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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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腿從天而降,夏夢激動地喊了聲:“郁歲姐姐。”
秋意懸着的心也松了下來。
唯有賀蘭,他垂眸凝着少女的背影,眼底的情緒分外複雜。
他将召喚符重新收回懷中,也不經意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
前所未有的感覺。
在他想着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剛好出現在他面前,她神采奕奕,恍若穿透雲層的光,隔着無數的歲月降臨于他身前。
她甚至微擡手,以保護他們的姿态将他們護在身後。
這種感覺真是……
很難不心動。
賀蘭輕提唇角,一并收斂了掌心凝聚的靈力,倘若郁歲不來,他勢必暴露修為,甚至影響大計。
又或者是生生接下刀鋒。
賀蘭沒有退路,怎麽選都很糟糕,而郁歲深知這一點,不遠萬裏禦劍而來,贈予他一場成全。
她甚至無需多言。
她懂他。
她做的事也永遠比說的漂亮,哪怕沒有召喚符,天涯海角,有求必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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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知道,他再也沒辦法把這個紅衣姑娘從心上挖掉。
哪怕可恥,他也依然喜歡上了和記憶深處面貌全然不同的郁歲。
而她給他的,是比皮相更重要的,令他無法抗拒的吸引。
鬼叔說,人這輩子會重複愛上一種人,這種人有足夠能戳動你的品質,哪怕什麽也不做,站在那裏,就勝過其他人。
于賀蘭而言,且不論沉睡的十七年,在他兒時肯定有過一段艱難歲月,哪怕日後他變得很強,骨子裏也還是渴望着有人護他。
保不保得住沒關系。
有心即是良人。
賀蘭垂着眼,彎唇一笑。
郁歲仍在同軒轅敬交鋒,她說話從不饒人,道:“您活了大半輩子,怎麽不懂別人的東西挨不得呢?還是說欺我年少?”
郁歲挑唇,綻出個挑釁的笑容。
軒轅敬最恨別人說他年紀大。
他收刀入鞘,擡袖揚起掌風,旋身朝着郁歲肩頭拍來。
少女眼睫下壓,側身一讓,擋在賀蘭面前,也翻腕出掌,彙聚起周身靈力承接這位祖師爺的全力一擊。
洶湧的明光在掌縫對接處迸射,軒轅敬陡然抽身,郁歲往後退了兩步,正好被賀蘭伸手攬住。
她面不改色,站定後淡淡笑道:“祖師爺,要服老啊。”
軒轅敬冷笑一聲,卻沒再出手,剛剛一擊他已探出郁歲的虛實,修為雖不比自己渾厚,卻似泉湧源源不斷,甚至若她拼命,怕是沒有上限。
更為難得的是,她才十七,根基卻很穩,是軒轅敬見過的小輩裏基本功最踏實的,也是他見過的小輩裏,靈力最純正道心最堅韌的。
老者垂眸,去看藏在袖間的手腕,靈力交鋒後,腕骨刺痛,甚至微微顫抖,難受異常。
郁歲只會比他更難受,然而她面上分毫不顯。
難怪區區女子,能打進戰力排行榜穩坐第七,以她的本事,恐怕比自己的嫡孫軒轅青城更加出色。
看來是修真界小瞧了她,真以為她是靠妘妙留下的兩柄劍才得天獨厚。
軒轅敬見好就收,恍若無事發生,道:“是我誤會了諸位,想來東西也不是他們偷的。”
郁歲吹了吹落在頰邊的碎發。
這老頭死要面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她淡聲道:“丢沒丢不是您一句話的事?祖師爺,交友要謹慎啊。”
郁歲似笑非笑,指着賀蘭道:“這個,我标記了,按理說昀天宗人盡皆知,怎麽,您的朋友沒告訴您嗎,讓您白走這一趟?”
少女的話輕飄飄的,卻是在離間軒轅敬和宋陽。
宋陽不想自己出面,便慫恿軒轅敬親自來霧渺峰動手,歸根結底不過是塑料忘年交。
郁歲點到為止,她也知道狼狽為奸的兩人不可能被輕易打散,但她就是要說這些話膈應他們。
氣死一個是一個。
郁歲眸底始終含着笑,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等軒轅敬強顏歡笑離開小院後,她單薄的身子骨才一松,全然靠在賀蘭胸膛,道:
“這老頭下死手,我有點累,你別動。”
賀蘭輕輕扶住她胳膊,回頭對看傻眼的兩個小姑娘說:“你們先回房間。”
“可是郁姑娘……”秋意擔憂道,那少女微阖着眼,唇色淡白。
秋意是醫者,卻只能醫皮外傷,若是靈力所致內傷,她也無能為力。
“無妨,我在。”賀蘭輕聲道,少年眸光清澈,身形穩如峰巒,仿佛天大的事也無關緊要。
秋意便拉着夏夢回房間。
人煙散去,賀蘭深深看了郁歲一眼後,啓唇道了句抱歉。
随即,他微彎腰,伸手從少女的膝窩穿過,把她打橫抱起。
正小憩修補靈力的郁歲被驚動,陡然睜開眼睛,不可置信道:“你都有心上人了,抱我做什麽?”
賀蘭抿唇,踢開了她的房門,把人輕輕放到了床榻上,低聲道:“靜坐一會,我為你療傷。”
他轉身去關窗戶,郁歲扯住他的衣袍,擡眼道:“你別這麽客氣,我害怕。”
郁歲沒有撒謊。
她一貫要強,受傷了也是一個人扛,就如同野獸,自己舔舐傷口天經地義,一旦有人對她噓寒問暖,她反而不知所措了。
賀蘭垂眼去看她的手,郁歲又很快收回,不自在地說:“你別亂想,我沒有那個意思。”
日光映入室內,少女的長睫撲簌,一上一下,攪動賀蘭心湖裏的池水,再次見到她,他很高興,有些話也不知收斂,道:
“倘若我有那個意思呢?”
郁歲微愣,随即笑起來,坦坦蕩蕩道:“開什麽玩笑?”
她是真的不相信,指着賀蘭墜在腰間的镂空香球道:“這應該是女子的物件,你都有定情信物了,還來騙我?是鬼叔讓你這麽做的嗎?”
那老頭兒心眼忒多。
賀蘭眸光輕閃,自知無從解釋,索性不說話,權當默認。
他阖緊門窗後,從儲物袋中取出鶴唳琴,指尖撥弄琴弦,欲替少女療傷。
郁歲連忙扣住他的手腕,制止道:“我去找鬼叔看宅子的時候,他跟我說,鶴唳琴是傷人利器,若拿來救人會反噬己身。”
“賀蘭,不值得。”
少年置若罔聞,淡聲道:“那郁姑娘為何千裏迢迢趕來助我?”
郁歲一時無話。
她回來不全然是為了賀蘭,也為秋意和夏夢,更是想抓住這個機會,探一探軒轅敬的虛實。
那老頭不輕易出手,除非為達目的,郁歲很難碰到這樣的機會。
她是小輩,沒理由去招惹軒轅宗的祖師爺,更難和他試手交鋒,但她以後總要挑戰軒轅敬,不知他深淺的話很容易敗北。
郁歲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她不是想着能得到什麽,而是想着可以失去什麽,從而達到目的。
她雖然挨了這一掌,但未傷及根骨,只是突然間大幅度消耗靈力,難免有些疲倦和虛弱。
但這比起她得到的,不值一提。
至少今日,通過這一掌,郁歲知道軒轅敬真的老了,他那具通過雙|修強行維系的身軀,看似年輕,內裏卻已虛空,靈力雖渾厚,卻難以持久。
想必房中事也未能盡興。
所以才心性扭曲,男女不忌。
郁歲靜坐片刻後人已經緩過來,她揉了揉還有些刺痛發麻的手腕,指着茶壺道:“幫個忙,倒杯水呗。”
賀蘭只好收回鶴唳琴,他走出小院打了桶新鮮的泉水上來,回到房間,拿出自己的那套茶具,悉心為她烹煮一壺靈茶。
霧氣騰騰,茶香撲鼻。
郁歲輕易就認出這是日鑄雪芽,她極喜歡的那款茶,産自南方。
賀蘭的手很漂亮,看他煮茶是種享受,尤其是這熟練的手法,郁歲不禁問道:“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也喜歡這茶?”
賀蘭手上的動作微停,那種矛盾感再次浮上心頭,他覺得可恥,卻又下意識想靠近郁歲。
見他沒有否認,郁歲已經知道答案,只覺有說不出來的失落。
郁歲其實挺羨慕那個女孩子的,有人如此這般記着她的喜好,哪怕失憶了,前塵往事差不多忘個幹淨,也還是沒把心上人忘掉。
記憶模糊,也在持續愛她。
這種喜歡……比起拿郁妙當替身的裴如影,又或者是雙|修無度來者不拒的江随,都要純粹許多。
郁歲看着賀蘭的眼睛,興許對眼前這個少年而言,那個女子就是他一生之中最心動。
“賀蘭,你找到她了嗎?”
郁歲收起玩笑,正色問道。
少年待茶盞熱度合适後,捧到了她手心,說:“碰見過和她長得很像的人,但很奇怪,我并不喜歡。”
他說的是郁妙。
“長得很像?”郁歲莫名就想到妘妙和郁妙,從血緣上來說,妘妙是郁妙的小姨,自然很像。
又想到賀蘭剛好沉睡十七年,十七年前正是妘妙兵解的時候。
這也太巧了。
她微微擡眉道:“賀蘭,你不會也喜歡那位女師伯吧?”
和裴如影江随他們一樣,對大師姐妘妙念念不忘。
郁歲的直覺一向很準,她說出妘妙這個名字的時候,賀蘭的神情明顯變了,就連郁歲也是。
從自己口中說出妘妙,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房間裏遽然無聲。
賀蘭修長分明的手指抵在額頭,白皙的手背青筋微現,好似因為這個名字想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