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灼灼03
灼灼03
1
“現在,嘉世戰隊第二位出場選手已經向比賽席走去。我想很多觀衆對這位選手可能有點陌生。他的名字叫邱非,是嘉世戰隊本賽季從訓練營提拔起來的選手……”
解說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賽場,他們在介紹自己,講述他跟葉修的關系,講新秀之間的區別,講對于這場比賽業界的期待,但邱非很專注,他登陸了“戰鬥格式”的賬號,覺得自己的思路從未有過如此清晰。
擂臺賽第四局,他是嘉世第二個出場的選手,興欣落後兩個人頭,絕對的優勢。
地圖是港口小鎮。
別具風格的場景,斜陽餘晖,盛大恢宏。《榮耀》把場景做得逼真動人,所以君莫笑出現在賽場中央時,邱非那顆平靜心髒很自然地跟着狂跳了兩下。
這是他的老師。
君莫笑先行出手,散人的形象并不帥氣,但顯然葉修對于游戲的見解遠高于邱非,每一個裝備都有各自的必要性,就算混搭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也能達到最為精妙的組合效果。
邱非嚴陣以待,起手落花掌,被輕松格擋。接着,龍牙、天擊、落花掌、圓舞棍……邱非一絲不茍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務,他并沒有很緊張,相反,他是如此的清醒和激動。
葉修對于他的了解全面。
這場比賽并沒有解說訴說的那樣硝煙彌漫,邱非有種隐約的感覺,就好像一切沒有改變,還是一年前那樣,這個人手中點着煙,半是玩笑半是引導地教學,循循善誘,他總能把邱非看穿,就好像不管走多遠,邱非在葉修的面前都還是曾經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一腔孤勇的,蒙昧無知的,揮舞着戰矛不懈努力的。
邱非不再是那個兩分鐘就被葉修打倒的新人,兩年職業的苦練,讓他的一招一式能夠跟着自己的想法物盡其用。
但顯然,做老師的總能技高一籌。
32段連續攻擊,散人的快打讓人眼花缭亂,幾乎出現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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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努力地讓自己超脫出曾經的那個自己,讓葉修不那麽容易看破,他嘗試了很多,掙紮、創新、再掙紮,但還是無果。
“打得不錯。”下臺時,孫隊帶着笑臉勉勵式評價。
邱非打掉了葉修半管血,這是他十六歲的極限。
之後的比賽并不順利,邱非同樣參加了團隊賽,他敢篤定地去說自己盡了全力,但還是輸了。
這是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就是當你用盡一切卻還是失敗,等同于告訴你這輩子都無法跨越某個高峰,邱非像是溺了水,拼命向上游,卻找不到半塊浮木。
嘉世輸了。
這是邱非不能接受的結果,哪怕一切有跡可循。
他的信仰崩塌了。
而将嘉世送赴刑場的人員名單裏,有他。
自接觸榮耀以來,邱非從未想過嘉世會止步挑戰賽,太荒謬!哪怕是賽前有人這麽講,邱非只會覺得這個人瘋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而邱非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葉修,他站在另外一支隊伍裏,看向他們時露出淡漠的神色,如此平靜,就好像他親手鍛造的嘉世與他無關。
瘋狂的記者舉着話筒采訪着創造奇跡的草根戰隊,整個賽場混亂得像是叢生的雜草、漫天的野火。
十六歲的夏天,邱非的人生徹底陷入了黑暗,陰雨連綿的陣痛終于還是給了致命的一擊,這是一場要擊垮他的暴風雨。
他再也沒有了老師的庇佑,成為了一顆無人問津的野樹苗,凜冬已至,形單影只,也終于失去了信仰。
邱非背着外設包沒有久留獨自離開了。他要回去繼續訓練,梳理今天無法完成的漏洞和缺憾。
那個失敗的夜晚,邱非感受不到疲倦,他練習到第二天淩晨才回去,正選和訓練營的訓練室都沒有了人,所有的成員都像是消失了,走走停停,卻沒有一個像從前那樣,哪怕是裝樣子。
天亮之後,邱非回到宿舍,聞理縮在角落裏哭成了淚人。
他本來就是白淨類型的,此時更像是一只沸水裏撲騰的白湯圓,可憐巴巴。
“怎麽哭了?”
通宵之後邱非的嗓子啞的,他拿了抽紙遞給聞理,少年擡起頭哭得眼淚鼻涕縱橫。
他舉起手機遞給邱非,“邱非,你看,我的天吶,嘉世居然這樣對葉神。”
早上新聞去采訪了興欣網吧,記者趕急趕忙寫出來的新聞稿帶着氣勢洶洶的個人情緒,反而更容易感染人。
邱非長期集中注意力後困頓的腦袋像是沒有加潤滑油的機械,無法運轉,他沉默着接過了手機翻看那篇新聞稿。
他看了很久。
失敗的痛苦之後,平添了一份無以複加的愧疚和心酸。
原來是這樣。
少年在嘉世俱樂部狹窄的宿舍,微微低着頭,身上的紅色嘉世隊服被籠罩在黑暗裏,熒光的手機屏幕照亮他蒼白又稚嫩的面容,邱非咬緊下唇,緩慢地将手機還給了聞理。
在嘉世的,其實有很多葉神的粉絲,現在還留在訓練營也許不多,但聞理肯定是,他嚎啕大哭,控訴着嘉世高層對于葉修的排擠,卻又和邱非一樣,人言輕微、無可奈何。
葉隊走後,邱非在嘉世的待遇一落千丈,他作為苦主,是有切身體會的,曾經關系好的幾個青訓生都被勸退,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少年人不懂人際關系的複雜,他那時候只以為是葉隊走之後的冷處理,卻沒想到……原來,葉隊走之前已經那麽難受了,隊長才是那個被攻擊得最為慘烈的靶子。
葉隊,也曾努力地給了他們一個無憂無慮的青訓生活,只是最後連他自己都難以為繼。
“嘉世虧欠他。”
邱非沒法幫嘉世找借口,他揉了揉聞理的腦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一時不知道嘉世的未來在哪裏,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2
嘉世挂牌出售了。
孫翔轉會輪回,肖時欽回到了母隊,大家都離開了,看邱非不順眼的李睿陳同也各自有了去處。
而哭得可憐兮兮的聞理嘴上說着收拾鋪蓋要回家,但還是賴着不走,因為這一走,也許和“嘉世”這兩個字再無牽挂。
邱非是有去處的,多個戰隊聯系過他,其中包括微草,兩個賽季的冠軍隊。
那個被授予“魔術師”之稱的男人待人嚴肅卻溫和,先是在聯系方式上問了他想法,又親自來了嘉世一趟。
微草重視他,邱非很感激,但也僅僅如此。
和微草王隊同往的還有同他差不多大的高英傑,少年偶爾會同他聊一些榮耀裏的事情,也是非常真誠地轉達王傑希對于邱非的欣賞。
“可是我走了,嘉世也許就真的沒了。”這句話邱非沒有說出口,他是嘉世最後一名沒有去向的選手,又或者換一個說法,偌大的嘉世,曾經的三連冠王朝,如今只剩下他一個選手了。
邱非還是像往常一樣訓練,起早帶黑。整個俱樂部的人越來越少,不僅是選手和管理人員了,到最後連掃地阿姨都沒有了,食堂幾個月不放飯。
季茵在電話裏罵邱非固執,可沉默了一會,也帶上了哭腔。
她說:“嘉世要是還在,多好。”
季茵說愛笑的女孩運氣總不會差,所以她的願望總能實現。這話沒差。
仲夏的末尾,天氣燥熱,蟬鳴聒噪,訓練室空調壞了兩周也沒有維修。邱非按照以往那樣訓練,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整個人像是被驚動的倉鼠偏過了頭。
他看到一張帶着笑容的娃娃臉,一咧嘴,兩顆虎牙露了出來,很親近的語氣,詢問他:“邱非是吧?”
沒等邱非點頭,這人便自行肯定了,異常豪邁地宣告:“嘿,小子,嘉世我買了,你以後跟我做隊長吧。”
3
夏仲天,嘉世的新老板。
邱非叫他“夏哥”,夏仲天年紀不大,也是個熱愛《榮耀》的年輕人,他支持嘉世戰隊多年,哪怕是淪落到挑戰賽後也未曾停止。
只不過這次對于嘉世的購買只是他的個人行為,資金有限。
嘉世要組新戰隊重征挑戰賽,這無疑是困難的。
邱非和聞理跟着夏仲天把行李搬到了新租的筒子樓,各自聯系,詢問是否有意願來嘉世的選手。
他們沒有錢和人脈購買一線戰隊的隊員,沒有吸引他人的優質賬號,邱非甚至沒有底氣說我們一定能打回職業聯賽。
這是一場一窮二白的豪賭,邱非一個一個撥打電話,尋找的是一同賭上青春的夥伴。
他必須贏,因為籌碼不僅于此,還有夏仲天花八百萬買下的“嘉世”二字。
季茵是第一個到新嘉世的,手裏提着新買的四聽冰鎮可樂,晃晃悠悠的,臉上帶着笑容。
她端了個凳子像是大爺一樣,看着老板、隊長和副隊提着紅色的水桶不辭辛苦地擦拭舊家具。
筒子樓之前是民宿,三層,樓高,但面積不大,有兩年沒住人,故而灰塵大,清潔任務重。
邱非打掃衛生的時候累了想過偷懶,但回頭看幹活一小時休息半天的夏老板,還有趴在椅子上都夠不到天花板的聞理……又只能認命。
季茵高高興興地喊了一天加油,夏老板使了好幾次威嚴的眼刀都無法制止這姑娘熱情的助威,終于忍無可忍,打電話讓公司的助理幫請了清潔公司,花了兩萬大洋請別人打掃。
筒子樓打掃好的時候,隊伍的人也陸陸續續到齊。都是原來嘉世訓練營的人,不過和季茵處境相似,種種彎彎繞繞,合同到期後不再續約的人。
氣功師陳再夏,魔劍士賈求真,還有牧師管宇。
4
2024到2025年是邱非這一生中最辛苦的一段旅程,他陪着夏仲天面試新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一起求贊助吃閉門羹,陪隊員一起訓練,為了升級裝備的材料鑽研副本攻略三兩天不合眼。
當然,這一年辛苦不光是邱非一個人,是整個新嘉世最艱難的時刻。就比如嬰兒肥的小胖墩聞理,一個月時間便瘦得只剩下半個人,之前幼圓的輪廓變得明朗,季茵吐槽過:“自古槍系多美人,除了我們聞副隊。”
如今,倒也是名副其實的小帥哥了。
夏老板一開始還是有富家公子哥氣派的,事情全權交給了他在茗乾綠的助理顧嫣,輕松做個甩手掌櫃。但三天兩頭被顧嫣打電話說這幫孩子又瘦了又熬夜了,每天腦袋突突突地疼,幹脆也搬到了筒子樓住。他看到這群孩子一個個在他手底下拼命,說不心疼是假的。
有的時候,邱非着急沒人指導的問題。
沒個有經驗的,他們只能一遍一遍練,用笨方法,練多了,就有點感覺,但顯然浪費時間,還容易走錯路。偶爾約了和別的次級隊伍的友誼賽,他們厚臉皮不恥下問,可他作為指揮,戰術更是大頭,能問誰呢?以前學會了總結好了發給葉隊,現在不知道能發給誰。更別提賽前自行制定戰術了。
整個戰隊,只有他和聞理兩個人,當然,聞理那家夥只能算半個。
有一次淩晨,他整理好word文檔,手快發給了葉修,對面秒回了一個“抽煙.gif”,邱非看見了,心裏崩潰極了,但還是沒撤回,有一絲絲的期望,葉隊能接收幫他看看提提意見。
但沒有,始終沒有。
隔了一個多小時,邱非蔫蔫地回了一句“發錯了”,葉隊回了個“哦”,然後冷漠地告訴他:“在幫我們興欣打BOSS呢,沒空幫你看。”
邱非看着那個消息框直接失眠了。
第二天聞理看着頂着兩個黑眼圈的邱非吓壞了,問:“哥,咋了,失戀了,啥時候談的?”
邱非都懶得打他。
聞理一看隊長頹廢到這種地步,趕忙聯系了夏老板,夏仲天一看擔心壞了,弄清楚了前前後後,又是一陣無奈,叨叨半天才放人回去,還不準去訓練,讓回宿舍睡覺。
一覺起來,邱非那顆生理性快速跳動的心髒終于緩下來。
開門,聞理跟個小媳婦似的端着一碗粥巴巴兒地看着他,一年前的小胖墩蛻變成了眉清目秀的小帥哥,邱非還不太習慣。
聞理聽夏老板說了前因後果,感同身受地安慰:“沒事沒事,我的小隊長,以後你跟着我學就行,我這麽複雜的一個人你這輩子都學不完的。”
“技術,我教你。”
“戰術,我也教你。”
邱非看着聞理龇着牙,氣笑了,想了想這家夥在自己手上三七開的勝率,還有那個簡單的看一眼就能拆穿的單細胞戰術,嫌棄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洗漱好了,他順手接過聞理端來的粥。
涼的,準确的說都涼得能凍穿胃袋了。
聞理咳嗽兩聲,嚴肅地表示:“早上給你留的,誰讓你傍晚才醒。”
邱非不忍了,乘着睡飽了精力好,狠狠揍了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