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清瘦的小厮手中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肉粥。
那人對他揚起笑臉,而後說道:“殿下,小的方才想起您那麽久了還未吃過什麽東西,您現在肯定餓了吧?”
她剛剛本想去小廚房讓廚子給容隐養胃的粥,卻不想廚子不知去向,她只好親自動手做了一碗粥,想着太清淡又加了一點肉渣。
沈沐心端着粥慢慢地走到了容隐的面前。
沈沐心看着容隐疑惑的眼神,便歡脫地說道:“殿下,您也莫要太感動,這些都是小的分內之事。”
容隐聽完,将眼神不自在地移開。
沈沐心燦然一笑,說道:“殿下,小的将您扶起來吧。”
容隐點點頭。
沈沐心将粥放在一旁,而後吃力地把容隐扶着坐起來。
她站在容隐面前躊躇許久,最後見他行動不便,又只好将喂粥的重任交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将一勺粥遞到容隐嘴邊,然後說道:“殿下,您趁熱吃。”
“你想燙死本宮?” 容隐別扭地說道。
“那可如何是好?”沈沐心低下頭,又擡起頭看見容隐正盯着自己,她被盯得心裏發毛。
她不禁腹诽:若我現在吹,豈不是坐實了我喜歡你的事情。
正在她糾結之際,浦方掀開營帳的門簾踏進來了。
“浦方,你回來了,你來喂殿下喝粥吧,我突然肚子有點不舒服。”沈沐心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對剛進來的浦方說道。
浦方和齊歸剛一進來就看見了這詭異的一幕。
浦方愣愣地點點頭,反應過來後又疾步走到她身邊接過那碗粥。
沈沐心又轉頭對容隐說道:“殿下,人有三急,還望殿下能讓小的去行個方便”
容隐對她點點頭。
她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說道:“多謝殿下!”
“木心先生,你不是要報恩嗎?日後就來本宮身邊吧,正好,本宮身邊缺個聰明人。”
沈沐心走到營帳門口,一只腳邁腿正要跨出去,便聽見身後傳來這句話。
容隐嘗了一口粥,思緒回到很久以前。
那時候,他生了場病,沈沐心非要自己動手做飯給他吃,明明不擅長,卻還是要逞強,最後東宮的廚子教她做了一碗粥,她嫌棄白粥味道寡淡,特別喜歡加些肉渣。
後來她也只會做肉粥。
他太像她了。
……
浦方心中所語被沈沐心聽見:“殿下難道覺得我不夠聰明?”
“殿下,您還是不要拿小的逗趣了。”沈沐心轉過身,僵硬地扯扯笑臉對容隐說道。
容隐看着她,正色道:“你看,本宮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嗎?”
良久沒有聽到回應,他又問她道:“怎麽,不願意?”
“木心兄,還不趕緊謝殿下。”齊歸在一旁提醒她道。
沈沐心匪夷所思地盯着容隐,聽到齊歸的話,她才小聲地哦了一聲,趕忙恭敬地對容隐躬身行禮道:“小的多謝殿下賞識。”
“嗯,回去之後,你就到本宮身邊來任職吧。”容隐點點頭說道。
容隐站在原地,點點頭,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
“你不是要去方便?”浦方疑惑地問道。
沈沐心聽完這話才反應過來,匆匆行完禮就出去了。
容隐張開嘴,示意浦方再喂自己一勺。
浦方彎下腰,忙不疊地喂他下一勺。
下午,他們就啓程回了東宮,沈沐心原本想的是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
但啓程之前,浦方來到她面前跟她說:“木心先生,殿下要與你同乘馬車。”
沈沐心詫異地問道:“為何?”
浦方:“殿下說,你心思細膩,是照顧他的最佳人選。”
就是沈沐心不想同意卻也沒有辦法。
不久後,她就在容隐身邊正襟危坐。
容隐看她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忍住笑意問她道:“先生能否,為本宮講講您的過去?”
沈沐心目不斜視道:“小的過去就是個窮苦老百姓,沒什麽好說的。”
“回去的旅途尚遠,說說吧。”容隐饒有興致地說道。
沈沐心見他不容拒絕的樣子,就難為地開口道:“嗐,那小人就跟殿下說說吧,小的曾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可災荒奪走了小人的一切。”
“後來,小的四處奔波,終于,遇見了您。”
“那先生的過去還真是令人惋惜。”容隐不理會她的吹捧說道。
沈沐心聞言,趕忙搖頭。
她又繼續道:“能夠遇見殿下這樣的大好人,小的自覺運氣好得很。”
容隐笑了笑,說道:“你怎的變得這般伶牙俐齒?”
沈沐心:?
容隐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便立馬止住笑,恢複嚴肅道:“那先生的夫人又是怎麽回事?”
沈沐心知道他定然要問這一茬,所以将提前編好的借口用故作悲傷的語氣說道:“小人的夫人,和小的同甘共苦,一起躲過了災荒,卻死于一場風寒。”
她嘆了口氣,心痛地說道:“是小的沒本事,那時候,小的沒錢給她找大夫,她是活活病死的。”
此時她聽見他心中道:“撒謊。”
她僵住動作,想着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還不等她思考過來,她就聽到他繼續開口問她道:“那你說,你替你夫人來報恩?本宮倒不知道,你究竟報的是什麽恩?本宮何時幫助過她?”
“這……”她一時也回答不出來。
兩人沉默良久,容隐就這麽不慌不忙地等着。
他仿佛在告訴她:本宮倒要看看你如何編。
沈沐心尴尬地掩面思考着對策,突然一拍手,激動地說道:“赈災!對,赈災。”
她終于想起來之前他樂善好施,見百姓民不聊生,他每一年都會去難民營赈災。
“實不相瞞,災荒那一年,小人和夫人分開了一段時日,夫人來城中找小人,但她身無分文,見到您在赈災,是您的赈災糧救了她的命,雖然後來她還是因為風寒離開了,可她叫小人無論如何也要來報恩。”
她說完也不禁替自己捏了一把汗,這樣牽強的借口,他信不信就聽天由命了。
沒想到容隐聽完卻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不可置信地說道:“就因為,一碗赈災糧?”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殿下,此乃是救命之恩吶!”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容隐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痛苦的神色,說道:“原來,大家活得如此艱難。”
沈沐心的心中暗嘆不妙,心想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大了,可是她轉念一想,好像自己說得也沒什麽不對,她經歷過流離失所的日子,她說的話雖有誇張的意味,卻也并不是虛言。
“我一定要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容隐在心裏暗暗對自己說道。
沈沐心聽到這話,在心裏對他說:“你會的。”
很快就回到了東宮,浦方領着齊歸回了地下室,還帶去了一副上好的筆墨紙硯。
回去後,齊歸和浦方道了別,就将這些東西收起來了。
沈沐心和他分別時很不放心他,他身邊沒有朋友。
如今他是剩下的十五個裏唯一有把握留下來的,一時之間成了衆矢之的,可能更沒有人願意跟他交心了。
她交代他一定要萬分小心。
他大大咧咧地祝賀她,說自己沒事。
齊歸看守門的小厮剛一關上門,就有一堆人從他身後湧上來,争先恐後地要欣賞他抱着的筆墨紙硯。
他拿到一邊,讓衆人仔仔細細地端詳。
大多數人都說這是上好的東西,語氣裏無不透露着豔羨。
有人帶着明晃晃地惡意說道:“這有什麽好的?得了點賞賜就來耀武揚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那木心先生一樣飛黃騰達了呢,要是殿下真器重你,就不會讓你再回來了。”
齊歸仍舊溫和地對那人說道:“殿下說了,外面風聲正緊,人多眼雜,我留在那裏終究不安全。”
有人說道:“這不過是搪塞你的借口罷了,就這幾句話就将你糊弄過去了?”
齊歸想要反駁,心裏卻也覺得他說得對。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
終于,他撥開衆人,将容隐給的賞賜扔在地上,語氣冰冷地對他們說道:“這些都給你們。”
說完他就轉身回了屋子。
他喃喃自語道:“人多眼雜?風聲正緊?不安全?難道我真就如此好欺負?”
“我為自己博一個前程,有何不妥?”
說完,他陰恻恻地看着旁邊的瓷杯。
……
沈沐心和容隐到了書房,他轉身對她說道:“日後,你就在這裏做事,本宮該給的工錢一分不會少你。”
說完他也沒看沈沐心的臉色,就轉頭對浦方說道:“浦方,帶木心先生去他的住處。”
浦方行了個禮,說了聲是,而後就對沈沐心說道:“木心先生,請随屬下來。”
沈沐心還未搞清楚狀況,便問道:“殿下,那小人的身份是……”
“你現在就從書童做起吧。”他說道。
浦方催促沈沐心道:“木心先生,請随屬下來。”
沈沐心點點頭,跟着他離開。
“只做個書童,未免太屈才了些。”她嘴裏小聲嘟囔着。
容隐聽到這話,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笑着的。
沈沐心被帶着去了一個院子,一共有三間屋子,她的住處是左邊的那間。
裏面陳設簡單,幹淨樸素,她很喜歡。
她看着這滿意的一切,不禁說道:“殿下真是個好人。”
浦方将她拉回現實,說道:“對了,木心先生,殿下就住在咱們旁邊,屬下住在另一間,中間的就是殿下的屋子,殿下有任何事情,你都應該即刻出現。”
她點點頭說道:“行!”
她又問道:“殿下的傷還未痊愈,他現在為何不回來養傷?”
浦方搖搖頭說道:“屬下也不知殿下怎的一回來就一心撲到了正事上。”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說道:“只不過方才屬下聽到殿下說什麽自己不體恤民情,甚是愧疚。”
沈沐心想起自己方才在馬車上的一番胡話,怪不得他當時聽完後會看起來不可置信,他原來是在怪他自己不夠努力。
可是他身上的傷還未痊愈。
沈沐心很快就上任了。
他們沒有告訴她做書童要做哪些事情,所以她大多數時日都站在容隐身後恹恹欲睡。
容隐的傷很快好起來了,皇帝對他越來越重視,他越來越忙。
幕僚們都留下來了,不用人離開了。
平徽三十二年,初冬。
今日,整個上京城都下了厚厚的雪。
容隐特許幕僚們外出一日。
沈沐心也從容隐那兒得了假。
齊歸前幾日給她寫了一封信,他們身份不同後就很少見面了,沈沐心也記不清上一次見他是多久之前了。
她很快就去了地下室。
人都走光了,她去看了她以前住的地方,一切都沒有變。
沈沐心敲了敲齊歸的門,卻沒有回應。
可是齊歸明明在信裏說過,他會在這裏好好等她。
她心道奇怪,卻也沒多想,轉身就要回去。
走到大廳的時候,沈沐心看見角落裏好像有一個人,她不敢确定,一步步走上前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