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逢(2)
相逢(2)
第二章相逢(2)
縱然穿着一襲粗布麻衣,可仍然擋不住那人通身的貴氣,五步之遙,那人側首神情不卑不亢地看了過來,面容清俊、眉目隽秀,周身氣質通透溫潤,乍然一眼仿若讓人看見了降臨人間的谪仙。
顧雲原本是不想插手這樣的事情,他并不覺得這姑娘有什麽錯出,若是要挑刺也是言語太過刻薄,世道律法如此,做錯了事情自然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若是年紀大了變可以逍遙法外,着實荒謬,可是方才旁邊那書生的一聲呼喊,終究是将衆人的視線轉移到了他身上。
想到這裏,顧雲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擡首看了眼身旁那手足無措的書生,嗓音清朗道:“兄臺,在下覺得這位姑娘并無錯出,那老漢先訛人在先,姑娘不過是依照律法辦事、并無錯出。”
語氣微微一頓,顧雲便感受到了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他眉心微微蹙起,這姑娘為何一直盯着他,不着痕跡地推後了半步,他再度開口道:“若是兄臺真的想要路見不平,不若替那老人家出了這十兩銀子,平息了姑娘的怒火。”
登時,那書生啞口無言了,他原本是想讓顧雲替他出頭,可不成想顧雲倒是輕飄飄地又将話頭抛了回來,自覺下不來臺,他連帶着心中對顧雲也多了幾分怨恨,平日裏瞧着是個心懷天下的讀書人,卻沒想到如今也不敢插手這樣的事情。
聞言,段映月面容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了,她眉眼彎彎、臉頰兩側的梨渦若隐若現,身上嚣張跋扈的氣勢淡了許多,仿若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欣賞夠了顧雲的好皮囊,她才慢慢悠悠地重新看向了那面紅耳赤的書生,她向來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自然不會輕飄飄地就将這件事情翻篇,“書生,考慮的怎麽樣了,我倒是好奇了,究竟是這十兩銀子重要,還是那老人家的性命重要?”
那書生垂首不語,像是一只被人拔了舌頭的鹦鹉。
可憐又可氣。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空氣越發膠着,段映月垂眸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芊芊玉手,視線一掃而過自己沾染上塵埃的繡花鞋,她眼眸中的笑意頓時就煙消雲散了,她看了眼那書生,語氣不緊不慢道:“書生,你還沒有想好嗎?”
“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如何,若是你肯彎腰替我擦幹淨這繡花鞋,我便放了那老漢,如何?”
她的語氣明明輕柔似三月春風,可是說出來的話語卻着實不留情面。
文人向來清高,若是如今為了一個姑娘折腰,恐怕他以後就會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了。
那書生顯然不願意,他怒目看着段映月,語氣憤怒道:“姑娘着實是欺人太甚,原以為姑娘是個講道理的人,沒想到姑娘卻如此咄咄逼人。”
言畢,那書生便想要拂袖離開。
可惜,身後輕飄飄的話語,頓時就将他定在了原地。
“看公子的意思,這老人家的性命還沒有公子的面子重要啊,公子既舍不得錢財、也舍不得面子,方才何必強出頭呢?看來公子當真是想要出風頭,讀書人啊,也不過是如此。”
說到“讀書人”這三個字的時候,段映月若有似無加重了語氣,話語中的嘲諷更是毫不掩蓋。
讀書人常常将“治國平天下”當成自己的畢生抱負,可根本就是追名逐利之輩,只不過是想要給自己找一個體面的說法罷了。
她覺得乏味,今日已經耽擱許久了,段映月不願意再浪費時間,皮囊好看的人多的是,方才那人也不過是身上多了幾分書卷氣,不值得她費什麽心思。
只是沒想到段映月轉身剛剛往前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姑娘留步。”
這聲音極為悅耳,似玉珠叮咚落玉盤,清透澄澈,她下意識地停下了步子,轉身看向了顧雲。
只見方才那樣貌極好的青年超前走了五步,定定地站在她身前,就在段映月覺得不耐煩的時候,他忽然俯身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繡花鞋,也就是他俯首的這會兒功夫,她才多打量了他兩眼,雖說身上的衣衫是粗布麻衣不值錢,可是衣角幹淨平整,看得出來是個體面的人。
許久不曾見到皮相如此出色的人,段映月倒是比往日多了一些耐心,她擡眸眼神促狹地看向了他,語氣戲谑道:“公子倒是菩薩心腸。”
讀書人向來在意名聲這樣的東西,哪怕是無意中濺在衣袂處的泥點子也要計較一二,他今日彎腰替她擦淨了繡鞋,哪怕他是為了救人,恐怕将來也會遭人诟病。
是他自己便要多管閑事,自然要承擔後果。
顧雲自然聽明白了她話語的意思,他向來不在意名聲這樣的東西,只要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就好,他微微颌首,溫文爾雅道:“姑娘謬贊,還請姑娘高擡貴手繞過這位老漢和孩童,前些日子發了洪水,他們逃難到京城不懂規矩,還請姑娘不要計較。”
他嗓音悅耳、語氣溫和,倒是讓人挑不出什麽錯處。
段映月是個嚣張跋扈的人,卻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如今自然不會再計較,她轉身正欲離開,不成想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小聲的嘟囔。
那聲音來自方才強行出頭的書生蘇珩,他看着顧雲神情平靜地彎腰替那姑娘擦拭了修鞋上的泥巴,心中頓時百感交集,讀書人向來看重自己的名聲,顧雲卻将名聲棄若敝履,只是以後這件事情恐怕會成為他畢生的恥辱,平日裏顧雲學士出衆、品行端正,是先生口中的得意弟子,可現在他身上有了這樣擦不去的污點。
想到此,蘇珩莫名覺得解氣和慶幸,一切的源頭都是平日裏化不開的嫉妒,他看着整理衣袖的顧雲,佯裝惋惜道:“顧兄,讀書人的名聲最為重要,你怎麽能夠棄自己的名聲于不顧呢?”
顧雲并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周身氣質溫潤如玉,颌首道:“名聲是身外之物,如今到了京城,在下還有要事先行一步,多謝蘇公子一路的照顧。”
言畢,顧雲便轉身離開了,蘇珩看着他的背影并未出生挽留,雖說他們兩人來自同鄉,此番進京趕考也是同路,但此時距離科舉考試還有月餘,他家境尚可,在京城自然無須奔波勞累。可顧雲就不一樣了,顧雲家境貧寒,若是他們兩人待在一起,只怕他還要貼補顧雲許多,他自然是不願意。
看着顧雲遠去的身影,蘇珩覺得自己總算是甩掉了一個包袱,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沒想到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鞭子的聲響,他回首就看見方才的紅衣姑娘手持長鞭、臉色陰沉的看着他,蘇珩心中一緊,心中暗道不好,來不及多想,只能慌不擇路向前跑去,最後一個踉跄、模樣狼狽地摔在大街上。
京城行人如織,向來不缺看戲的人,他一個進京趕考的舉人居然出了這麽大的醜,這姑娘着實是欺人太甚,聽見周圍傳來的小聲議論聲,蘇珩心中更是覺得憤懑,他從地上起身,顧不得整理衣衫便看向那姑娘,風度盡失、指責道:“姑娘這是何意,方才姑娘明明已經答應放人了,難不成如今卻要反悔?”
聞言,段映月歪頭看了看這書生,白皙的下颌微擡、語氣嬌俏不屑道:“你方才在嘟囔什麽,我可不喜歡在背後嚼舌根的人。”
話未說完,她右手便握着鞭子甩了過去,蘇珩躲閃不及,竟是直接被她抽了一下,頓時,他的衣袖便出現一道裂痕,胳膊上更是傳來脹痛。
弄影看在一邊,并未想着阻攔,不過是一個讀書人,就算是姑娘鬧翻了天,也不會有什麽事情,況且這書生也是自找麻煩,原本姑娘已經決定高擡貴手了,可這書生偏偏要在背後議論,姑娘向來讨厭讀書人、尤其是喜歡嚼舌根的讀書人。
段映月右手握着鞭子,正欲往前繼續甩出鞭子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呼喚,“月兒,住手。”
聽見這聲音,她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更是毫不猶豫地甩出了鞭子。
做完這一切後,段映月才住手,弄影服侍她多年,自然是看出了姑娘的意圖、上前幾步就收回了長鞭。
聽見身後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段映月不欲與來人過多交談,轉身就想要離開,只是沒想到段青雲居然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憑心而言,段青雲的皮相生的極好、一雙眉眼精致出挑,細看竟是比女兒家還要貌美許多。可單憑他是她的庶兄這一點,這輩子她都不會對他有什麽好臉色。
段青雲前年考中了探花,現在正在大理寺元當差,聽見家中奴仆傳來的消息後,他擔心段映月什麽麻煩,放下手中的事務急急忙忙就趕了過來,因為來得及,他身上仍舊穿着一襲緋紅色的官服,拽着段映月的手腕,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是是否有什麽傷口,接着才将視線放在那挨打的書生身上,總歸是沒有鬧出人命。
不等他開口,段映月就甩開了他的手,一句話也不願意同他說,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段青雲輕輕地嘆了口氣,親自走到那書生身旁,語氣溫和道:“家妹不懂事給公子添麻煩了,在下原意承擔公子治病的費用,公子以後若是有什麽事情,也可以找在下幫忙,只是希望公子不要同一個姑娘家計較。”
段青雲皮相生的好,語氣不急不慢,加上他穿着一襲官府,這幅通情達理的模樣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
蘇珩原本打算報官,可如今看見面前這位公子身穿官服,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這可是京城,若是挨一頓打能夠攀山一棵大樹,倒也算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件事情便十分穩妥地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