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危潭
危潭
近一千年以來,負月反複與昂春商議過魔界虎視眈眈一事。他飛升成仙的功德契機與所擅咒文的類型都特殊,相當于同旁的仙君們所司迥異,招數迥異。原本,縱然身藏魔劍,仙魔開戰之日,負月是傾向出面阻攔的。
合天帝力量,外加臨時入魔反利用魔劍威力,千萬魔兵,雖不可能以一相戰,卻也未必不可能以一止戰。秋曠醒凡人身軀承受不住這般消耗,負月倒是扛得了許多剮。
難得昂春也深願信任他不會被魔劍操縱。
倘若無戰,自然最好。只是在魔界半醒半睡的一千年中,盡管不曾詳知那魔尊危潭日夜在憂心什麽,負月還是隐隐察覺到了此番魔界有不得不掀起戰禍的理由,不同于以往的欲望沖天,不同于以往的無端恨仙。這理由,不止他一個仙君若有所覺,昂春也稱危潭行事常常克制又銳利,作風蹊跷。只不過幾乎從無魔族肯對異界生靈透露端倪。
太難膽敢透露。
昔年多少時代,魔族橫行非為,熱衷殺戮,若将失控弱點透露出去,誰知後果如何?自保亦是生靈本能,舊日魔界當中,愛結交外界生靈為友伴,推心置腹的,更是查無此魔。
事實上,就連魔界入口那一處剝奪外族生靈法力,不容外族生靈輕易入內的封印,似乎也不是魔族自行設下的。群魔統統尋不見先人設此封印的傳說,尋不見可破解它的法術,任法力再高深的魔君魔尊,至今為止也沒能揮消它。
表面上,這封印卻極像是魔族自行設下,防備外界生靈偷渡或報複的工事。
危潭甚至疑心過是否魔界土域在天地誕生之初,原就不是生靈正常居住的地方,真是一片牢獄,一片懲戒流放地;疑心過具有如此之大不可揮消力量的、設下封印的,乃是創世神一輩。這無法直接解釋為何魔族仍可自由出入封印,獨獨反而外界生靈不可進入,但是危潭覺得可以推測。
譬如,也許那歲月,被遣關進來的有罪生靈,或是戰敗生靈,統統已被剝奪了力量,即使穿過封印向外逃,也逃不過看守,而更需提防的是外人劫獄。也許,一些獲罪生靈不是被終生關押,封印這般設置,是為着只随意使用一道咒語便創造靈活的出入規則。
而後滄海桑田間,一群群被關押進來的無力量的生靈竟逐漸發覺,他們法力雖失,魔界生長出來的植株果葉,原來是可以助益修煉的。誰也已無從得知那些植株是不是依附在他們衣衫上,曾自外界而來的仙葩夢果,誰也已無從得知那些植株如何離奇現身破土而出,總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修煉了。
也許,他們性情惡劣,罪當其罰,他們一旦重新擁有力量,彼此與彼此之間也因故一度厮殺;也許,他們大多數并未如此妄為,然而戴罪而來,不知凡幾,四下裏依舊積累堆疊起愈來愈盛愈來愈廣袤的煞氣,慢慢侵占整片魔界,慢慢彌散,把可能悔改的生靈可能無辜的植株也陸續染透,從此這裏成了一片死循環的真正牢獄。
不知道又經歷多少,經歷多久,活着的生靈在此繁衍,掙紮。古神消亡,往事成謎,代代迷惘。
孤身初入茫茫魔界那一年,危潭便抱有這番猜測。也許不是如此,也許正是如此,無人悉知。一度他也曾遲疑不決,縱使付出代價,解開煞氣,會怎樣?他無法預先确定是不是驅除了煞氣以後,魔族仍然是罪族,洗不清自願的惡念,會不會煞氣對魔族的操縱限制,并沒有那麽多……
思來想去,他卻發現不得不試,不是因為相信答案美好,是因為現狀太不美好,除了變化,其餘決策都是自欺欺人,是得過且過。飛濺血肉裏,懵懂仇恨中,他還剩下什麽借口足以退縮?減一分煞氣是一分煞氣,多一縷溫存是一縷溫存。
狂想改變魔界,不代表危潭對魔界生靈抱有絕對的期待。他進入魔界,從平定亂戰、威逼争取出短暫和平,到急趁和平試藥尋藥,懷柔誘導熒路等重要戰将願意一樣服下解藥——過程中亦有背叛,有負傷,有不講道理的襲擊,有心意冰冷體力疲倦的時刻——直到第一次,那一回他倦極不覺撐頭睡着在魔樹底下,第一次,睜眼醒來時,曾經冷冰冰好戰愛血的魔将熒路居然站在他面前,忽然失笑語他:“陛下,這果子當真有用麽!咦,湖上的蓮花已種了這般多了?”
那一次那一剎裏,危潭不是覺得滿意,是覺得感動。如今已很難想象,最早相識時,熒路追随着恨濁生前一名死對頭老魔君,殺生不眨眼;後來若再閑聊重提那時,她只會失聲笑盈盈,自己評道:“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
那一天意識到解除煞氣當真有效,煞氣背後的魔族生靈早已不再盡是最初的惡者罪者了,那一剎那,危潭着實無言之餘難藏感動。
盡管,即便至今,在煞氣大為消減的新魔界中,也有魔族時不時拿煞氣做借口意圖進行宛若當年的玩樂屠殺;盡管魔界環境導致沒個教育可談,大小魔族比異界生靈少了感情,偏偏多了無數壞慣性,說白紙一張都是奢求,需要一點點一事事來糾正,任重道遠,豈止要忙于攻克煞氣而已;盡管,當時的熒路茫然到無計理解他的情緒為什麽是感動。
當時危潭含笑告訴她:“你在笑。”
熒路道:“那又如何?”
危潭道:“你會明白的,我一定讓你明白。”
責任之後不是解脫,正如難關背後還是難關。然後他想要一支龐大的軍隊,想要的是完完全全服從他的指揮,可控可進可退的軍隊。
這一千多年的漫長光陰,不止是在等戰神閉關,他也在等這支軍隊足夠清醒,盡可能不為破壞去征戰。永遠留在魔界,不是長久之計,那些毒果煞泥的解藥,有些解藥植株過分嬌嫩不易成活,絕大多數異界花朵遲遲無力開進魔界,說明毒藥始終比解藥更多。
好比解毒之後,又反複中毒不是長久之計。依危潭想,其實他不想得到仙界,只想得到一片淨土,普天之下,沒有留給魔族的淨土,妖族大多散布人間;人間不可亂混煞氣未清除盡的魔族;地府也不可行;如果地廣人稀的天庭肯讓出兩重天,只要兩重天,這一戰大可以不見血。
他也知道天庭很難接受。在人間,有時候這種情勢也算作割城投降,危潭聽說過有多少神仙毫不猶豫地反對。
可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他很冷靜,也很疲勞,那促使一些仙君與他觀點相悖的尊嚴,一千年多前,孤身走在血紅土地上招兵買馬,他怎能丁點沒舍棄過?促使另一些仙君與他觀點相悖的正義,不知是不是詭辯,他已經記不準那樣遼遠的年頭之前,他下定決心進入魔界是為贏得什麽甜頭了。或者,天仙往往也要認為,各人自掃門前雪,魔界困于天地血紅,再怎麽不可能自救也須一力自救,哪怕援助,也不能出讓天庭半寸土地,何況魔性莫測。
到底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危潭輾轉思索,再三謹慎,同樣浩嘆無限。
莫說垂絲,就算恨濁真正在世,今日一役,不論勝敗,魔族這一陣營,也只有他決策的份。為這一天,他疲倦了整整一千多年。
不管垂絲有何等的目的,也賽不過他的執念。
穿過天門,兵将在望,危潭微微一笑,馭雲仿佛閑庭信步。趕在見到血魔垂絲以前,不意,卻先注意到了天帝昂春。
先說聲對不起,年關事多作息亂,外加這篇文有點沒動力缺靈感,大綱這段也比較卡文,更新經常請假。過年回家注定還要請,年後會盡量早晨六點更新,最近早晨六點可能更不了。
感謝大家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