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為你點朱砂
我為你點朱砂
暮色将臨,陸玄睜開眼,落日餘晖透過不停搖曳的枝葉間隙時隐時現。
晚風刮得急,來不及梳理的細碎發絲順着風勢飄啊飄,有些擋眼,陸玄正想擡手去拂,哪知頭頂陰影一罩,已經有人代勞,微涼的手指順着他的額角滑到臉頰,指腹的厚繭磨得他不适地撇開頭,抓住了那只手的主人,“小李子?”
被他用昵稱相喚的少年劍客沉默着收回手,陸玄剛剛睡過一覺,尚有精力抵禦他的催眠特效,此刻竟主動拽住對方的手不放,眯起眼睛質問,“你剛才是不是暗算我?”
這年頭,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好不容易等到坑紀淩的機會,這下卻被這傻子給毀了。
被視為豬隊友的某傻子表情深沉,不否認也不承認,陸玄斜眼瞄了一下不早的天色,低頭瞅着挂在脖子上的玉墜,小狐貍并沒有發出象征平安的紅光,倒是怔立原地的李寒洲突兀地伸出手,拽住串着小狐貍的紅繩道:“摘了。”
那玉墜不愧是千年狐貍精所留,被稍稍一扯,小狐貍的雙眼立刻冒出綠光,緊接着就聽一個女子嚣張至極的聲音響起,“大膽狂徒,居然敢碰本座的弟弟,受死吧!”
三道玄火順着李寒洲的指尖蔓延到手臂,陸玄覺得自己再不制止,等會就能聞到烤李子的香氣了。
被烈火炙烤的手臂卻并未如他預想的那樣燒成焦炭,李寒洲一彈指,道了聲“不過如此”,狐族秘傳的玄火頃刻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眼冒綠光的小狐貍失了防禦,被人扯斷紅繩,丢棄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這是陸玄第二次被拽掉玉,頭次是崔斬薇給的麒麟,物歸原主他也就認了,這次的小狐貍可是姐姐親手挂到他脖子上的,這個李寒洲,憑什麽随意處置別人的東西?
就算是個失去記憶的傻子,做事也不能這麽任性吧?
夜色漸濃,少年劍客的臉上開始滲血,頸上鱗片閃着銀光,妖身的第二次蛻變毫無預兆地開始了。
這次,陸玄沒打算去管,只是傾身去拿李寒洲手中的紫霄,染血的劍柄被握得死緊,他也不急,一點一點地抽,速度慢得如同淩遲處刑的劊子手。
紀淩此時可能仍在山下,朱履客生死不明,他沒必要為了一個跟自己沒多大關系的人耗費太多精力。
緊緊攥着的掌心終于松開,紫霄劍墜地,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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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浴血的劍客睜開眼,左瞳漆黑如墨,右眼微微發藍。
陸玄撿起紫霄,離開時被李寒洲拉住手,徹骨的寒順着兩人接觸的地方傳過來,瞳色異常的劍客表情依然如淩晨醒來時一樣迷茫,“你要走?”
“嗯。”陸玄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指頭,誘哄道:“我去找吃的,等會就回來。”
結果等到陸玄的腕間都被抓紅了,李寒洲也沒放開手,這傻子像是突然得到智商之神的庇佑,直覺異常敏銳。
“你騙我。”
不斷從他身上滲出的血嘀嗒嘀嗒地砸到地上,李寒洲擡起布滿鱗片的脖子,神情染上一絲脆弱,“我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吧?你怕我,所以想逃,對不對?”
閱盡鬼片無數的現代青年頓時覺得自己的膽量被狠狠鄙視了,回瞪他道:“就你這個樣子,想吓我,還差得遠呢。”
神啊,昨晚抱着他的一夜難道被選擇性地遺忘了嗎?這個李寒洲,內心一定極度自卑,所以在書裏才會多次流露出需要別人認同的弱勢姿态,而崔斬薇就是在這種相處模式中慢慢對他産生母性……啊不對不對,應該是女性天生的同情心泛濫。
這種總是45度蛋蛋憂傷的男人有什麽好,未來的世界,應該是屬于樂觀向上堅強體貼的五好青年,斬薇注定是他們陸家的媳婦,碰上李寒洲才是倒了八輩子黴……
何況李寒洲的妖身是鯉魚,跨種族的愛情太重口了,絕對不能讓他們碰面!
緊緊抓着陸玄的鯉魚眨眨眼,再眨眨眼,藍色的瞳仁裏似乎蘊着水汽,“我冷,你像昨晚一樣,抱抱我好不好?”
對于自家老姐的下落還一無所知的陸玄搖頭道:“不好。”
像李寒洲這種注定要成為強者的人物,偶爾一次的脆弱确實很容易激起旁人的同情,可要是時時刻刻擺出這種弱者的姿态,就顯得矯情了。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願意陪着李寒洲平安離開東部大陸,盡可能地切斷這個原作男主和斬薇的聯系,只是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李寒洲以後的道路,仍然需要自己一個人走。
眼前這個懵懵懂懂喜歡依賴人的傻鯉魚,顯然不是他心目中的李少俠,陸玄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蘸了下随處可見的鮮血,在李寒洲的眉心處畫了一個小紅點。
是李寒洲的故鄉涼國的傳統,父母在子女滿月時在孩子的眉心處點上朱砂,寓意平安快樂地長大。
“快點長大。”
這輩子歲數其實不過十四的陸玄仿着涼國家家戶戶當了父母的人都會做的動作,微微低下頭,執起李寒洲的指尖吻了一下。
血腥味在他唇角彌漫開,李寒洲的睫毛抖了抖,原本支離破碎的記憶像是循着這舉動找到源頭。
涼國的雪慣常都是下足一整個臘月,住在城郊的幾戶人家疏懶,大冬天的正門不曾邁出一步,渾身是傷的男孩倒在雪地裏,是一個穿着白棉襖的小姑娘出來時一眼發現了他。
白棉襖小姑娘有着世上最暖的笑,扶他上塌,喂他吃藥,用細毛筆蘸着朱砂,在他眉心點了一點赤。
小姑娘說自己姓柳,叫湖光,阿娘死了,阿爹跟着愛賭錢的福祿叔鬼混,天天做着發財夢,家裏能當的東西都快當光了,要不是她偷偷把阿娘給的一點錢藏起來,恐怕現在就得天天餓着肚子出去當乞丐了。
他在榻上躺了五天,柳老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等到他終于能瘸着腿走出屋子,一個惡棍上了門,二話不說抓起白棉襖姑娘就走,只說是柳老爹已經将女兒賣給他們院裏,水靈靈的小姑娘哭得嗓子都啞了,一遍遍地喊着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他沖出去搶人,被那個惡棍往心口上踹了一腳,還不肯放手,死死咬着對方的手不放,哭得淚汪汪的小姑娘也幫着他咬,被惡棍狠狠扇了一巴掌,臉頰紅彤彤地爬到他身旁安慰說哥哥不哭不哭哦。
兩個髒兮兮的小泥人被打得牙齒都缺了好幾顆,負傷累累,卻像涼國上戰場那些不服輸的士兵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屈服。
過大的動靜終于把鄰裏給招來了,那個惡棍一邊罵着晦氣一邊甩着被咬傷的手走了,首戰告捷的泥人小戰士們動作一致地朝惡棍離去的背影扮了個鬼臉,臉上洋溢着劫後餘生的喜慶。
那天過後,他和小姑娘成了兄妹。
姑娘愛俏,喜歡漂亮衣裳和精致花釵,可是他們很窮,他只能爬上山摘些野花編成花環,手藝其實爛得很,小姑娘卻捧着他被荊草割破的手,一邊上藥一邊哭着說好看。
等到身上的厚衣服都壓在箱底的時候,他牽着小姑娘的手進了城,滿街都是好看好吃的東西,兩個小孩餓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東西,是一個好心的道士笑着買了兩串糖葫蘆,塞在他們手心裏,一人一串。
道士說他們兩個身上有道骨,如果肯拜師學藝的話,以後保不準能當神仙。
他不想當什麽神仙,他只知道自己很沒用,連最心疼的妹妹都沒辦法給她買一串糖葫蘆,街上那些小女孩都穿着花花綠綠的漂亮衣裳,有人疼有人愛,他們衣衫褴褛,走在繁華的大街上,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道士是個說話很和善的人,取出一枚石頭挂在他脖子上,說自己住在北邊的那座山上,如果他們想拜師的話,可以帶着信物去找。
再後來,他們手拉手上山拜師,師門人少,地方偏僻,名聲不大,卻是他們待過的最溫暖的地方。
小姑娘說師父對我們這麽好,哥哥我們一定要争氣,讓這個很溫暖的地方在百年千年以後還能屹立不倒。
為了這句話,他努力學道,玩命練劍,劍心通明初成,他就提着劍闖上問道峰,要求和紀淩一戰,半劍毀其劍心,雖然無法取勝,卻讓他的師門在一日內天下皆知。
柳湖光是他李寒洲最心疼的妹妹,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力幫她做到。
往昔回憶戛然而止,三百年後的李寒洲睜開眼,右目藍瞳熠熠生輝。
陸玄試探性地問道:“李少俠,想起什麽來了嗎?”
李寒洲霍然起身,“我要去找湖光。”
太棒了,找妹子的主線終于全面開啓……
巴不得讓柳湖光和男主雙宿雙飛,增加自己和崔斬薇在一起happy ending概率的陸玄一臉激動,李寒洲卻突然面露異色,擡起手指糾正道:“以前涼國的習俗,點完朱砂之後該親的不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