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她根本不是小橙以為的那個小姐妹——小白。

她是前世的倪睿睿,許鑫濤的前妻。

可要說她不是小白,也不太準确。。

畢竟,她現在有着小白的身體,無論是貓形還是人形。

她曾經的倪睿睿的身體已火化成灰,被裝在一個上等的金絲楠陰沉木制的骨灰盒裏,沉睡于地下。

說起來,她該感謝許鑫濤舍得花重金,大手筆的給她置辦了如斯高級,如斯貴重的一個骨灰盒。

真個低調奢華有內涵!

着實難為他。

金絲楠陰沉木,可保千年不腐。

只是人已成灰,雖未灰飛,卻是煙滅!于塵世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精神與皮囊,愛與恨,皆無地可尋,無處可覓。人世種種,通通幻化,付于虛無。

如此,便是千年不腐,又當如何?

而他若知曉,自己竟然魂穿重生,以這般令人瞠目,匪夷所思之形态,另存于世,又該當如何?

能如何呢?還能如何呢?

他和她之間,早已山窮水盡,無以為繼。

她與許鑫濤,與李曉潔的舊事,正如那最爛俗的戲本。

前者因色衰而愛弛,兼之遲遲未有所出,生不下孩子。終于有一天,小三挺大肚,糟糠妻下堂;

後者則是一出再諷刺不過的警世寓言:農夫與蛇。

她是那愚善的農夫,李曉潔是那包藏禍心,恩将仇報的蛇。

一條劇毒的美女蛇。

一擊致命!

要了她的命。

剛才小橙說李家母女一看就不是好人,假惺惺。她心下觸動,暗自感嘆單純若小橙,都能看出李家母女非良善之輩,當初她怎麽就被蒙蔽了雙眼,全無所覺,引蛇入室。

轉念想,後來的事實證明李曉潔其人,心機至深至沉。未事發前,李曉潔對她委實殷勤有加,溫柔如水。面上時刻挂着腼腆溫順的笑容,瞧着真正再無害不過的一個人了。

她那時因為求子不遂,郁郁神傷,身心俱疲。李曉潔總是陪伴在她左右,溫言勸慰。形容真摯,仿若她的知心人一般。

這樣的人,藏得那樣的深。

身為局中人,她又怎能瞧得出其人實質心術不正,居心叵測呢

說來,相比于李曉潔,她對許鑫濤更為失望。時至今日,她早想得透徹,她和許鑫濤婚姻失敗,恩斷情絕,李曉潔不過是個外因。

許鑫濤和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內因。

她沒看出李曉潔的用心不良,同樣也沒看出自己身心交付,全心全意愛着的男人是一頭中山狼。

瞧瞧,她都認識了些什麽人。。

一條美女蛇,一頭中山狼。

物以類聚,物競天擇,她這樣軟弱無用的蠢驢,合該被虐!被滅!否則,天理難容。

她現在看得通透,一段婚姻裏,小三能最終上位,說到底都是由男人的态度來決定。

曾經山盟海誓,情濃意濃說愛你的那個人;那個口口聲聲要努力奮鬥,帶你享福的人。突然轉臉對另一個女人,百般愛憐,千般疼寵,萬般呵護。你便是昨日黃花,礙眼!

有說吸渣體質的人,其人自身也渣。

她認同這個觀點。

她的渣在于識人不清。在于凡事以他為重,沒有自我。蒙昧而活。

總結起來就是智商欠缺,情商不夠。

唉,反省自身,剖析自我,是件非常殘忍的事。尤其對一個失敗者來說,真正一手的血!

她的前一世,就是“抹布女”的名詞解釋。。

她整個的人生,毫無意義,只餘這一個血淚的教訓。

她與許鑫濤都是山裏的孩子,同住一個村,自幼相識。山村落後閉塞,來來回回就那麽些面孔。間或有人離開。

身在村子裏,時光會走得很慢。沒有人進來,出去的人也從未回去過。

沒有新奇的玩具,孩子們只能自個尋些消遣,找找樂。她和許鑫濤同歲,自小便玩在一起。

那時候,他倆都過得苦。他打小便失去雙親,只有一個瞎眼的爺爺,相依為命。而她則只有一個終年纏綿病榻,體弱多病的媽媽。

苦孩子的心總是容易靠近一些。他倆玩得很好,關系和睦,相處融洽。做什麽都在一處,你幫我助。至情窦初開時,便猶如種子萌芽,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彼此都将對方裝在了心裏。

許鑫濤長得好,人又聰明。彼時,待她柔情蜜意,十分體貼。且,他們朝夕相處,一塊長大,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礎。

由此,她的眼裏,心裏全都是他。她全身心的依戀他,信賴他。深深的愛着他。

至母親病故後,他更是成為了她的全世界。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最為重要的人。她的愛人,她唯一的親人。

及後,給他爺爺送終,辦了後事。他帶着她走出大山,出外闖蕩,尋求新的生活。

無名小卒,想出人頭地,難于上青天。寒門出貴子,對她和許鑫濤來說,更象是一個勵志的傳說。

他們咬牙硬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天。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外人難以體會。

那樣的苦,她卻甘之如饴。

因為有他,他們相守在一起。

寒冷的冬夜,無家可歸的他們,蜷縮在廢棄工棚,摟抱着取暖。就着鹹菜,啃着發硬的饅頭。

好幾回,他難過的看着她,心疼她跟着他過苦日子。他說,他一定要飛黃騰達,要讓她住華屋豪宅,讓她有穿不完的新衣,吃不盡的好東西。還要帶着她,走遍全世界,看盡世間最好的風景。

他說得那樣的誠實,她深信不疑。

她想,有他這份心意,便是夢想不能成真,便是要這麽跟着他過一輩子的苦日子,她也無怨無悔。

再到後來,他做到了。做到了飛黃騰達。他們有了華屋豪宅,有了成堆考究奢華的新衣,吃上了各式各樣,聞所未聞的山珍海味。

可是他們卻過得并不幸福。

曾以為的美好未來,并不美好。

她再也生不出孩子。

那一次堕胎後,她的身子受了大創。

好幾年的時間,她的生活只剩下沒完沒了的檢查,治療,吃藥,手術。無休無止,冰涼而絕望。

她無論身體還是精神俱倍受磨折與熬煎。

找遍了專家,用盡了法子,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由着日複一日的無望,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在家的時候,表情沉肅,生人勿近。

而她就是那個“生人”。

他不願與她說話,他們幾乎不再交談。他和她的日常,象一幕幕沒有臺詞的啞劇。沉寂生硬。

他們之間,再也不似從前那般親密無間,無話不說。

她的不孕,成了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那段時日裏,她甚至喜歡他工作忙碌。這樣,他們相見的時間會少得多。雖然,她又孤獨又寂寞。

雖然,她很希望他能抱抱她,一如以往那般溫柔的撫慰她,鼓勵她。天知道,她已近崩潰,快要撐不下去。

然盡管如此,她還是願意他能工作忙碌。因為,她害怕他的冷漠。他近乎無聲的怨念與嫌棄,象一把鋒利的刀,紮得她心碎,痛不可抑。

尤其,當她的身體因持續的藥物反應,吹氣球一般,一天比一天胖,胖得臃腫,胖到變形。

他不會知道,她心底的無助與不安。

那種身陷絕境,無力回天的焦灼與不安。她坐困愁城,困獸一般,動彈不得。

他更加不會知道,她心裏濃厚的罪惡感與深切愧悔。

她想,是報應。一切都是報應。老天是在懲罰他們,因為她堕胎,殺死了那個孩子。

她不知哭過多少回,終日郁郁寡歡,精神極度虛弱。

又過了些時,他終于用實際行動明确表明,他對她能不能再生出孩子?已不抱希望。

他獨自搬去另外的房間,他們開始分房而居。他早出晚歸,或者幹脆不回。而即便回了家,亦是徑自進去書房。不再見她。

她仿若一個外人般,被徹底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家成了他的牢籠,她的地獄。

陪伴她的只有她的影子,與她的貓。

那貓兒,給了她溫暖的慰藉,唯一的慰藉。

又過了一年,她将李曉潔母女撿回了家。真的就是“撿”。她在醫院門口,撿到了行乞的李曉潔母女。

瘦骨伶仃的兩個人,面色青白,一看就知營養不良。雖如是,但李曉潔看着卻很是年輕,似乎年紀很小,少女模樣。

起初,她見兩人形容肖似,以為是兩姐妹。給了些錢在她們碗裏,随口一問,驚詫得知,竟然是母女。

再問,倆母女除了彼此,再無親人可以依傍。又是外鄉人,學歷不高,也無一技之長,找不到別的門路營生,走投無路,只能行乞。

上車後,她心思難安。她也是吃過苦,受過罪的人。眼看這麽個小姑娘,還帶着一孩子。可怎麽活?

想了想,她原路折回。問李曉潔願不願意跟她走?李曉潔幾乎沒有猶豫,便帶着孩子跟着她回了家。

那一年,李曉潔二十一歲,李宛四歲。

前一世,她知道李宛是私生女,但她至死也不知李宛是李曉潔與一位有婦之夫偷情而生下的孩子。

李曉潔給她講述的版本,是不幸遭遇了歹人強&暴。

直到重生後的這一世,在很久以後,她才知曉。至于李曉潔為什麽選擇行乞,而不是走其他的歪路子,亦并不是她初以為的潔身自好,不甘堕落。而是另有隐情。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帶李曉潔母女回家後,并沒有什麽活計需要李曉潔去做。家裏已有仆傭幫工,各司其職,不缺人手。

且她本意也非是要李曉潔為仆,不過是看她母女可憐,心生恻隐,伸手拉一把而已。

就那般,李曉潔母女在許家,安生住下。李曉潔小她八歲,便稱呼她為姐姐。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情深意切,滿含着感激。

誰能想得到呢?

口蜜腹劍者,防不勝防。

只一年後,李曉潔便挺着肚子,求她原諒。

許鑫濤說,都是他的錯,是他酒後失德欺負了曉潔,讓她要怪就怪他一個人就好。曉潔是無辜的。

他說,曉潔願意為他生下孩子,且不求名分。

他說,他不會與她離婚,她永遠是許太太。

她木然的聽,心裏一片荒涼。

要生就生吧,她生不出,不能給他孩子。李曉潔可以。

她看着許鑫濤如珠似寶的呵寵着李曉潔,看着李曉潔羞澀又幸福的朝他微笑。看着許鑫濤的眼裏溢滿愛意,面上都是滿足。

幾天後,許鑫濤與她商量,想将她的貓送走,說有孕婦在家,不适宜養貓,會對胎兒不利。

那一次,她失控了。發了大脾氣。她壓抑得太久,太久。

許鑫濤終究沒有強求,他帶着李曉潔母女搬了出去。留下她,游魂一般在別墅裏渾渾噩噩的過活。

不多久,他帶着她們回來別墅,說要取東西。

當許鑫濤一臉嫌惡與指控的帶着哭哭啼啼的李曉潔,鼻青臉腫的李宛,氣勢洶洶到她面前,質問她為什麽要虐打李宛?

她一頭霧水。

許鑫濤氣怒的指責她,他說,她心裏有氣,都沖着他來就好。何必要這般歹毒的對待一個小孩子!

仿似直覺,她心裏隐約有些明白了。

望着李宛,輕聲問:“你說實話,是阿姨打的你麽?”

李宛臉現驚恐,直往許鑫濤身後躲,十分傷心的哭道:“阿姨,我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才會打我。我不會怪你。只是,阿姨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打小宛了,真的好疼啊!”

她揉着傷處嗚嗚抽噎道:“小宛保證,一定會乖乖的,不惹你生氣。你不要再打小宛了好不好”

相信嗎?

一個五歲的孩子,編瞎話的本事,爐火純青。讓人尋不出一絲的破綻,妥妥地演技派。

連她自個都要以為,或許,真是她打了她。。

然後,她失憶,忘記了。。。

她心寒的看着,李宛惶惶不安,似乎怕得厲害的小臉。看到那滿是淚水的眼睛,依然純淨,依然澄澈。

這是那個嘴甜乖巧的孩子嗎?

她自認待她不薄,因為自己沒有孩子,她甚至潛意識裏,把李宛當作親生女兒般的疼惜着。

吃穿住用,無一不精。

她供她讀昂貴的私立幼兒園,就培養出了這麽一個,未來可以問鼎影後殊榮,摘得影後桂冠的潛力之星。

一旁的李曉潔哭着求她:“姐姐,都是我,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不該情不自禁,愛上鑫濤。都是我的錯,求求你,不要難為小宛,她還只是個孩子。你要罰就罰我吧。”

她望着許鑫濤又心疼又着急的攬着李曉潔,替她抹着眼淚,溫柔的輕哄着她:“潔兒,乖,快別哭了,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哭哦,哭了對孩子不好。”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無比的荒謬!

她到底為什麽要這樣的活着?那個人,是她的丈夫嗎?

相濡以沫二十多年了,他不信她!

就在那一天,她徹底心死。

她向他提出離婚,他沒有猶豫,沒有拒絕。

他給了她很多錢,将房子也留給了她。他帶着他的幸福,他的新生,義無反顧的離開,毫無留戀。

李曉潔後來私下來見她,用似輕視又似憐憫的目光,凝望她。

她說:“姐姐,你不要怨我!要怨只怨你命不好!”聲音依舊輕輕柔柔。

末了,貼近她的身前說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哈哈哈……

好一個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

離婚後的日子,她開始酗酒。靠着酒精的麻醉,如行屍走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無謂過活。她終日昏頭昏腦,混混沌沌,沒有多少清醒,清明的時刻。

依稀記得,許鑫濤來找過她幾次。她當然不會見了。便是再不清醒,這個人,她也知道,是她決意老死不相往來的人。

她對他已然有了生理性的排斥。

她都不能住在那別墅裏,她感覺惡心。

所以,她另外買了個公寓。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徹底心涼後,那便無論如何,也捂不熱了。

更何況,他嬌兒美眷在懷,要看她這個惡毒的下堂妻作甚麽!

她年複一年的喝,沒日沒夜的喝。喝着睡去,宿醉中醒來,繼續喝。周而複始。

也是奇了,就這麽糟蹋身體,她也沒喝出個肝癌來。

就那般,要死不活,茍延殘喘的活着。

直到一年半前,她跌倒在浴缸,劇痛讓她陡然清醒。她望向鏡子中自己面目全非的臉,悚然而驚。

那是她嗎?

頭發灰白,面頰浮腫。蒼老如老妪。比吃激素藥導致肥胖變形那會,還要不堪入目。

即刻間,強烈的自厭情緒,洶湧彌漫。

不能活了,不能再這般毫無意義,全無尊嚴的活着了。她心裏起了死念。

結束生命之前,她将別墅賣了,連同許鑫濤給她的高額贍養費,一并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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