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第4章 4

◎江席月◎

周四,銀木鎮迎來了一場小雨。

林應缇不喜歡下雨天,她趴在窗戶看門前經過的一群小孩,她們打着小雨傘,背着書包,手拉着手跨過泥坑去上學。

江席月給她念故事的時候,也發覺了她的心不在焉,索性不再講話,同她一起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挂在房檐上。

“你想和她們玩嗎?”

林應缇搖頭,“她們不喜歡我,所以我也不喜歡她們。“

江席月笑了笑。

林應缇喜歡看他的笑,于是又說:“我把你教我的感謝信送出去了。”

江席月微微一怔,語氣聽起來沒什麽異樣。

“是嗎?對方怎麽說?”

林應缇搖頭,她想起診所裏那個很溫柔的女人,她看見了自己的感謝信表情很奇怪,至于怎麽奇怪,她也說不上來。

看她說不出什麽所以然,江席月無奈說:“算了。”

林應缇看着他,突然開了口,“你要離開這裏嗎?”

江席月偏頭想了會,“應該能。”

林應缇不說話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江席月離開會如何,她的腦子拒絕思考複雜的東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帶到這裏來的。

Advertisement

于是她好奇江席月的情況,“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江席月語氣平靜地敘述:“你媽媽在我家裏當了一段時間保姆,然後趁着我爸媽都不在家,給我喂了摻着安眠藥的牛奶,裏應外合才跑出來的。”

“他們現在做的事就是不對的事,你要幫他們嗎?”

林應缇瞪大了眼睛,突然生氣起來,“我沒有幫他們!”

“我知道。”

江席月頓了頓,繼續說:“他們可能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林應缇安靜了下來,緊緊抿着雙唇。

過了幾秒後,她小聲說,“那我的爸爸媽媽為什麽不來找我。”

“可能找了,但是沒找到。”

林應缇安靜了下來,她的頭發又長了些,烏黑發絲散落在肩側,她雙手抱膝,低着腦袋一言不發。

江席月放柔了語氣,循循善誘道:“你想見到他們嗎?”

林應缇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她把頭埋得更低了,悶聲道:“我不知道。”

“為什麽?”

林應缇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沒來由的就有些害怕。

“你害怕他們不要你嗎?”

被猛地說中了心中隐秘的角落,林應缇緊抿着唇別過頭去。

“不會的。”

江席月的笑就如天上的皎潔明月,卻又像是被隐在烏雲後的明月,似真似假,看不真切。

“天底下哪有父母會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林應缇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如果你害怕離開這裏後,他們不願意接納你,你可以來我家。”

“.....你家?”

江席月語氣放得很慢,“你願意嗎?”

他就這樣靜靜地注視着林應缇,看着她的面部表情逐漸變換。

林應缇低着頭,看着自己髒兮兮的衣服,眼神又忍不住往他那瞥,小心翼翼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江席月向她做出承諾,“只要你和我逃出這裏。”

林應缇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手也無意識地緊攥着裙角。

剛要說些什麽,樓下院子裏傳來了動靜,林應缇被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立刻輕手輕腳的走出屋。

關門前她還是忍不住朝江席月看了一眼,見他正望着自己露出淺淡的笑容,便觸電般立刻收回視線,神情慌亂的掩上了門。

門關上後,江席月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轉頭望向上方的小窗口,為了防止他逃出去,這個房間連窗戶都開得很小。

月光洩了進來,灑在他安靜冷淡的臉龐上,他閉上眼,靠着牆壁。

快了,再等一等。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汪豔和鄭國利都回來的有些早,林應缇将飯做好後,便躲在了自己房裏,只有再收拾碗筷的時候才會出去。

吃完晚飯後林應缇在廚房裏洗碗,她個子有些矮,甚至夠不上竈臺,只能吃力的踮起腳,泡沫飛濺到她臉上,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客廳裏汪豔和鄭國利正在小聲說些什麽,林應缇不由支起了耳朵,屏住呼吸

“你說那孩子知道了我們的長相,會不會有些麻煩。”

鄭國利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這個問題老子也想了很久,如果這樣的話....”

他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眼裏露出陰狠兇悍的光。

“那那邊怎麽辦?要是他們收不到人...”

“管他呢,我先把錢拿了,那時說不定我們都跑到國外去了。”

“反正別同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種十有八九有詐,先交錢再說,現在是他們的兒子在我們手裏,應該妥協退步的是他們,不是我們。”

“到時我們走之前,還得把那個丫頭一起處理了。”

“之前不是張哥聯系說要她嗎?我們白養她這麽久,是該換點東西了。”

林應缇面色白了白,死死地咬住嘴唇。

當江席月看見林應缇時,微微一怔。

面前的女孩的臉色煞白,嘴唇也是淡色,

“你怎麽了?”

林應缇不說話,默不作聲地坐在他面前,微屈着腿抱着膝蓋,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誰也看不見。

江席月看見她這樣,知道她肯定有心事,也不着急開口催促出聲,只是靜靜地陪她一起坐着,等着她主動說話。

林應缇從膝蓋裏擡起眼看向他,“你……會帶我走嗎?”

江席月微微一笑,嗯了一聲。

林應缇不說話了,她站起來走向外面,她穿着舊舊的白裙子,頭發又長長了些,身形纖細瘦弱,實在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

江席月說:“明天見。”

林應缇轉過頭,朝他露出個微弱的笑,“明天見。”

第二天晚上,江席月透過窗戶看向屋外,今夜沒有月亮,外面狂風大作,傾盆大雨傾斜而下,天與地仿佛籠罩在茫茫夜色中,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他面色平靜,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麽,

吱啞一聲,門開了,林應缇走進來,她披着雨衣,手裏拿了個手電筒,

江席月眼神微動,

她沒有說話,沉默地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

終于沒了束縛,江席月動了動手腕,擡頭看着她。

“你要放我走嗎?”

少女微弱卻堅定的聲音,“是我們一起走。”

今天是最好的時機,她的爸爸媽媽喝了很多酒應該睡着了,而且外面下雨,也聽不到他們翻牆出去的動靜。

外面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天地仿佛都連成一片汪洋大海。

兩個孩子手牽着手頭也不回地逃入這片大海之中。

林應缇氣喘籲籲,也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下來就失去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她被牽着手一直往前跑,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臉上,她也不覺得疼。

胸腔裏的那顆心髒随時都要跳出來,她知道自己要是被抓到肯定就完了。

不遠處的小路手電筒亂晃還有雜亂的腳步聲。

林應缇帶着江席月慌不擇路地逃進了玉米地裏。

玉米地足足有幾百畝,高大的玉米杆遮天蔽日,一走進去如同走進一個縮小版的原始森林。

兩個人很快就在裏面迷失了方向,更糟糕的是他們倆個走散了。

暴雨沖涮而下,電閃雷鳴。

林應缇費力地睜開眼,臉上全是雨水,她想大聲呼喊江席月的名字,一張嘴卻消失在轟鳴的雷聲之中。

她害怕地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努力地捂住耳朵,忍不住胡思亂想。

要是江席月已經走出去了怎麽辦?

要是他丢下自己怎麽辦?

林應缇只能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裏 ,身體微微抽動,突然,雨幕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要哭了。”

林應缇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來人。

少年的臉在雨幕中看不真切,他蹲在自己面前,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大雨中無法分辨她臉上的雨水和眼淚,但是他還是伸手溫柔地替她擦了擦臉。

“我說了不會丢下你的。”

他牽起她的手,輕聲在她耳邊說。

“跑起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林應缇就被人牽着帶着往前跑去。

嘶吼的雨聲逐漸大了起來,他們兩個手緊緊地牽着手,拼命地穿梭在綠色的玉米地裏。

瘋狂地就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眼前的視線終于逐漸開闊,隐隐有亮光透進來,終于他們鑽出了玉米地,

看着眼前開闊的石油馬路,兩個孩子放聲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道手電筒的光在黑夜裏晃了晃,最後停在兩個人的臉上。

林應缇頓時臉色慘白,愣在原地,因為過于恐懼,身子竟然忍不住開始發抖。

江席月把林應缇護在身後,薄唇緊抿,那雙清冷的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盯向光源處的黑色身影。

“找到了!那兩個孩子在這!”

出乎意料的是,來人是一個戴帽子的叔叔,

他一開口,立刻有更多的人出現。

林應缇這才發現,雨幕之中,有許多閃着燈光的警車

其中有一輛黑色轎車,下來一對年輕夫婦,打扮模樣都是不俗,

那個男子撐着傘,周圍的人對他們畢恭畢敬。

林應缇低着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手,愣了愣。

江席月放開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向了那對夫婦。

雨越下越大,林應缇感覺自己眼前視線也逐漸模糊。

她看着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心疼地幫江席月擦去臉上的污漬,男人則幫忙撐着傘。

她站在這頭,江席月站在那頭,中間像隔了什麽。

那年林應缇七歲。

也是第一次,感覺到她和江席月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感覺,在今後如影随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