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爽約
第28章 爽約
趙姜雨。關越一愣,他記得這個名字。
——不管是趙家那位臨時逃婚的小女兒,還是差點成為江堯或者祝嘉昱兩人中某位的未婚妻,趙姜雨這個名字都如雷貫耳,讓他很難不留下印象。
他的腳步停住了,目光停留在趙姜雨有些髒兮兮的臉上,思索了片刻,道:“這位趙小姐,你認識我?”
“當然。”
趙姜雨見他神色猶疑,主動自報家門:“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前幾年搬離龍青的風裳制衣以及背後負責人趙文娟,她是我的母親。我還在龍青的時候,曾和江總有過一些淵源,也對您二位的婚事有所耳聞。新婚快樂,關先生,很抱歉以這種方式和您見面。”
“……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才冒昧打擾。”趙姜雨收起笑,言辭十分懇切,配着她狼狽的外表顯得很讓人信服,“本來想在這裏等江總下班碰碰運氣,沒想到先遇見了您。關先生,我這次來,是想求您和江總幫我個忙,之後要我做什麽報答都可以。”
估計是剛見面不太熟悉,趙姜雨沒将話說完整,而是有意隐去了一部分,只等關越松口之後再繼續向下說;不過就算不說,關越也能大概猜到她想要什麽,現在齊家因為新娘悔婚這件事幾乎成了整個圈子的笑柄,和趙家也鬧得天翻地覆,在這個當口,趙姜雨作為當事人突然出現在龍青市,一張口還就要他和江堯幫忙,無論怎麽想,也應該和這件事逃不了幹系。
但他猜到和聽趙姜雨親口說是兩碼事,更何況趙姜雨話裏話外好像篤定他和江堯一定會伸出援手,傲慢得叫他有點火大,于是他沒立即接腔,而是轉開了視線,半晌,才淡淡地道:“抱歉,趙小姐,我并不認識您,您上來就要求我和江總接濟,還對自己只身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說罷,也不等趙姜雨回答,就自顧自地要繼續往前走,只不過腳步很拖沓,像在給誰遞臺階,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身後的趙姜雨又說:“關先生,我是與您不熟悉,但是我認識江總!”
年輕的女孩抿着唇,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珠格外亮,她幾步又走過來,下定了決心似的:“您可能确實不認識我、也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您實在信不過,可以聯系江總幫我給他捎句話嗎,就問當年他對我的承諾,現在還算不算數?”
趙姜雨應該并不想拿這句話來威脅或者吓唬誰,而她又實在沒別的籌碼,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臉迅速因羞愧而泛紅,聲音也低了下去:“抱歉,關先生,有些事情三兩句話解釋不清楚。”
關越終于回過頭看她,停頓了片刻,最後嘆了口氣:“……你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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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趙姜雨的突然出現,關越放祝星緯鴿子放得十分利落,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有急事過不去就再沒了下文;他不顧電話那頭祝星緯的鬼哭狼嚎,将手機倒扣在桌上,這才擡頭看坐在對面的人,趙姜雨似乎有點緊張,一只手摳着茶杯的杯把,小心翼翼地和他确認:“關先生,這裏真的——”
“嗯,”他應了聲,“你放心,這裏隔音很好,不會有人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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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輕姑娘好像有點過于敏感,也不知道怎麽鼓起勇氣來龍青蹲江堯的,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又給對方倒了杯茶,兩人坐在封閉的包廂裏面面相觑,最後還是他主動開口:“你說江堯曾給過你一個承諾,是怎麽回事?”
趙姜雨聞聲,踟蹰地看了他一眼,很難以啓齒的樣子:“我之前,被我母親帶去和江總一起吃過飯。”
這大概就是江堯之前說的那頓相親宴,他想起自己去和江堯接袁芷蘭的那晚,也聽對方講起過;當時江堯倒沒提起還有這個插曲,也不知是忘了、還是單純覺得沒必要。
他正思索着,忽聽趙姜雨又繼續道:“我母親想要我通過這頓飯結識江總,和他發展一些……私人感情,但我并不想就這樣将自己的人生斷送在一樁沒有感情基礎的商業婚姻上,那晚我發了通脾氣,和江總的聚餐也因此不了了之。”
“但後來我母親又擅自為我安排了和祝家大公子的會面,這次引得對方大發雷霆,差點讓趙家在龍青無法立足,我家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剛好我母親在那時結識一位蒼州的朋友,我家就借機搬遷去了蒼州,臨走前江總又來單獨見過我一次,他留下一張名片,說如果哪天我回到龍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他,就當他替祝大公子還我一個人情。”
這倒和關越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了,他原以為是江堯和趙姜雨之間有點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秘辛,現在看來竟然還有祝嘉昱的事。
不過仔細一想倒也合理,畢竟祝家兩兄弟脾氣一個比一個古怪,早年祝嘉昱是個一點就着的火藥桶,按江堯所說,當然也忍不下被爬床的氣,盡管最後留着一線面子,可顯而易見趙家還是為此吃了不少苦頭。
只不過這對趙家來說或許是罪有應得,但對于從頭到尾毫不知情、被下了藥送上門的趙姜雨來說,完全就是無妄之災了,甚至往嚴重了說,接連錯過江堯和祝嘉昱兩個大魚,她成為被趙家上下指責的罪人都不是不可能。
恐怕江堯是這麽覺得,才在當時特意留下一張名片,只不過時間久遠,趙家又徹底在蒼州定居,難怪他自己都想不起還曾許下過這種承諾。
趙姜雨說完,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從兜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張名片,朝關越遞過來:時隔多年,這張硬質卡片早已陳舊泛黃,甚至江堯都早已棄用,換了另外的版本,但可以看出持有者一直好好地保管着,上面電話和姓名清晰可見,确實是江總本人的名片不假。
關越接過來端詳了一陣,又原原本本地還給她,他看向對面端坐的年輕女生,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剛見到我怎麽不說?”
害他有一瞬間還以為趙姜雨本人其實是什麽驕縱跋扈的大小姐,連請人幫忙都頤指氣使,好像字典裏就沒有“被拒絕”幾個字。
他望着趙姜雨,無可避免地又看到她髒兮兮、有些發皺的衣服,全身上下只剩一雙眼睛還是亮的,透着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勁兒;對方已經坦誠,叫他也不好再繼續揣着明白裝糊塗:“趙小姐,其實我知道你的事,趙家齊家聯姻,我婆婆在被邀請的名單之內,你逃婚之後,她轉機來了龍青。”
婚禮由趙家和齊家一手操辦,趙姜雨這個逃婚的準新娘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果然,趙姜雨猝地擡頭,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奪門而出,他很輕易知道對方所想,立刻安慰道:“別急,她暫時不在這裏,我也不會透露你的行蹤,現在齊家和趙家因為你的臨時悔婚變得一團糟,我猜你來找江堯,是為了這件事吧?”
“……是。”
片刻後,趙姜雨頹然地輕輕點頭:“我希望江總能借我一筆錢,讓我出國。”
她逃婚并不是臨時起意,甚至早在很多年前,在第一次被送到祝嘉昱床上的時候,她就猜到未來也許會有這一天;從小到大,趙文娟總是叫她忍耐,叫她放下自己沒必要的尊嚴,她做了趙家二十幾年的工具,她早已受夠了。
“我逃婚時身上只帶了一點現金,銀行卡之類的東西我擔心會暴露行蹤,所以都不敢用,像那種需要身份認證的交通工具我也不敢搭乘,一路擠長途大巴、還有那種拼車來的龍青。我不知道江總還記不記得我這號人,或者願不願意幫我,所以剛開始遇見你也不敢說實話,現在想想我真是天真,這種驚天醜聞,怎麽會傳不到你們的耳朵裏。”
關越啞聲,不知道該說什麽,突然震動的手機在這時解救了他,江堯應該是忙完了,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見他不回,索性直接撥了電話過來。
他當着趙姜雨的面接起,聽見他們家江總酸味彌漫地道:“哪兒的寫字樓啊,這麽快就被你找到了……多大多高?有幾層?有江氏氣派嗎?幹脆我把頂層的辦公室全拆掉,你帶着你的員工在江氏安家好了,我不收你房租,怎麽樣?”
“好啊。”他氣定神閑,“拆吧,拆了你自己去大街上辦公去,我只給小曹姐姐留一個工位。”
“……”
江總悻悻然瞥了旁邊等他講電話的曹雯一眼,曹秘書被看得一臉莫名其妙,剛想開口,就見自家老板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電話那頭,關越說:“江堯,你還記得趙小姐嗎?她現在跟我在一起。”
江堯認識的趙小姐不多,兩人共同知道的就更是只有一個,他很快對上了記憶中的那張臉,詫異反問:“趙姜雨?你說她和你在一起?”
他對一旁的曹雯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将辦公室的門關緊了,還在外面挂上了勿擾的牌子,一切都弄妥當,确保不會有人來,他才繼續說:“趙家和齊家還在找人,她是自己偷偷過來的麽?……膽子還挺大,也不怕你和我把她直接送回家。”
“那應該不會。”關越一本正經地反駁他,“你不是還答應過人家,哪天回到龍青,如果有需要,可以來找你幫忙嗎?”
“……”
塵封的記憶松動,江堯仔細回想,發現好像确實有這一回事。
他皺起眉,有這麽一樁往事,猜測前因後果并不算困難:“她來龍青就是為了這個嗎?找我幫忙……幫什麽忙,讓齊家和趙家不再追究逃婚的事,還是幹脆取消婚約?”
有些東西電話裏說不清楚,關越看了一眼對面忐忑不安的趙姜雨,言簡意赅地道:“你現在有空嗎?過來再說吧,我和趙小姐在家附近的那個茶館裏。”
[對了。]挂掉電話,關越發消息補充,[你來的時候幫忙買身女孩穿的衣服,應該和小曹姐姐的身量差不多。]
趙姜雨一路奔波,沒帶幾件換洗衣服,這會兒已經狼狽得叫人不忍看了。
江堯來得很快,曹雯跟在他後頭,手裏提了個紙袋,裏面裝了套已經剪去吊牌的衣服,見到趙姜雨就遞了過去。
後者愣着,過了會兒才伸手接過,江堯和關越的善意很輕易地傳達到當事人這裏,她捏着紙袋的一角,先向曹雯道謝,随後眼圈泛紅,又鄭重地向另外兩人躬身:“江總,關先生,真的謝謝你們,這些我都會還的。”
她又不傻,當然知道如果江堯和關越不想幫她或者有別的心思,那大可不必關注她的這種細節,連日來的焦慮不安稍稍散去,她坐直了身子直視江堯,将那張妥善保存了好幾年的名片推過去:“江總,您還記得它嗎?”
江總就算之前真的不記得,現在也在自己老婆那種“這你都不記得你是不是老年癡呆啊”的淡淡嘲諷語氣裏全記得了,他如同半小時前的關越一樣打量自己給出去的那張名片,然後緩緩推回,面帶微笑:“當然記得,趙小姐,看來您已經想通了。”
當年他給出名片沒多久就因事離去,臨走前對将要背井離鄉的趙姜雨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趙小姐哪天想通了,需要我幫忙,可以随時來找我。
趙姜雨大概一直沒細想過這句話的含義,如今再聽,她愣了片刻,随後忽然失了态,深深地低下頭去;她瘦弱單薄的脊背顫抖着,聲音低啞地重複:“我想通了,是……我想通了。”
她終于想通了,自己所依賴的那個家其實就是她最大的牢籠,是害她這樣狼狽的罪魁禍首,她苦苦等待的有朝一日那些人痛哭流涕朝她悔過的情景絕無可能發生,她早就應該走,這就是她的命運。
“嘉昱當年對你們家的确恨之入骨,我也不見得多瞧得上你母親那些手段,但是我和他也都有個共識,”江堯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用一種回憶的飄渺語氣說,“你作為當事人,是除了我和他之外的另一個受害者,無論趙家如何,代價不應該由你來承擔。”
“所以後來我和他聽說你們要搬去蒼州,其實隐約有一點愧疚之情在,盡管我們都沒想傷害你,但是你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所以我代表我和他兩人出面,給你留下聯系方式,一方面是怕趙家會因為我和他而針對你,另一方面,也希望你能知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不再是趙家獲取名利的工具,我們會幫你。”
“趙小姐,”江堯溫和地看向她,“我以為你沒有聯系我,是因為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人生了。”
屬于自己的人生?
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話,趙姜雨茫然地擡起頭,用通紅的雙眼直視江堯,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淚倏地滾落,她能有什麽自己的人生呢?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個太遙遠的詞了。
她二十餘年的光陰,說到底,真正屬于她的,不過只有短短一個夏天。
——而那個夏天也是謊言,許下承諾會與她在那片向日葵花海再見的人爽了她好多年的約,她目光落在手腕上,已經磨損的紅色手鏈若隐若現地藏在衣袖裏,時間過了太久,她也戴了太久,早已不如當初鮮亮,晦暗如她不見天日的前半生。
江堯的視線也正落在那裏。
他隐約看到一條紅繩,是各種寺廟祈福裏最常見的那款,頭與尾應該與一塊渡了金的裝飾品相連,可趙姜雨帶的那一條似乎又不同,他印象中只見過這麽一條特殊的祈福手鏈,出自早已不在人世間的某個人之手,那個人将原先廉價的吊墜替換掉,換成了自己第一次參加創業比賽贏得的冠軍戒指,對他說要送給自己喜歡的人。
“抱歉,趙小姐。”他突然出聲,“可以看看您的手鏈嗎?”
“……什麽?”
趙姜雨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将手鏈解開,動作小心地捧着遞了過去,江堯終于看到這條手鏈的全貌了,除去陳舊的外表之外,一切都和他記憶裏分毫不差,他屏住呼吸翻到有裝飾品的另一側,在那個充作裝飾的戒指的內圈看到了名字縮寫:SLJ。
他靜默了很久很久,在這一刻想起許多從前的事,命運說不上是仁慈還是殘忍,他曾經翻遍整個龍青都沒找到的人,時隔多年,又兜兜轉轉地出現在他面前。
他收回視線,輕而鄭重地将手鏈放回到趙姜雨掌心,然後狀似不經意地問:“趙小姐,你這個手鏈,是在哪裏買的?跟我一個朋友的很像。”
趙姜雨搖頭:“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等等,你說你朋友也有一樣的?你那個朋友現在在哪裏?我、我正在找他。”
他注視着面前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的年輕姑娘,良久,別開目光:“仔細看,好像也不一樣,我那個朋友一向不太喜歡在別人那裏留下自己的東西,大概和你在找的不是一個人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不想說話,心理創傷還沒有修複好,詳見上章置頂評論
為了少扭腳我決定以後少出門,從根源杜絕這件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