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報複
報複
将其中過程說得極為簡單,對面男子聽完後不斷搓弄手指的動作表現出他很擔憂。
他知道溫柔成傀儡,與将我的屍體從宮裏帶走的事情,對于溫柔精神崩潰的現狀,也許他之前早有預感,可心中想法被證實,還是使他震感得默然不語。
然後,他走了。
窗微微打開着,坐在熟悉的位置,只要微微轉頭,便可以看見抒意宮外熟悉的景色。什麽都沒改變,包括院內那顆挺拔的高木,蕭蕭衰飒,已經沒了夏日的濃蔭,只剩片片飄落的枯葉,宛若蝴蝶。
天空充滿秋的氣息,陽光早已不那麽燦爛,白晝一天天變得短暫。
鳳京的秋天,依然枯燥乏味。
突然,一雙大手狠狠将我向後提起,扣在懷中磨蹭,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回眸淺笑,微微挪動手臂,戳戳那張俊臉:“懶蟲,終于睡醒了?”
知道我在笑他,傻男人不高興,擠眉說道:“不是懶蟲,不是!”
指着外面漸漸昏黃的天色,我故作嚴肅:“我等了你很久,你卻一直貪睡不理我,好好一個大白天都給你睡沒了,溫柔就是只懶蟲。”
緊圈着我,重重跺腳,傻男人使勁搖頭否認:“不是不是!不是懶蟲!”
“的确不是懶蟲。”我輕輕壞笑,“溫柔是大懶蟲!”
原本以為我不說他懶蟲而稍稍安靜下來的溫柔,聽我戲谑後變本加厲地收緊雙臂,似要将我勒死,跺腳頻率越來越大,差不多要将本就搖搖欲墜的抒意宮震塌,弄得我心懸半空,只得低聲安撫:“別鬧別鬧,我錯了還不成。”
“壞臨臨,壞臨臨……”鬧了一炷香,仍不見消停,在我束手無策想要順其自然任他鬧騰的時候,結果那小子不知怎麽來了興趣,一口咬住我耳朵,口勁大得幾乎能咬下來,真真叫疼。
好小子,敢咬我。
氣頭之上,出現在視線當中的正是一只耳朵,趁他還享受咬我耳朵的樂趣,我不管其他,只知道疼得我直想反咬回去。
已經伸嘴過去,豈料傻男人要死不死居然這個時候收嘴不咬我,更要命的是,我已經止不住嘴,正死死啃在他嘴唇上,四唇相接,傻男人先是震驚,再是傻笑,接下來,他大力扣着我反啃回來,不亦樂乎。
“放……唔!”
該死的,這傻男人居然為了不讓我叫出來,學着拿舌頭伸進嘴堵住我的話語,可能覺得這樣很好玩,他探進的舌頭拼命在我口腔攪動。
實在忍無可忍,怎奈身體完全被禁锢,絲毫不能移動,于是我用舌頭開始猛地推拒那條靈活的濕軟,不想傻男人不僅沒有被我推舉開來,反而像是找到什麽好玩的東西似的,一直用霸道的舌舔弄着想推開它的柔軟,弄得好似你侬我侬,最後竟被它勾得糾纏在一起。
保持的最後一絲理智依然讓我抗拒,逃脫他的糾纏,可是狡猾靈巧的舌不允許,找來牙齒生生咬住想要逃跑的柔弱,一邊輕輕舔舐咬疼的地方表示安慰,一邊更加強勢的巧取豪奪,不留餘地。
就算沒有呼吸,我也感覺差點兒被傻男人吻到岔氣,可他竟一點事情都沒有,等糾纏完之後,望着滿嘴都是他口水的我,興奮了,繼續虎虎生風朝我臉親來親去。
他說:“喜歡臨臨!”
已經狠下心要推開他,結果偏偏給他鑽縫隙說了這句話,這下好了,手軟。
可惡的傻瓜。
若是他沒傻,我真想将他摁在地上,掄起手一陣狂掐。
彬彬有禮相敬如賓那是建立在溫柔不屬于我的情況下,現在他從頭發到腳趾甲都是我的,本以為今後自然任我愛怎麽蹂躏就怎麽蹂躏,沒想到,還真應了溫玥的話,這小子心智雖無,但腦袋瓜子激靈得很,可憐兮兮地招你惹你,光會占便宜。
越是壞小孩越招人疼,雖說調皮搗蛋惹人煩,但自己又絕對不可能真的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他自然了解這一點,所以使勁耍一些幼稚的小心眼,喜怒無常,刁蠻任性,可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這麽疼他。
抓抓他的頭,我無奈地望着他:“幸好你只對我耍任性。”
如果一開始溫柔沒有變傻,如果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抱着我的屍體,如果他腦袋裏記得的人不是我,如果當初沒有跟着溫玥一起到那個地方見到溫柔,如果他不是一直哭哭啼啼黏着我,如果……
如果的如果,假設所有如果實現,縱然我心疼他,也只能站在一邊暗自搖頭,對他早已淡漠的感情或許忘不掉,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把他當做自己的一部分看待。
自己的一部分麽。
“臨臨……”甜膩的聲音。
傻瓜。
幾天之後,偏要跟我去見尚君的溫柔,見到我一直跟尚君噓寒問暖,臉色就一直沒好過,最後居然坐地耍賴蹬腿,哭鬧不止,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他當然引起我注意,不僅如此,還成功引起包括尚君及在場禦醫、太監宮女、還有聞聲進來的方淨玉的密切關注。
在衆人注視之下,我一頭腦熱,使了幾個眼色給他都無濟于事,結果溫柔見我無動于衷,氣急敗壞地一抹涕淚,大喊一聲:“臨臨是大笨蛋!”然後便轉身跑出去。
見狀,方淨玉立即跟上他,而我轉首,恰好碰見尚君略帶笑意的目光。
這幾天他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面色紅潤,甚至還能下床走兩步。之前私底下詢問禦醫他的病因,見皇帝龍體好轉,禦醫面帶寬慰顏色,他說:“皇上龍體于半年前突然變得十分虛弱,畏寒體虛,氣息不調,但又不似中毒之象,根本查不出緣由,于是大膽猜想皇上患的應該是心病……這幾天皇上卻又好轉安康之跡,想必是心情愉悅所致……”
心病?
想不通。
難道半年前曾經發生過什麽?
帶着這個疑問去找方淨玉,而他一直閃爍其詞,似是而非,問了半天也得不到答案,而我又不可能直接問虛弱在床的尚君,所以只好一直忍着。
等禦醫退下,我接過宮女手中的湯藥,諾大寝宮只剩我兄弟二人,一口一口喂着尚君,相顧無言喝完藥,他的手指突然掠過我額頭,略有驚訝地問:“臨兒,為何你這樣冰冷,生病了麽?”
“可能是昨晚吹了風,有些着涼,不礙事的。” 有了人的形态,有觸感,會痛,但是我身體依然冰涼,我的體內仍沒有血液湧動。
抽回身子,我以平常的語氣笑了笑。
尚君微微皺眉,說:“晚上涼,你衣服這麽單薄,就不要出去吹風了。聽說你住在抒意宮,幾近深秋,那裏又荒廢許久,晚上朕叫人送個床金蠶絲被過去吧。”
“謝皇上。”微微垂首,謝恩。
金蠶絲被是極其珍貴的貢品,産自于南疆地域獨有而特殊的金色蠶絲,配合上絲織之城——璜城能工巧匠的巧手,經歷萬道繁雜工序才做得出如此的端莊素雅的人間極品。其質地細膩,猶如蟬翼輕盈,蓋上它,冬暖夏涼,不僅如此,它最特別之處在于,金蠶絲具有一種獨特的安身凝氣的功效,實乃千金難求的寶物。
話說最近晚上的确有些冷,算算月份也差不多到深秋時節,北方不比南方,入了秋,溫度下降就很快,尤其是晚上,不過我身體本就冰冷,并無不适,只是溫柔那傻家夥晚上喜歡踢被子,估計是嫌被子重,如今有了金蠶絲被,他應該不會因胡亂踢被翻身而着涼。
默默盤算着,誰知尚君冷不丁地問話,着實吓我一大跳,他問:“在想溫柔麽?”
被看出來也沒什麽好隐瞞,于是我大方點頭承認。
明顯的,尚君有些苦澀地伸手摸摸我的頭:“傻臨兒,到頭來你還是喜歡他……不過溫柔如今這般模樣,只心系于你,相較從前他只想不說不知要好多少倍……”
“什麽?”聽不明白,什麽叫只想不說,溫柔他不是喜歡清的麽。
看出我的困惑,尚君微微搖頭,嘆氣道:“世事看得明白,往往關于你自己的事情你就犯糊塗,難道你看不出來,溫柔他本來就一直很喜歡你?”
震驚。
回神,兀自否認:“怎麽可能,他一直很讨厭我,你別忘了,他還曾經對我痛下殺手……”
“那我問你,為什麽明明失去心智,溫柔卻只記得你一個人?”見我答不上來,他又繼續說,“他從來不愛管閑事,可偏偏關于你的事情他都會去管,之後為報複而捅你一刀,被關押的日子他亦同你的死訊而形同枯槁,仿佛丢了魂似的……還有當初知道你有難,他竟然放下所有事情跑來找你,就算成了傀儡,見到斷氣的你,依然呆滞的他竟然不顧一切抱着你離開……這些,你認為是偶然的麽?”
當然不是偶然。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全怪我當時當局者迷,所以現在要更加珍惜這個摒棄悶騷,只懂任性的傻男人。
撇嘴一笑,我轉而将話題甩給他,說:“比起這個,我更像知道這一切都是誰告訴你的,是方淨玉吧?一定是他,除了他就沒人這麽無聊。”
尚君收回輕松的神色,顯得很猶豫,他垂下眼簾,半天沒有說話。
其實自打清在身邊那會兒,我就覺得尚君身邊的面具男子與其有種奇異的羁絆,只是當初想不到他是誰,現在明白,倒是同時想清楚那時候方淨玉為什麽會對我橫眉冷眼惡語相向了。
恨屋及烏。
“看不出來的事情有很多,我有,你也有,或者你看出來了,只是不想承認。”我不是緘默不言的好人,也不是喋喋不休的惡棍,該說的我照樣會說,只是說得比較隐晦罷了。
得知他不想回答,我便輕巧地轉開話題,将話題步入正軌,開始問道:“據說你體虛的病症是從半年前開始的,不似任何一種病,倒像是心病……”轉頭正面注視着他,“怎麽樣,想跟我說說,半年前發生了什麽事麽?”
臉色漸漸難看起來,我知道這件事一定讓他很難受。
難受的事情絕對不可以憋在心裏,難受、悲哀需要宣洩,因為痛苦一旦被收藏于心,就會腐爛生蛆,啃噬人的耐性、良知,甚至情感。
積郁成疾,正是因為備受煎熬的心得不到傾訴與理解,于是人會被擊垮,一敗塗地,然後很有可能就此郁郁而終。
痛苦需要分擔,被一分為二的痛苦可以使人輕松不少,有些東西能獨享,但有些東西一個人承受不來。
同甘共苦是一種境界,而人們往往只能做到同甘,而不能共苦,這是十分悲哀的。
所以當有人願意分擔自己的痛苦,沒有人會拒絕,尚君亦是,沉默良久,他攀着我的肩膀認真而小聲的說起了半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将近一年前,清回到鳳京。
當然,這個清早已恢複所有記憶,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以及地位,但是尚君不知道,無人知曉。
所有人都以為清仍是那個毫無記憶的尚清,但是他們錯了,大錯特錯。
他是尚清,骨子裏永遠擁有那份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同樣的,他永遠擁有尚氏王族冷血睿智的血統,即使失去記憶,他依然如同冷焰之火,慢慢焚燒、吞噬那些從正面攻擊他的人。如果說每個家族都有一個特點,那麽,尚氏王族擁有的應該就是陰寒,埋在笑臉之後的陰寒。尚乾這樣,子琦這樣,清這樣,包括我,也難逃這樣的血統。
裝作和善的表情之下,是清充滿仇恨的心。
從不心慈手軟的他,自然不會放過那些曾針對他的大臣,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大臣,終究還是抵不過一重又一重的毀滅性打擊,由勾結黨羽私吞糧饷開始,直到以忤逆叛國罪使得那些曾經幾代忠臣世家滿門抄斬,血流成河。
然而,這些事情,清從來都不露面。他在背後操縱者翻雲覆雨的手,他将他所有的意志思想化為現實,他以一種游戲的心态揮手揚起一陣詭谲雲波腥風血雨,然後,他注視這些被他親手主宰的慘狀,冷冷微笑着。
他在報複。
他在報複……我。
盡管一切看上去是那麽理所當然,但尚君依然敏銳的嗅出事态中異常的氣味,他開始留意并暗暗派人調查,半年前,真相水落石出,當所有矛頭指向清的時候,他竟不知道以什麽表情來面對,震驚、氣氛、痛苦、內疚的情緒一湧而上,他不敢相信清會做這種事。帶着這種想法,他終于微微顫抖地詢問清,而清異常鎮靜,甚至略帶嘲諷的眼神深深刺激了尚君,毫不掩飾的承認,那種帶着發狂而優雅的表情,只有恢複記憶的清才有,尚君很清楚,同時也很痛苦。
“為何要害死這麽多人,如果你想要皇位,我可以給你。”
“皇位?”冷笑的聲音,“我從來不屑于這個東西,我失去的東西你們誰也無法彌補,當然,如果你願意用痛苦來交換的話。”
“放肆!”一國之君,豈容他人侮辱。
“放肆?真是可笑!殊不知誰曾經在男人底下承歡,媚态淋漓,如今還好意思裝作清高的模樣!”
戳中尚君心中最疼痛的那一點,差點使他站立不穩,他回頭,望着那個他深愛卻不愛他的人,開始隐隐泛出一絲強烈的悔意。
究竟當初,用自己唯一親人的命換取這個男人複活,值不值得?
明明一直珍惜的弟弟,自己竟口口聲聲要他去死,任其親手死在自己手中,只是為了交換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值得麽?
當了多年皇帝,尚君也看清很多事,他知道自己與清再無可能,只是希望待其如兄弟,以彌補缺失我之後心底那股深深懊悔,但沒未曾想過會到如此地步,從未。
清離去時那抹鄙夷嘲笑的神色仿佛在告訴這個登上帝位的他,他所做的都是無用之功,他所付出的不過如糞土令人摒棄,朝野上下這一切一切的慘象,都是他親手造就,這甚至比死亡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猶如晴天霹靂。
然後,不動聲色的,清走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尚君從此一病不起,身體漸漸虛弱下去,不分晝夜地一直在做同一個夢,不斷夢見我死去,不斷夢見清的離去,不斷夢見大臣們慘死的模樣,每每如此,總會驚得他一頭冷汗。
唯一留在他身邊的也只有方淨玉,但是尚君沒有細說他與那個面具男人之間的事,我也不便多問,揚手擦幹他額頭的汗水,半眯着眼,柔聲說:“現在我還沒死,這就說明萬事萬物都有轉機,意料之外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你不可自暴自棄,更不能逃避,既然是你親手造出的慘象,你要想方設法扭轉乾坤,否則如何給已故忠良沉冤昭雪,如何讓忐忑不安的朝野上下安心?這是你的天下,你有責任和義務對它負責,這是你登上帝位那天就決定的命運,你選擇了,就不要後悔。”
那雙原本暗淡的眸子終于有了神采,尚君摸了摸我的頭,淡淡笑着,他說:“謝謝你,臨兒。”
縱使孤家寡人,也需要人鼓勵。
點點頭,我不再多言,而心中另有所想。
清半年前就離開皇宮。
然後他去哪裏了呢?
這回我是真的猜不出來,線索似乎就斷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