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兩個多小時,內衣展結束,剛剛六點。
代言人還有活動,換了衣服就先走了。
姜厘一群人剛換好衣服出來,不等卸妝,負責人交代先別走,一會兒一起吃頓飯。
衆人歡呼。
能蹭白飯,姜厘也沒道理回去煮泡面當年夜飯。
吃飯的地方距離展廳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
餐廳算是高檔,包廂很大,女孩兒驚嘆幾聲,紛紛拿着手機拍照。
姜厘餓得要命,左右看看,找了個地方坐着等。
片刻後,六七個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的男人進來了,言笑晏晏,很是平和近人的讓大家都坐。
姜厘挑了個女孩兒旁邊的位置,剛想拉開椅子,就被喊了一聲。
“你來這兒坐。”
姜厘看過去,男人四十多歲,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了,穿着襯衫馬甲的身材還算保持的好。
場面一靜,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臉上。
有不知所措,也有明目張膽的打量。
姜厘小富安康,二十幾年除了父母意外去世這事,沒經過什麽風浪,但也不是傻子,對方的意圖明顯的只差寫在臉上了。
她握着椅背的手緊了緊,推回去,抿着唇順從的走到那男人左手邊的位置坐下。
場面再度變得熱鬧,卻也有些不一樣了。
那些人不再裝模作樣,直接上手,挑選合心意的姑娘坐在自己身邊,捏捏手,摸摸腿的動作不少。
菜上的很快,還有高度數的酒。
姜厘垂着眼,看着酒瓶轉到自己跟前,手輕掩杯口,擋住了對方的動作,“不好意思,我吃了頭孢,喝不了酒。”
服務員一愣,扭頭看向姜厘旁邊的男人。
對方唇角挂着笑,沖服務員搖了搖頭,與旁邊的男人道:“美人兒,性子烈一點才夠味兒。”
說的跟馬似的。
那人附和大笑。
那一瞬間,姜厘全身的血液凝固,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剝光了放在臺面上,肆意打量,待價而沽。
一天沒怎麽吃飯,遭到反噬,胃裏作嘔。
包廂裏葷話不斷,與嬌嗔推讓交纏。
姜厘裝聾作啞,拿起筷子,夾了面前的白灼青菜吃,想要壓下胃裏的泛酸感。
忽的,一只鹽焗雞翅喂到了她嘴邊。
“又不是兔子,怎麽只吃青菜?”男人暧昧調笑,“吃口肉。”
筷子夾着的雞翅紋絲不動的喂在她嘴邊,又像是別的什麽。
姜厘努力扯了扯嘴角,說:“我不吃肉,謝謝。”
“酒不喝,飯也不吃”,男人唇角的笑冷了些,“這是飯菜不合胃口?還是嫌我招待不周?”
姜厘不自覺的屏住呼吸,說不出話。
她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害怕,那是一種讓人頭皮發麻,四肢僵硬,好像死了一樣的無措感。
包廂裏靜了。
桌上的人都在看,嫌棄,鄙夷,惡心。
“不想吃,就滾吧。”語氣輕飄冷淡。
姜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她回想,二十幾年受到的惡意都比不上今天的分毫。
那種羞辱,來自上位者的優越感,是一種讓人從骨子裏覺得,你就是輕賤,就是一只匍匐在別人腳下的臭蟲。
肮髒又卑微。
門哐哐哐被敲響,是什麽東西大力砸在上面的動靜。
姜厘發寒到僵硬的四肢都在跟着震顫。
“開門!老子知道你在家!”
“還錢!”
“給老子還錢!”
外面的人惡聲惡氣的喊。
飄浮的靈魂緩緩歸位,姜厘從地板上爬起來,打開了門。
“裝什麽死!”
“大過年的,真他媽晦氣!”
“還錢!”
姜厘被推了一下,險些沒站穩摔在地上。
她像只游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前幾天我還過了。”她說。
“你他媽前兩天吃過飯,今天就不吃了?還是前兩天拉過屎,今天就不拉了?”
一群二流子,沒接受過多少教育,說話很髒,只記得東家交代的任務就是拿錢。
眼睛在屋裏掃了一圈,打頭的給了身後小弟一個眼神,後面一群立馬吆五喝六的上前,進屋裏翻找東西。
姜厘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渾身發抖,在努力克制,“之前說好的,每個月還一次,前兩天我已經還過了。”
“誰他媽跟你說好了?”男人不耐的推搡她一把,過去兩下把牆上的電視拆了下來。
牆面當即留下一個灰白醜陋的洞。
姜厘心裏空了一瞬。
茶幾、沙發上的東西被扒拉到地上,抽屜都拉開了,粉白色的毛絨地毯上踩得滿是髒兮兮的鞋印。
外面許是下雪了,腳印是濕的。
忽的,側卧門被一腳踹開。
姜厘猛地扭頭。
只見幾個人已經進去,把米糖的收藏的七八臺相機拿了出來。
“大哥!這玩意兒值錢吧!”男人興高采烈的揚聲喊。
姜厘腦子裏轟隆一聲,空白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沖過去搶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被甩到旁邊的牆上,更不知道廚房裏的刀怎麽到了自己手上。
她像是被世間所有的惡意吞噬。
那些被喜歡,被誇贊,像是虛假的夢境一樣全部被打碎。
穿來的這些天,那些壓抑的情緒在頃刻間盡數爆發。
她做錯什麽了嗎?
憑什麽要承受這些!
這世界不會好了!
來吧,發瘋吧!
一起下地獄吧!
除夕夜,她沒見到神仙,自己卻變成了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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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厘睡了來到這兒之後最好的一個覺。
夢裏沒有債務,沒有披着人皮的豺狼。
她看見了那個跳舞的姑娘,周身充斥着陽光,聚光燈打在身上,她是全場唯一亮眼的存在。
再醒來,是在醫院。
護士說,是鄰居大姐給她叫了救護車。
等到吊瓶滴完,姜厘交了醫藥費,換好衣服出院。
路過超市,她進去買了一袋水果,回去放在了鄰居門口,按了下門鈴,轉身回了自己家。
屋裏,一片狼藉。
拆下來的電視機扔在一旁,茶幾上的東西被掃在地上,花瓶碎了,旁邊有兩把菜刀。
側卧門口散落着相機,門敞着,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對面的主卧也不遑多讓。
姜厘沉默着進來,過去把米糖的相機撿起,一一擺好在櫃子裏。
床單鋪好,桌面擺齊,把門關上。
客廳的狼藉和她卧室的亂七八糟,她沒管,踢掉鞋子,扯過被子睡了。
渾身無力,她能感覺到自己在發燒。
不知睡了多久,桌上的手機響了。
米糖打來的。
“姜姜!有個乞丐的角色,原定的演員出了點事去不了了,臨時找人補一下,給錢挺多的,我給你接了,你快收拾收拾!地址我發你手機上!”
“好。”姜厘擡手摸了摸頭,嗓子疼的厲害。
“你怎麽啦?”米糖立馬問。
“空調開太高了。”姜厘搪塞一句,“先挂了,我收拾一下過去。”
“好!”
電話挂斷,姜厘從床上爬起來,頭一陣眩暈。
吞了兩片藥,換衣服出門。
到了地方,姜厘跟着負責人去換衣服做妝造。
不合身的破爛校服,很薄,棉絮都露了出來,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腳上套着一雙布鞋,大拇指露在外面,像是剛從垃圾桶裏翻出來套上的。
姜厘裸露在外的皮膚擦得黑乎乎,蒼白的唇色也擦得黑紅,就連手指和露出的腳趾都被化了妝,像個凍傷的黑蘿蔔,手指上畫了細小的裂紋,像是皲裂一樣,整個人怎麽看,都像是剛撿垃圾回來的乞丐。
兩天沒吃飯了,胃裏陣陣不适感,渾身都在發虛汗,姜厘坐在椅子上緩了緩。
主演妝造還沒好,她下樓去找點吃的。
走到文榆路,才看見拐角一家開着門的小超市,門口貼着紅彤彤的對聯,玻璃門上挂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貓吉祥物,很是喜慶。
她怔怔的看了幾秒,才驚覺,過年了。
喉嚨泛酸,她推門要進,卻是被裏面的疾步過來的店主攔住了。
“哎,乞丐別擋財!”男人沒好氣道,随手從櫃臺上拿了個幹面包扔過來,“趕緊走。”
姜厘沒接住,渾身發虛的彎腰撿起,遞還給他,“不要面包,一瓶熱牛奶,謝謝。”
她嗓子疼,聲音更是沙啞。
“嘿!你還挑起來了?”男人瞪圓眼,沒接她黢黑的手遞過來的面包,一臉嫌棄的擺手,“趕緊滾滾滾!真晦氣!”
“我不是……”乞丐。
話沒說完,身後一道聲音說:“讓讓。”
少年清風隽朗,半張臉陷在圍巾裏,身上穿着一件潮牌外套,目不斜視的樣子看起來好酷。
姜厘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退開兩步,給他讓開了門口的位置。
門上的吉祥物喊了聲‘新年大吉,恭喜發財’。
姜厘突然有點難過,她今年還沒收到新年祝福呢。
新的一年,好像更糟了。
少年接起電話放到耳邊,推門出來。
“歡迎下次光臨。”吉祥物喊。
忽的,姜厘懷裏多了兩瓶熱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新年快樂。”他說。
眼淚瞬間決堤,因為這份來自陌生少年的善意。
擦肩而過時,姜厘聽見——
“李南星,你到哪兒了?”電話那邊的人大喇喇的喊。
李南星?
那個傳說中的,給行業老大銘豐集團弄破産的纨绔???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姜厘恍然回神。
“姜小姐,你在哪兒呢?要開拍了。”
“我馬上回來!”
乞丐是個聾啞人,不會說話,姜厘也沒有臺詞。
拎着一小塊買來的肉,唇角抿着笑回家,卻是被迎面而來的兩個街溜子搶了。
啞巴嘶聲力竭,也只能啞着聲‘啊啊啊啊’的喊,旁邊上學經過的男女主聞聲過來,替她把肉搶了回來,那兩個街溜子撂下一句‘你給老子等着’的狠話,一瘸一拐的跑了。
這個意外,兩人考試遲到了。
“卡!過了!”導演在鏡頭後喊。
副導演過來遞上了一個紅包。
“謝謝。”
姜厘去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在旁邊等着卸妝。
坐在折疊凳上小口吃冷掉了的食物。
腦子裏卻是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像是貪婪的魔鬼,專攻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