃不好還懷着孕,這又是本ABO小說,Omega喝多了酒會發生什麽事可想而知。
車後座上的路凜洲雙目緊閉,外套被扔到了一邊,領帶松開了些許,脖頸因醉酒而泛紅,鬓邊多了兩绺恣肆的碎發,還算整齊。
裴煜放下心來,扶着車門喊道:“到家了,下車吧。”
路凜洲的眼簾顫了幾秒才懶懶掀開,眼珠轉動,淡淡睨了門口的人一眼,又閉上了,一點兒面子都不給。
裴煜耐心很好,想着醉酒的人五感遲鈍,于是探進去半個身子,大點聲再喊了一遍:“下車吧,要我扶你嗎?”
路凜洲擡手将額前的碎發全往後扒,長長籲了幾口氣,滿臉都寫着煩躁,仿佛下一秒就要動手揍人發洩。
裴煜卻只注意到更濃郁的酒氣,不再多說,直接動手去拉,在淩厲的目光掃過來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喊了聲:“老公…?”
路凜洲:“……”
恍惚之際,他渙散的瞳孔還未聚攏,就任由別人拽着胳膊将自己拉出了車外。
裴煜單手攬着他的肩,對一旁的餘勤道:“辛苦你送他回來。”
看着親昵地依偎在一起的二人,餘勤一時忘了控制表情,驚訝地睜大雙眼。
裴煜倒不怎麽在意他的失态,輕輕一笑,溫聲下逐客令:“你先回去吧,不需要你忙了。”
Advertisement
“是。”餘勤颔首,恭敬告別。
或許是生性多疑不信任別人,即使有人攙扶,路凜洲也不會放松身體倚靠到對方身上,斷斷續續走得吃力。裴煜耐着性子,适應着他的節奏,慢慢将他護送到房間。
“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沒人回答,裴煜直接移開手臂。路凜洲晃了晃,勉強可以獨自站穩。
裴煜正要轉身離開,看似虛弱的路凜洲忽然一把拽過他的肩膀,力氣大得像是遇上了什麽仇人死敵。
“讓你走了?”語氣則十分不善。
裴煜無奈地看過去。
路凜洲傾倒身體,擡高胳膊環過他後頸,脫力一般将下巴抵在他肩上。
“我要……”
裴煜看不到他的表情口型,耳邊的聲音又藏進了肩頭的衣服裏,悶悶的含糊不清。
“什麽?要喝水嗎?”
路凜洲偏頭,嘴唇附上裴煜耳廓,将吻未吻。醉酒的聲線裏好似帶着沙礫,一字一頓,磨着耳膜。
“我、要、上、你。”
清晰無比,想當作沒聽清裝糊塗都不行。
裴煜:“……”
有這樣的Omega嗎?
他靜默幾秒,輕輕推開路凜洲,面色依舊溫和,包容地安撫道:“你先去洗個澡吧,需要我幫你嗎?”
作為醉鬼本人,路凜洲也一直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酒臭味,混着積蓄了幾小時的二手煙。
可他“嗯”了一聲,仍杵在原地不動。
陰鸷沉郁的眉眼半垂着,默然注視着眼前溫潤精致的面孔。
看來是需要幫忙洗澡。
裴煜了然,先試着給他解領帶,耐心又細致,卻一不小心拉得更緊,在喉結下方勒出一道淺淺的印痕。
裴煜垂下眸子,一時顯得更為溫順:“抱歉…我沒給別人解過領帶。”
近在咫尺的喉結被勒得明顯凸起,随着他的聲音而上下滑滾。
路凜洲打定主意讓別人為自己服務,好手好腳卻跟無賴似的,依然一動都不動。
裴煜別無它法,選擇先去解襯衫扣子。他看着自己雙手動作,思緒發散,莫名感覺自己像是照顧醉酒丈夫的妻子……不是,照顧醉酒Omega的Alpha。
路凜洲到底是個Omega,酒後的表現也不算太壞,就是有點兒幼稚。
裴煜還不怎麽習慣在別人身上解扣子,慢騰騰地剛解到一半,突然間被拿住手腕。
他疑惑擡眼,以為路凜洲是不耐煩了。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深沉得幾近危險的黑瞳,其間壓抑着濃得發暗的欲色。
路凜洲拿開裴煜的手,不着痕跡換了口氣:“你也去洗個澡,洗幹淨再過來。”
浴室裏霧氣蒸騰,鏡子裏映着模糊的人影。浴袍大敞着,結實的胸膛下是分明的腹部肌肉,中間一條深溝向下延伸入黑暗中。
路凜洲思索片刻,去找了件幹淨襯衫套上,扣上所有扣子,完全遮蓋住腹部。
裴煜已經洗過澡了,此時又按照路凜洲的要求走到花灑下,閉目仰頭,任由偏冷的水流劃過自己的臉。
伴随着一聲輕嘆,他關掉水。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要和路凜洲進行真刀實槍的親密接觸仍有一道難以越過的心理屏障。
明明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孩子都有了,他仍在拘泥着有關情愛的事。
洗完澡,他又在客廳裏逗留了片刻,給自己灌下一杯嗆人的酒,然後拎着長嘴玻璃酒瓶,挪動變得遲緩的步伐地去敲門。
房門很快打開,門外的裴煜只穿了一件浴袍,簡單流暢的白更顯身材颀長勻稱。
臉上卻莫名染上兩團酡紅,從臉頰到眼睛都紅了。仿佛有緋紅的筆描畫出美人眼的輪廓線,而那勾翹的眼尾一泛起紅,竟像是綻開了豔麗的花。
路凜洲慢了半拍才發現他手裏的高度烈酒。
裴煜上前一步,對着路凜洲晃了晃酒瓶,磕磕絆絆地開口:“你…要不要,也來點?”
轉瞬又像只野貓似的,一驚一乍地收回酒瓶,抱進懷裏生怕被搶,嘴裏則嘟囔着:“差點忘了寶寶……”
路凜洲默默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眼底沒什麽情緒,腦中思緒一刻不停。
不管裴煜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真傻還是裝傻,但有一點可以确定,裴煜是真以為他懷孕了,由衷地關心着這個孩子,甚至願意為了這個孩子讓他上。
路凜洲挑起半邊眉梢,倒是沒想到裴煜會提前把自己灌醉。
怪有趣的。
他接過那半瓶酒,壓低的嗓音在夜裏顯出幾分溫柔來,吩咐聲更像是誘哄:“去床上躺着吧。”
趁着裴煜轉身不注意,他把剩下的烈酒大口飲盡。喉結幾下翻滾,熱辣的感覺沿着喉管一路往下,所到之處無不滾滾燃燒。
他輕拭唇角,朝着雙人大床走去。
裴煜卻沒躺下,坐着說:“無論是哪種姿勢,從前面還是後面,都容易晃到或者壓到寶寶……”
醉意醺然,路凜洲疑惑蹙眉的動作都慢了。
“所以我想了想,還是你在上面比較好。”裴煜說,“你來控制節奏和深度。”
路凜洲:“……?”
不用裴煜說,他也是要在上面的。
他忽覺不對,一下沒穩住重心,身體在柔軟的床上不受控制地傾倒,而裴煜及時用自己的胸膛接住了他。
路凜洲喝多了酒,腦子比平時遲鈍了不少,半天才反應過來,習慣性先罵了聲“草”。
“不是說好了,不要,總是罵髒話嗎?”
因為喝了酒,裴煜本就和緩的聲線拖得更為悠長。
雙重高度烈酒的效果遲來地顯示出來,幾輪對視後,路凜洲徹底栽入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裏,将掙紮全都抛到腦後,忘了個徹底。
酒精麻痹痛覺,放大感官。
路凜洲出神地望着那雙尾弧上翹的鳳眼,好半晌忘了動作。
淺色眼眸裏的兩點黑色瞳孔像是神秘的漩渦,無端攝人心魂。
“嘶——”
路凜洲恍然回神,猝不及防痛呼失聲。前額轉瞬被冷汗滲透,身體無力向前撲倒。
裴煜及時用肩膀接住他,在他後背輕撫幾下,試圖讓他放松下來。
“稍微适應一會兒就好了,這樣,應該可以緩解你的情緒。”裴煜聽到自己極近極輕的耳語,微啞。像是怕燙到人,連呼吸也是克制的。
“別怕。”
免得壓到肚子,他松開手,向後躺倒讓出活動的空間,把主動權完全交托出去。
路凜洲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稀裏糊塗地做了“上面那個”。
上面确實是上面,但與預料中的情況完全相反。
在他的刻板思維裏,男人和男人做這碼子事是不符合天道人倫也不符合生理構造的事。
第一次的時候中了藥,他都疼得要命。但比起物理上的疼痛,那種身心一起被壓制征服的感覺更讓他難以接受。
現在這種姿勢,在心理上倒是要好受一點。
路凜洲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猛然一愣,心想肯定是因為喝多了酒,腦子短路。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連上裴煜的心思都消散了。
他正想找個地方借力起身離開,裴煜突然握過他無從着落的手,在他愣神的時候又握住另一只。修長手指魚似的滑進他指縫間,嚴絲合縫扣住他的掌心手背。
簡單的十指交握,卻讓路凜洲臉色煞白。十指僵硬抻直,一滴冷汗滑進眼角,他才艱難地動了一下唇:“放……”
而下方的人忽然開口:“撐着我的手,會比較輕松。”
路凜洲聞言低眸,看到簇擁在散逸的黑發間、裴煜那張精致漂亮得不像話的臉。
暖色的燈光下,亮得驚人的淺瞳就如索吻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下半張臉則罩在屬于他的陰影裏,被他的陰影親吻着,那兩瓣唇輕啓,重複着熟悉的話:“別怕…”
鬼使神差地,路凜洲掙開那雙手,俯下身來,珍重又愛憐地仔細摸了摸這張臉。
指尖似有若無擦過唇瓣。
薄軟透亮的白色紗簾被微風掀起,早晨的陽光從朝南大窗傾瀉而入,灑滿室內。
裴煜那點淡薄的酒意早就散了。路凜洲疼的時候,他也好不到哪兒去。明明是天生一對的AO搭配,卻哪哪都不太合适。
而路凜洲适應之後逐漸加快動作,手裏也不閑着,摸摸他的臉,或者把他當成面團揉一揉。
他擡起胳膊想遮住臉上不受控的表情和逐漸失焦的眼睛,莫名其妙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羞怯的Omega。而真正的Omega路凜洲第一時間就來掰他手臂,不讓他擋住一分一毫的美景。
“讓我看着你。”
他一拒絕,路凜洲就說自己疼。
裴煜:“……”
他扶着腰慢慢坐起來。
明明動的不是他,原來被壓久了也會腰疼。而且作為Alpha的他,居然累到直接在路凜洲的床上睡着了。
他側臉看了看身邊仍在睡夢中的人,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下床。他不想把路凜洲吵醒,又覺得溫存過後不該不打招呼就離開。
他想了想,彎下腰給路凜洲掖好被子,輕輕撥開頰邊淩亂的發。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而床上警惕心極強的人卻立刻睜開了眼。
身體肌肉的牽動,連帶着大腦一陣刺痛。路凜洲捂着臉,手指向後捋過淩亂的短發,想起自己喝多了的事。
醉酒讓他變得更容易沖動,或者說,會讓他暫時卸下那道忤逆本性的理智閘門,無所謂地放縱發洩。
身上的高定襯衫顯然不适合穿着睡覺,皺得不成樣子,後背的汗出了又幹幹了又出,不知幾輪。
——“別怕。”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被掰斷後由最頂尖的醫生重新接好,早已痊愈多年、看不出任何痕跡的十指。
——“別怕…”
腦海裏蕩開的聲音怎麽都揮之不去,回聲悠長萦繞不絕,宛如愛人喁喁絮語。
他從空曠的大床上下來,快步走到書桌前坐下,熟練地打開電腦。
裴煜已經回了自己房間,衣服剛脫下一半,看着是準備洗漱。
脫上衣的時候還沒什麽,當褲扣被撥開時,那種被某種陰冷的東西緊追不放的感覺又來了。
裴煜手中動作一頓,擡頭環視天花板,依舊顆粒無收。腦中電光一閃,無端想起路凜洲帶着自己看的那一段監控視頻。
為什麽,路凜洲會有自己爺爺書房裏的監控視頻?
而桌前的路凜洲正捂着半張臉,目不轉睛,黑色的瞳孔盈滿電腦屏幕的冷光。另一只手早已垂下,正随着呼吸的節奏而律動。
裴煜若有所覺,目光在吊頂拐角處定住,無聲與屏幕外的人對視。
這一回,路凜洲難得沒什麽精神,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已經放肆了好幾次。他看着自己光滑的掌心發了會兒呆,回味那層薄繭。
直到再次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洶湧強烈的興致就如昨晚那般翻湧上來。
動作漸急,沉默許久的裴煜忽然朝着虛空開了口:“你…在看我嗎?”
莫名其妙地問完這句話,他将腦袋低回去,輕輕晃了晃,自欺欺人地把不願相信的直覺甩出腦海。
路凜洲不加掩飾、目不轉睛、近乎貪婪地盯着終于失去遮擋的腿部,片刻後發出一聲嘆息,身體松懈下來向後仰。
無比餍足。
他先低聲輕笑,而後才不緊不慢地回答裴煜的問題——
“嗯。”
幾天後,晚上九點。
連着好幾天,裴煜都沒有那種被露|骨目光緊緊纏着的感覺了。
為了佐證自己的猜測,裴煜從房間出去,敲了敲路凜洲的房門,等了好幾分鐘也未得到回音。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上一本書,再找去路凜洲專用的書房。
二樓這間書房他是第一次來,氣派非常。一眼險些望不到底,盡頭的大窗之下是辦公區,書桌是簡約實用的L型。
從大門進去,要走好幾步才能來到中部的會客廳。三張沙發圍出一塊私人區域,上方挑空到三樓,不會顯得壓抑。沙發對面則是一面三米高的大書架,下方嵌着一個電子壁爐。
書桌後的男人聞聲擡頭,視線越過十幾米距離,鎖定門口的不速之客。
裴煜揚了揚手裏的書,又往裏走了幾步,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些:“我可以在你的書房看書嗎?”
他不再得寸進尺,就近在沙發上坐下,和路凜洲保持着互不幹擾的幾米距離。
壁爐裏作為裝飾的火光立刻爬上他面容,給柔和的聲線更添了幾分暖意:“我在卧室裏看書很容易犯困。”
路凜洲又看了他幾秒,沒說話,低下頭繼續批閱文件。
裴煜想了想,轉頭望過去,委婉地問道:“你是不是…不太相信我?”
所以才會監控他嗎?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裴煜卻不直接質問,只誠懇地又解釋了一次。
其實零星記得一些小時候和母親相處的片段,反正穿書了,裝作什麽都不記得當然更好。他不清楚原身這個炮灰Alpha的身份來歷,但路凜洲位高權重,神通廣大。
因為他的身份來歷所以才這樣防備嗎?
于是他又問:“你查到我的身份了嗎?”
這話問出來,倒像是帶着幾分信任。
“查到了。”路凜洲放下筆,擡眸,沒什麽情緒地陳述,“你就叫裴煜,是個沒人要的孤兒,游手好閑的無業游民。”
裴煜:“……”
難怪。
這樣的身份,不愧是炮灰。要不是意外的标記,他這輩子都不會和路凜洲有所交集。
裴煜低下頭獨自琢磨。路凜洲默默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起身,朝着他這邊走過來,在頂天立地的大書架前停下。
路凜洲仰起頭,在書架上方逡巡,然後單手握住木梯,順着滑軌推向目标所在的位置。
裴煜觀察着他的動作,從沙發上起來,邁步過去主動道:“你要拿書嗎?在哪一層,哪一本?”
路凜洲自顧自擡腳踩上爬梯,胳膊猝然被身後的裴煜拉住,又一次。裴煜将人攔下就立刻放手,在他森冷的眼神裏溫聲說:“告訴我你要拿本書,我幫你。”
而後視線下瞟,隔着一層厚衣服在路凜洲的腹部稍稍停頓。
“你得小心一些,我幫你拿。”
路凜洲默了默,罕見地爽快道:“行。”
視線順着擡起的指尖,準确一指,“那本商法。”
裴煜确定位置,順着幾近垂直的梯子爬上去,緩緩登到頂,一手扶住立杆,只用一只手去取那本厚重得像磚的硬皮書。
一條窄窄的橫杆承托住他全身的重量,整個人幾乎懸浮空中,腳下離地面是接近于二層樓的高度。
從梯頂摔下來,可就不是斷條手臂那麽簡單的事了。
木梯被固定在滑軌上,只需要小孩子的力氣就能将它左右推動,上面的人便會随之猛烈搖晃起來。
路凜洲指尖搭上梯杆,垂眸深思。
裴煜着恰到好處的示弱與不經意流露出的信任。
也不知道是心機深重還是天賦異禀。
裴煜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付出來,路凜洲的手卻許久未動,只牢牢握着梯杆。直到一只溫熱的手忽然覆上來,貌不經意般,迅速抽走的同時将他的視線一并帶離。
裴煜踩上踏實的地面,将手裏厚實的書遞給路凜洲,積極道:“還有嗎?我都幫你拿了。這書架怎麽做得這麽高?很危險……”
換做平時,路凜洲當然無須親力親為做這些無謂瑣事,可惜助理不住在家裏,住家保姆又被他趕走了,因為裴煜的到來,遲遲沒有聘用新的。
想到這裏,路凜洲坦然地繼續吩咐:“還有,那邊。”
裴煜登上爬梯取下目标書籍,下方又傳來新的指示,正好在伸長手臂能夠到的地方。
這次的兩本書都只在書架中層的位置,離地面不算太高。但裴煜省得下去放書再爬上來,于是一手拿書,另一只手松開豎杆,手指繃直抻長去夠另一本。
書到手的瞬間,他的身體也因為彎曲過度的腰部失去了平衡。
兩本書先後墜地,清脆的啪嗒兩聲,完全蓋過身軀相撞的悶響。
裴煜微微睜大眼,腦子一陣發懵,不清楚是路凜洲主動來接的自己,還是自己驚慌之下把他拽過來的。
胸膛共鳴着震顫,共享的熱度節節攀升。
背景裏模糊的電子壁爐一下竄起半人高的橙紅火苗,肆意搖曳。
路凜洲怔忪一瞬,迅速退後一步擴寬視野,低眸掃向地上被磕皺了邊角的精裝書,擰眉道:“書。”
而後才意識到自己因為這突然的擁抱反應有點過激了。
路凜洲:“……”
其實都稱不上擁抱,只是胸膛對胸膛地撞了一下,親密程度遠遠不及在床上做的那些事。
裴煜倒是神态自若,聞言趕緊把書撿起來,想撫平褶皺再還給路凜洲,卻被一股大力硬生生搶走。
他手裏一空,受力擡頭,而路凜洲挾着搶來的書,頭也不回地走向辦公區。
“過來。”
正要坐回沙發上的裴煜立馬跟過去。
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資料,上邊密密麻麻全是字。裴煜不小心瞄了眼,立馬禮貌地移走視線,轉向那只悠悠拉開抽屜的手。
路凜洲拿出一個白色方盒,順着光滑的實木桌推向對面。
“手機和電話卡。”他掀眼,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試探,“記不記得怎麽用?”
指尖撫過保護紙盒的塑料薄膜,裴煜猶豫了幾秒:“應該……”
拆包裝的技巧印在他的本能裏,但給陌生品牌的手機裝電話卡就沒那麽容易了。他全神貫注地搗鼓了好半天,連注視着他的那雙黑眸裏的陰霾都散了幾分。
等待新手機開機的時間,裴煜又想到那晚路凜洲外出赴酒局的事。
路凜洲深夜在外飲酒未歸,呼叫器只能用于別墅內部聯絡,他別無它法,只好借王叔的手機給餘勤打電話。
他打開手機裏空白的通訊裏,正待開口,路凜洲似有所覺,不由分說從他手機抽走手機。
接着垂下眼睫,指尖靈巧地在屏幕上躍動。
手機物歸原主,屏幕上也多出了一串數字。
“下次有事直接給我電話。”
裴煜“嗯”了聲,點擊保存,切換到備注名字的界面。
路凜洲的語氣聽不出喜怒,那副眉眼不做出任何表情時也是鋒利冷銳:“你可以回去了。”
裴煜在手機上輸入和這張臉明顯不太貼合的“老婆”二字,無端唇角輕揚,簡單地“嗯”了聲。
他回到沙發上繼續看自己的書,和路凜洲井水不犯河水。
路凜洲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那看似異常順從,卻依然賴在他書房裏不走的家夥,沒再說什麽,接着處理公務。
時間在靜谧中緩緩流逝。
“回你房間睡去。”男人低沉的聲音于靜谧中響起。
裴煜迷迷糊糊将眼皮睜開一線,原來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沙發上睡着了。
身體軟綿綿懶洋洋的,混沌間,他下意識伸出手,想借力起來,反而把面前沒有防備的路凜洲拽了下去。
心跳和身體一起失重,白皙的手在電光石火間撐住沙發靠背,手背筋脈緊繃,眼前景象倒轉,光線驟暗。
路凜洲瞳孔縮緊,映出一臂距離之外,那對因驚詫而顫動閃爍的琥珀色眼眸。
就如在夜晚的床上那般注視着他。
呼吸交纏。
心跳猝然踩空。
路凜洲回神,因異樣的情緒而加速的心跳也平複下來。
他維持着俯視的姿勢居高臨下看着裴煜,唇邊挂起若無其事的淡薄壞笑,壓低的聲線緩緩磨出磁。
“先是投懷送抱。”
“現在拽你老公,又是做什麽呢。嗯?”
裴煜:“……”
路凜洲。強詞奪理。
裴煜這樣想着,可上方橫了座人形橋,他想動也動彈不得。
他聞不到太多信息素的味道,但距離這樣近,還是有淡淡的玫瑰幽香撲了過來。
信息素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左右不了他的理智。然而寬闊的肩背籠下來的黑暗,以及鋪天蓋地強勢的男性荷爾蒙氣息,這種被壓制、被侵略的感覺,都讓他隐隐不适。
“……不小心,太困了。”裴煜輕皺了下眉,“我是想站起來。”
“說句不小心就行?”
“那…抱歉?”
尾音似乎還帶上了小小的疑問。
莫名開始的對峙陷入僵持,路凜洲低眸,望向自己撐在沙發面上的手,以及被暧昧發尾纏上的指尖。
心髒被懸着的身體吊在半空,聲帶不受控制,為了逃避某種令人慌亂的情緒,他突然沒頭沒尾問了句:“為什麽留長發?”
“我不記得了……先起來再說吧?”
裴煜怕他一不留神摔到肚子,于是用雙手去握腰部兩側,想安全地将人推開。
腰線被碰到的瞬間,路凜洲臉色一變,迅速扣住裴煜手腕,阻止他繼續探向自己腹部。
懷孕兩個多月的肚子遮在衣服裏看不出端倪,但只要伸手一摸,平坦的觸感将立刻暴露不存在孩子的事實。
裴煜被制住手腕,不慌不忙反手握住路凜洲的小臂,順勢站起來。路凜洲被迫直了身子,還剩個膝蓋彎着抵着沙發,裴煜已經站到了一邊,讓他不得不仰頭去看。
無人關注的窗外夜幕低垂,書房裏寂靜無聲,壁爐的暖光令人昏昏欲睡。
裴煜低下眼睫,用輕而緩的聲音說:“那,我回去睡了。”
經過了上次的深入交流,路凜洲應該能保持一段時間信息素和心情的穩定。
而路凜洲今天在書房熬夜只是因為忙于工作,裴煜也不多勸,叮囑道:“你也早點睡。保障充足的睡眠才有利于孩子生長發育。”
路凜洲默然,沒追上離開的裴煜罵兩句也沒重新回到辦公區。他就着沙發坐下來,抓了幾下頭發,捋平紛亂的心緒。
片刻後,手指在沙發上碰到了什麽硬物,是裴煜看的那本書。
《寫給準爸爸的懷孕指南》
他沉默着,不知不覺坐直身子,在大腿上攤開這本書。
書自動展開到裴煜留下折痕的位置,第8頁。他微微一怔,不自禁笑出了聲。
裴煜在這兒待了得有兩三個小時吧,書剛看了8頁,睡倒是睡得挺香。
随着繼續往後翻頁,他八風不動的臉色漸漸變了。
[孕前檢查:女性常規檢查、男性常規檢查……]
[孕期保健:母體和胎兒變化……]
以及幾乎貫穿全書,随手一翻就會躍入眼簾的“母體、孕婦、女性、準媽媽”等關鍵詞。
只有女人才能懷孕,才需要孕期護理。
就算是個腦子空空如也的傻子,多看幾眼這種書,也該對自己的臆想症産生懷疑了。
眉頭越擰越緊,指尖焦躁地摩挲唇瓣。路凜洲終于騰的站起,拎着這本無辜的書,無情地把它鎖入抽屜深處。
過了幾天,裴煜才恍然想起自己把書落在書房了。
路凜洲結束了持續數日的書房辦公,這天,連早飯都不吃,臂彎裏挾着文件夾,急匆匆便要出門。
“等等。”裴煜叫住他。
路凜洲依然是那副耐心有限的模樣,腳步卻停了下來。
裴煜走上前去,關切道:“你現在還會吐嗎?”
路凜洲看向腕上表盤,不着痕跡轉移話題:“我趕時間。”
“嗯。”裴煜不急不緩繼續自己的話,“孕吐一般是從一個多月的時候開始,三個月左右才會結束,應該快了。這個時期你的胃口可能會不太好,但你需要補充營養。早飯不能不吃。”
“你如果早上急着出門,就讓廚房提前準備一份早飯放在保溫盒裏,帶走吃吧。”
裴煜溫聲細語叮囑着,路凜洲的思緒卻頓在了他話裏的時間上。
裴煜剛住到這兒沒幾天,他就吐了個天昏地暗被迫進了醫院。當時的裴煜還以為他是孕吐,趁着他睡着告誡肚子裏的“孩子”不能太調皮。
路凜洲平靜的黑眸閃了閃。
除了那本孕期指南書以外,其實處處都是漏洞,裴煜也是天真得可以,連男人懷孕這樣離譜的事都能相信到如今。
“你進醫院那次……”裴煜慢悠悠開口,無端挑起路凜洲心頭緊繃的弦,迫使他扭頭看過去。
然而裴煜神色未變,琥珀色的美人眼瑩潤透亮,眼尾上翹的弧度也從未生出過逼人的氣勢:“應該只是因為食物中毒和胃病?你的胃好像也不太好,那更得吃早飯了。”
路凜洲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卻沉默得更久。
想着路凜洲有事要出門,裴煜不多啰唆,忙說出最後一件事:“我可以繼續去書房看書嗎?”
路凜洲不怎麽自在地別過臉,終于開了口:“別亂動我的東西。”
意思是可以。
裴煜在他的餘光裏笑了笑,說:“嗯,早點回家。”
上次,裴煜只在書房的沙發上落下了一本書,現在卻憑空增加成了三本,整齊地堆在一起。
他疑惑地在沙發上坐下,逐一拿起查看。
《Omega孕期護理指南》
《懷孕期間應對A&O易感期的方法與技巧》
《寫給Alpha爸爸的孕期指導書》
裴煜:“……?”
考慮到路凜洲是O裝B,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肯定不希望懷孕的事暴露。因此,在委托王叔購置書籍的時候,裴煜特意點名要了幾本先婚後愛帶球跑的書打掩護,其中夾雜了一本孕期指南。
但這些普及性的指南書比較适用于占據90%人口的Beta,對位于金字塔尖的Alpha和Omega來說則不盡如意。
他垂着眸子,修長的手指在書封上反複摩挲,過了半晌才翻開。
雖然抽煙喝酒屢教不改,但路凜洲多少有幾分在意這個孩子,所以才會不聲不響給他弄來這三本書。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書編輯短信。
[你比我更需要看這些書。]
會議上,路凜洲從口袋裏拿出震動的手機,沉默着瞥一眼屏幕。
氣氛熱烈的會議室驟然寂靜無聲,所有人皆不約而同閉上嘴動作凝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你繼續說。”路凜洲給手機鎖屏,打破這片死寂。
站在投影屏前的員工緊張得雙手交疊揉搓,瞄一眼PPT上作為結尾的“致謝”二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小心翼翼字斟句酌:“關于我們小組的員工福利提案,路總您有什麽建議嗎?”
路凜洲卻又低下頭去查看手機。
[Omega的妊娠反應比beta嚴重很多,你平時要更注意一點。]
[我知道你不想去醫院,但書上建議Omega最好一到兩個月進行一次孕檢,三個月進行一次全身體檢。]
路凜洲反手将手機扣在桌上,摁了摁眉心。
員工疑心路凜洲可能有些心不在焉,謹慎地将PPT切到前面的內容,重新介紹道:“每年兩次免費健康體檢,現在再加上24小時心理咨詢服務,有助于一舉提升公司形象……”
員工越說聲音越低,戰戰兢兢等待狂風驟雨,等到最後,卻是一聲輕飄飄的“行”。
受寵若驚的員工:“……?”
再次沉滞下去的氛圍裏,路凜洲擡眸,不鹹不淡掃視一圈:“下一個,繼續。”
晚上,裴煜敲響路凜洲的房門,在原地耐心等待,得到許可後才推門入內。
落地窗大敞,溫暖的室內不斷灌入寒氣,紗簾亂卷。
秋天晝夜溫差大,裴煜在家中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睡衣,還沒開口就先打了個冷戰。
他急忙過去關窗,偏頭見同樣一身單衣的路凜洲神情無異,正坐在床邊。
裴煜狐疑道:“怎麽開着窗?”
路凜洲不答反問:“你有什麽事?”
裴煜疑心不解,緩緩上前,冷不防低下腰,湊到路凜洲頸邊吸了口氣。
什麽都沒碰到,路凜洲卻觸電似的向後一躲,同時舉起手臂阻止他的靠近。
裴煜順勢攥住那只送上來的手臂,在袖口處嗅到了更明顯的殘存氣息。
是那股熟悉的苦澀煙味。
裴煜颦眉,低頭看向滿目警惕的人,片刻後無奈地松開手,說明來意:“孩子就快三個月了,要不要去醫院做個檢查?我陪你一起。”
路凜洲靜默一瞬,語氣古怪道:“不用。”
這人煙酒不忌還經常熬夜不好好吃飯,裴煜實在擔心孩子的安危和發育。他準确捕捉到黑眸的那絲躲閃,遲來地生出疑心:“……真的不用嗎?”
路凜洲恢複如常,坦蕩蕩與他對視:“嗯,我去過了。”
裴煜補習了幾個月的孕期知識,對産檢的流程相當了解:“那你拍B超了吧,孩子還好嗎?有沒有拍照片?”
路凜洲面不改色:“……嗯。醫院不讓拍照。”
“下次去能不能叫上我一起?”裴煜聲線更柔,似有乞求也有期待,“我很想看看他。”
這句話落下後,卧室裏靜得就好像時間停滞般,不知名的情緒悄然蔓延開。
一絲冷風從沒能關嚴的窗縫鑽進來,發出刺耳的呼聲。
裴煜敏銳地轉頭,沒等他動身去關窗,來自身後的低沉的男聲先鑽入耳朵,将呼嘯的風聲徹底蓋過。
“你現在就可以看。”
聞言,裴煜回過頭去,眼神裏帶上了輕微的疑惑。
路凜洲雙手撐床,上身微微後仰,姿态很放松。
裴煜似有所覺,蹲下身來,試探着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路凜洲卸下防備的腹部。
而後立刻擡眼,眼神比動作更為小心。
路凜洲忽地笑了,玩味道:“就這樣看?”
裴煜重新把目光移回隔着一層衣服布料的腹部,吸了口氣,反倒缺氧得更厲害,心髒砰砰亂跳。
他緊張地攥住衣角,向上掀了幾分。
路凜洲比他幹脆得多,快速伸了只手過來,非但不阻攔他的碰觸,反而主動将礙事的衣擺固定在了肋骨處。
腹肌賦予腰部更強的彈性和伸縮性,可以逼盡空氣吸得緊而窄,也可以盛滿空氣鼓起來,僞裝出懷孕的模樣。
裴煜全神貫注盯着眼前神奇的一幕,并沒有留意到上方的人已經不再說話了。
他自己也忘了說話。
甚至覺得蹲姿略有不便,索性跪坐到柔軟的地毯上。用近乎虔誠的姿态,仿佛對待舉世無雙的珍寶,先用指尖輕觸,而後才輕柔而愛憐地撫摸。
藏在纖長黑睫後那雙淺色的眼眸,滿溢着溫柔。
手心裏傳來輕微而有規律的震顫。
裴煜一愣,興奮中帶着些許難以置信,平靜如秋水的眸子裏泛起動人的漣漪:“他是不是…動了?”
片刻後又否決自己的猜想:“可我看書上說,一般要四個月才能感受到胎動。”
但這種與血脈相連的小生命交流的感覺太過奇妙,裴煜舍不得放棄,挪動身子再湊近幾分,試圖将自己的耳朵貼上去聽。
那震顫果然更明顯了。
撲通。
真正的震源,那顆在胸腔裏狂轟濫炸的心髒,此時就懸在他頭頂上方不遠的位置。
而非不存在的孩子。
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冷不丁橫來一只汗涔涔的手抵住他前額,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遠。
路凜洲迅速放下衣服蓋好腹部,站開拉遠距離,泛白的唇瓣一張一合。
悄然蔓延的不明情緒好似全都聚到了喉嚨裏,化不開咽不下,半天也遞不出只言片語。
裴煜全然不解,但沒出聲詢問,讓路凜洲自行緩解。
他眼底溫柔不改,然而,這溫柔全都是因為一個不存在的孩子。
濃重的陰翳自窗外夜色爬上眉眼,路凜洲啞聲,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裴煜這才開口:“怎麽了?”
話落,他見路凜洲神情不太對,于是不再強求回答,依言起身,最後落下一句:“那…晚安。”
退出房間前,身後又傳來一聲“站住”,裴煜停步,轉身望向床邊陰晴不定的人。
而路凜洲松開按着平坦腹部的手,眼球爬上幾縷血絲,他薄唇輕動,卻只是回了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