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挑釁

008 挑釁

白玥如此開門見山，顯然有些出乎白閣老的意料。

而且她有意無意地看向花廳的舉動，也讓白閣老有些心虛。

不過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來跟白玥“談心”，頗有些虛張聲勢、欲蓋彌彰之意。

本來談心這檔子事兒，他們父女倆以前也是經常談的。

白閣老出身百年書香世家，從會走路的時候起就開始讀書，讀出來滿腹經綸，看着雖有些古板迂腐，但其實股子裏還是個清高又浪漫的人。

這種人，最喜歡的就是跟人談文學、談理想、看星星、看月亮。

而且這個交談的對象，也不能是那種“祿蠹”※——若是開口閉口都是仕途經濟，那就太倒胃口了。

白閣老從二十歲中了狀元開始進入官場，所見皆是此類同僚。正所謂“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能入朝為官的，當然大多都是抱着這種思想的。

因着家學淵源，朝堂場面上的事兒白閣老當然也能順利應付過去，但是這些事終非他心中真正所喜，不過就是個差事罷了。

不得不做，但是做得難受。這一點，古今中外的社畜們，大抵都懂。

如此一來，每日下了朝，從衙門回府的時候，白閣老難免滿心都是疲憊，就想着找個知己好好聊一聊。

萱城公主當然不可能是這個知己了。

對于這位原配妻子，他不是不喜歡，只是，不管怎麽喜歡，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遺憾——為什麽，她什麽都好，卻竟然是個不喜歡讀書的！

不過說來也是，萱城公主她小時經歷奇特，雖然貴為公主，但卻在北邊兒鄉野長大。因此性格舒朗大方與尋常貴女不同，正是白閣老所欣賞的那一類型。

只可惜，有得必有失，這麽一來，這位公主在讀書上，就毫無興趣，讓他那個隐秘的“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夢想，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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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們在其他方面十分合拍，也算是琴瑟和鳴，和和美美過了這麽多年。

再加上他們的獨生女兒白玥出生，很快就顯露出了白家人所特有的喜愛并且擅長讀書的特質，完美彌補了這個遺憾。

白玥從啓蒙開始，整個的發展方向就完全符合白閣老的心意。她年紀雖然不大，但見識心性都是上乘，勝過這世間無數的男子，很快就能夠引經據典，跟白閣老談古論今了。

他們父女兩人時常在無事的夜晚，于花廳小坐閑談，妙語連珠、棋逢對手，實在是酣暢淋漓。

溫柔聰慧的女兒，嬌美活潑的妻子，每逢這些時候，白閣老還真有些感謝上蒼，讓他能夠擁有如此完滿的人生。

他對自己的生活一直沒有什麽不滿，哪怕是近來妻子忽然鬧別扭要給他納妾，他也只當她是在使小性子，鬧騰幾日便好了。

成親二十來年，他對妻子的性格已經了解得十分清楚，明明根本就不想跟別人共事一夫，何苦要如此為難自己，口是心非。

他半真半假地發了一頓火之後，她果然消停了。

不過賭氣也總歸是要賭氣一段時日的，過段時間就好了。這麽多年了，她一向如此。不必管她就是。

白閣老對于自己的婚姻危機毫無察覺，甚至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

畢竟，萱城公主對他的感情，他是十分有信心的。故此才能這麽有底氣，把驸馬爺做得跟一家之主一樣。

再加上有白玥這個溫柔聰慧的女兒時常做陪，他更加沒有什麽煩惱了。

直到今天，他的完美女兒忽然在書房給他留了一封信，言說要離開家追逐自由和幸福而去，他才終于感覺到了難受。

是一下子就感覺天都要塌了的那種程度的難受。

什麽叫離開家去追逐自由和幸福？

他和公主不是已經給了她這世間最好的自由和幸福了嗎？

從小到大，她難道不是被他和公主捧在手心兒裏嬌寵着長大的嗎？

就連皇上、太後，也是一直對她這個公主所出的獨生女疼愛有加，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啊？

及至她年紀稍長，要議親了，太後和皇帝陛下甚至幾次召了他和公主入宮商議，千挑萬選，才給她選擇了賀老丞相家的嫡長孫指了婚。

賀老丞相乃是三朝元老，雖出身寒微，但才能出衆，人品一流，舉國上下，無不稱贊，是大益朝有名的“賢相”。

他為官一向清正廉明，對家族子弟管教也是甚為嚴格。賀家子弟，無論為官與否，都十分愛惜羽毛，口碑甚佳。

要指給白玥的那位賀家的小郎君，白閣老也是見過的。那小公子文采風流、人品出衆，就連相貌也是不世出的美男子。

而且賀家家風清正，也是奉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門當戶對、三觀一致，簡直沒有比賀家更适合跟他們白家結親的人選了。

上至太後和皇上，下到公主和白閣老自己，對這門親事都十分滿意，怎麽玥兒她竟不滿意？

這到底是為何啊？

難道說是因為外頭那個更好？

那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比賀家那位舉國聞名的佳公子還要好了。

白閣老又氣又急，顧不上跟萱城公主交代一句就騎着馬急匆匆追出去，幸好總算是趕上了。

不過他可沒有萱城公主那麽好糊弄，很快就發現他們之所以能夠追上，只是因為他的玥兒沒有真的私奔，而是準備自己回家來了。

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莫非是外頭那個又惹惱她了？

白閣老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心裏愈發着急，他迫切想要知道是哪個不要臉的東西帶壞了他的女兒，竟然要勾着她私奔——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确保這件事不再發生，那肯定就是要從源頭處理掉這個危險因素。敢動他閨女，就要有為此負責到底的覺悟。

白老爹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然而還沒等到他主動出擊，那個壞東西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且不論直接砸門、大呼小叫這種行為有多不成體統，單看女兒的反應他就知道，來的人肯定就是那小子。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還說等安頓好了女兒和公主，自己派人去打探打探呢，結果這個人就忙不疊得自己找上門來了。

可見必定是個急功近利、得意忘形的宵小之徒，那必須不能放過，要好好教訓他一頓才是。

白閣老打定了主意，直接在大門口攔截了女兒——至于為什麽公主也會跟着出來，雖然挺符合她一貫的性子，但這不是添亂嗎？

好在閨女還是靠得住的，只是什麽時候她跟公主這麽親密了？

總感覺心裏有些酸酸的是為什麽？

白閣老按捺住心中這種莫名湧動的複雜情感，吩咐女兒帶着她娘回去休息——沖鋒陷陣、對付極品這種事兒，就該男人上嘛，女人們就該舒舒服服地穩坐後宅享福，這才是真理。

見到女兒一如既往地聰明聽話，白閣老十分高興，雄赳赳氣昂昂地沖出門去，本待大展身手一番，卻不料門外的局勢又已經發生了變化。

站在門口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其中一個衣衫不整、形容狼狽、表情還透着一股子猥瑣，手裏頭還拿着塊石頭的，肯定就是那個胡亂砸門喊叫的壞種了。

而旁邊站着的那個居然是賀家的小公子……

啊這！白閣老只覺得腦子嗡嗡得，無異于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老臉通紅，差點兒當場就要鑽到地縫裏去了。

偏偏賀桢見到他，還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行禮問候，就跟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愈發讓白閣老感覺無地自容了。

他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跟賀桢寒暄了兩句，然後就把目光轉向了旁邊兒那個人。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之前遠遠看着就感覺這個人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子弟，近距離一看，實在更是讓人倒胃口。

只見這小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跟賀家小郎君年紀差不多，但是卻仿佛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賀家小公子彬彬有禮，這小子卻蠻橫不講理，舉止粗俗不說，還斜着眼睛看人，一副無時無刻都在算計的模樣。

至于相貌，那更是宛若雲泥。

賀家小公子恍若谪仙下凡，舉手投足之間，盡顯世家風範。而這小子畏畏縮縮，獐頭鼠目，看着就不像好人。

白閣老又是生氣又是疑惑，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女兒居然會不選賀小公子而是選這小子，這不是棄了明珠選瓦礫嘛。

實在是太令人不解了。

他心中無比感嘆，卻也知道不能耽誤正事兒。正想着開口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冷不丁賀桢已經開口，恭恭敬敬道：“世伯請稍安勿躁，此事晚輩已經解決，無須再勞煩世伯了。”

聽他這麽一說，白閣老不免愣住了。

不會吧？

怎麽就解決了？那小子看上去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啊？

似乎察覺到了白閣老的疑惑，賀桢微微一笑：“世伯若是不信，可以問問他……任公子，在下說的，可是真的？”

白閣老聞言，便轉過頭去看任傲天的反應。還別說，聽賀桢這麽一說，那任傲天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驚恐的表情。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不對，連忙佯裝鎮定，冷哼一聲道：“哼！今日就看在玥……白大小姐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了。來日必定……”

“來日必定如何？”

賀桢靜靜看着他，臉上甚至還帶着淡淡的微笑，然則任傲天卻像是見了鬼一樣，連僞裝的鎮定都維持不住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雖然勉強放了一兩句狠話，但很明顯色厲內荏，根本沒有啥說服力。

于是，這一場危機就這麽被賀桢三言兩語、雲淡風輕地給解除了。

白閣老十分震驚，連忙對賀桢道謝。

不料賀桢卻微笑着要求進門一敘，直接拿出了那塊玉佩，讓白閣老尴尬得愈發想要撞牆了。

什麽，玥兒她竟然直接找了人家賀小公子當面退婚，這……這……

白閣老氣的渾身顫抖，倒是賀桢反過來安慰他：“白姑娘後來也并未同那任公子一同離去，看着倒似乎是有其他隐情，不若世伯請白姑娘過來，問問到底是何緣故？”

人都找上門了，還是自家沒理，白閣老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何況這位賀小公子想的還極為周到，提出自己先回避，如有需要再出來見面，為的也是顧全白玥的名聲，還有就是怕沖撞了她。

如此細致有禮，簡直堪稱年輕子弟中的典範。

所以，玥兒啊，你到底是為何要跟他退婚啊啊啊……

白閣老內心是崩潰的。

但是讓他更加崩潰的是，白玥毫不回避這一點，一見到他，第一句就是“我的确是想跟賀家退婚。”

至于原因嗎？

白玥笑眯眯地道：“那當然是因為，女兒覺得，比起嫁人生子，果然還是在家陪伴爹爹阿娘更好了。”

白閣老愣住，心道這算是什麽理由，我可信你個鬼。

他正想着說話，卻聽花廳之中有人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不敢茍同。”

他一邊兒說，一邊兒從花廳之中掀開簾子進來，舉止優雅，眼中卻帶着飽含興味的笑意，真是從頭到腳都寫着：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白玥只覺得眼前一黑，暗道，真正的戰鬥，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