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陶丘反應過來,這是被車撞了。其實也沒那麽誇張,車在撞到他之前,已緊急剎了車,出于慣性,車頭往前一沖,把他給磕倒在地上。

陶丘手腳着地,整個人蹲趴在地上。撞哪兒,他不太确定,但膝蓋磕得生疼,還有手掌心,蹭在硬實溫熱的水泥地面上,火辣辣的。不用看,肯定破皮了。

陶丘撐起一只膝蓋,想要站起來。

“沒事吧,你。”一個女性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陶丘擡了擡眼皮。一個女性正欠着身,盯着他看。離得太近,臉幾乎貼了上來。

三十多歲,長相淩厲大氣。短發,粗眉,大眼,但依然要歸為美女的範疇。

陶丘吃力地站了起來。

“過馬路,你都不看車嗎?”女性的氣勢先聲奪人。

陶丘過馬路确實沒有走斑馬線,也沒注意到右拐的車,但撞人的比被撞的還有理,這肯定是說不過去的。

但陶丘并沒有計較的意思,也沒有計較的時間。

“對不起。”陶丘拍了拍手上的灰。

王豔麗的神情一瞬間松馳了下來。她回頭,沖車裏擺了擺手。

平白無故,突然從馬路牙子竄出一人來,随着急剎車,那人應聲倒地。這讓坐在副駕的王豔麗倒吸一口冷氣。一瞬間,她懷疑是個碰瓷的。

“碰瓷的?”她問司機陳候。

“不能确定。”陳侯不過四十多歲,但臉上紋路深刻,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不過,這突然竄出來的身形手法,确實有點猛。”

“下去看看有沒有受傷!”

坐在車後的顧言發了話,王豔麗才推門下車。

是不是碰瓷的不敢确定,王豔麗就先發制人,把陶丘抱怨一通。

雖然陶丘出現的時機、手法,以及倒地時一氣呵成的動作,讓她與陳侯一瞬間判斷遇到個碰瓷的。但陶丘道歉的姿态,并不像是個要找事的樣子。

而且,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又這麽清秀斯文。雖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的目光落在陶丘擦破的手掌上,以及他下意識扶腰的動作上。雖然剎車還算及時,但那一下,還是實打實地撞了上去。幸好這人年輕,身子骨硬,如果上了點年紀,那今天他們肯定是沒完沒了了。

王豔麗心裏有些幸慶。

既然不是碰瓷的,那就按規矩辦。

“撞哪了?”她問。

“就磕着地了。”陶丘說,又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他那條快洗爛的牛仔褲膝蓋部分被蹭出了毛。

王豔麗笑了起來。全身散發的職場氣息又淡了些。

她回頭向從窗子裏探出頭的顧言擺了擺手。

陶丘不由地也跟着王豔麗看了過去。

窗外露着一張臉。這個距離與角度,陶丘看得不是很确切,但灑脫飄逸這種大致的印象還是有的。

而且,雖然交涉的是眼前這個女的,但她的一言一行都像在向他請示。

看來坐在車後座的那人才是正主。

“手擦傷了,可能腰也有些扭了。”王豔麗沖着顧言說。

“問他要不要去醫院。”顧言說。聲音也是悅耳的。在這燥熱的夏末,頗有一股平心靜氣的力量。

王豔麗又擺擺手,既然陶丘已明确表示只是小磕小碰,去醫院這種麻煩是不用自找的。

“我看你手上也磕出血了,要不,我給你點錢,你自個上診所去消個毒。”王豔麗試着說。

“好。”陶丘立即應了下來。

他的确受到了傷害,用這點傷害換點房租費,也是合理的。

陶丘的反應讓王豔麗一時無法接受,他之前建造的種種幹淨清爽的印象瞬間瓦解崩潰,這讓王豔麗開始懷疑自己是遇到個碰瓷高手。

助理王豔麗朝顧言這邊又看了一眼。

顧言也正半側頭,一眨不眨地看着陶丘。

見顧言沒發話,王豔麗從手包裏拿出錢夾子,抽出五百,遞到陶丘眼前,“拿着,到醫院拍個片什麽的。”

陶丘把錢接了過來,這才擡起頭,看了王豔麗一眼。

王豔麗心裏一凜。

陶丘的瞳仁和周圍的虹膜顏色幾乎沒有太深的顏色差異,近似一種模糊的黑灰色。

他看着王豔麗,明明沒有聚焦的感覺,王豔麗卻有種如臨深淵的眩暈感。

王豔麗下意識地撫了撫額頭。

他無疑是好看的,卻屬于一種隐晦的,不明朗的,耐人捉摸的好看。

“謝謝。”陶丘就要走。

“等一下。”車上的顧言忽然開口發話。

陶丘只好停下來,瞄了一眼那張似乎頗為不俗的臉,又轉向王豔麗。

顧言沖王豔麗交待,“給他留個電話,身體哪兒不舒服,讓他直接聯系你。”

王豔麗幾乎是惡狠狠地回頭瞪了顧言一眼。發瘋還有個限度,沒見過誰主動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攬的主兒。

但陶丘只是說了句,“不用。”轉過身慢慢地穿過馬路。

手裏攥着五百塊錢,陶丘覺得自己發了。

王豔麗坐上了車,回頭沖顧言說:“看來還是個碰瓷的。只是,比起那些東扯西拉,糾纏不清的,這個算是個利落的。要真遇上個事兒精,我看下午的錄制就泡湯了。”

“你怎麽能随便就當人碰瓷呢。”顧言不以為然地說。

“現在碰瓷的套路太深,我看他文文靜靜,不言不語,讓去醫院也不去,一開口還先陪不是,還以為我們誤會了他,但一說到給錢,他二話不說立馬就接受了,你說這好好的人,放着醫院不去,只想着拿錢,不是碰瓷是什麽。你說是不是,侯哥?”王豔麗轉頭看向陳侯。

陳侯握着方向盤,只點頭。“我覺得也像是。一般正經人,被車來一下子,不都是吓得去醫院拍個片,怕落個病根什麽的,只有碰瓷的才只要錢,不要命。”

“你們是在抱怨他沒給我們添麻煩?”顧言失笑。

“也不是,”王豔麗沒好氣地說,“就是看着這麽幹幹淨淨的一個人,有種被騙的感覺。”

“也沒多少錢。而且男人賺的錢,不就是讓女人騙的嘛。”顧言無所謂地說。

“他可不是女人!”王豔麗猛地回頭,瞪向顧言。

“長得好也算。”顧言懶洋洋地說。

王豔麗嘴角抽搐了一會兒。

“顧總,我建議您把這些甜言蜜語一會兒留給來咱酒店采訪的美女主持人,人家還能在節目上給酒店多宣傳宣傳。你在背後說這些話,一來人家聽不見,二來也沒什麽用。您還是省省。”

顧言自從留學回來,接管了自家搖搖欲墜的酒店集團後,王豔麗便一直跟在他左右,見證了他一路的艱辛與輝煌。

王豔麗算是顧言創業之初的功臣之一,加之她又是他的生活助理,比顧言年長幾歲,對顧言而言,已是半親人半朋友關系。

王豔麗幹練潑辣,說話毒舌,顧言習慣了,也不當一回事。

“怎麽,吃醋了?”顧言毫不吃虧地說。

王豔麗額頭的青筋跳了起來。

一直平穩地駕着車的陳候,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陶丘從酒店的側門職工專用通道進入文華大酒店。雖然他在這裏已實習了三天,但僅限于對他管轄的客房部進行保潔,酒店其他樓層的設施與功能他不僅不清楚,甚至因為視力下降,連迷路也常有發生。

他先到職工更衣室,換上了保潔員的工作服。白衣白褲,外加件圍裙。

因為他還處于實習階段,不太熟悉業務,領班把他和另一位有十多年工作經驗的老員工劉月蛾分在一組。

劉月蛾熱心,手腳麻利,在這并不光鮮的崗位上幹了十年,成了保潔崗位上的大師。

陶丘話少,但眼裏有活,和他在一起,髒點重點的活,基本上都不用自己動手,倒是給她騰出時間來說話,在這年輕一輩的身上很少見。

現在二十多歲的小年輕,都曉得拈輕怕重,面上的活争着搶着,累的苦的都躲着推着。像陶丘這種踏實的小夥已很少見了。

“你說你,這麽年輕,人又長得排場,咋不應聘個前臺服務,餐廳傳菜什麽的,在人面上工作,怎麽倒和我們這些老媽子一起打掃房間呢?”

陶丘聽了,只是笑笑。

的确保潔基本上都是一些上了歲數的中年婦女在做。年輕的,又有點姿色的男男女女是舍不得讓他們的膠原蛋白埋沒在整理床單,洗馬桶的工作裏的。

陶丘倒也想應聘餐廳服務什麽的,倒不是嫌髒嫌累,主要是薪水優厚。對三個月房租到現在還沒有着落的他來說,能多掙一塊也是好的。

但他視力不好,在臺面上工作,需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是無法應付的。如果和客人發生碰撞,更是工作可能不保。

一念至此,他想起中午的交通意外。還有那個聲音聽起來懶散但悅耳的人。

“不過,你也別小看咱這工種。俗話說的好,行行出狀元。一會兒讓大姐教你鋪床,你別小看鋪床疊被,都是有講究的,一個床單都有好幾種鋪法。每年公司的培訓,都會專程給我安排一節課。”

雖然工作并不起眼,但劉月蛾擁有對自己職業的自豪感。

陶丘推着工作車,劉月蛾把退房的客房門打開。兩人進去,先把房屋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客人落下的物品。然後才把需要換洗的床單、床罩、枕頭罩一一拆下來,推放到工作車裏。

陶丘則清潔馬桶,消毒、添置洗浴用品。

劉月蛾則做布草,也就是鋪床單。

所有的動作,程序都有嚴格的規範,一套下來,足足四十分鐘。

打掃完畢,陶丘推着工作車,劉月蛾跟在他旁邊來到下一間825房間。門鎖上挂着“請勿打擾”的牌子。

“走,咱先到下一間。”劉月蛾笑眯眯地說。

話沒說話,門鎖卡地一響。一個女孩兒從裏面走了出來。

賓館禮儀讓劉月蛾堆起一臉笑容,親切地招呼:“早上好。”

“劉姐早。”女孩兒牽了牽嘴角,“我現在下去用餐,麻煩您給收拾一下屋子。”

“看您說的。”劉月蛾說。

從兩人對話來看,已相當熟稔,沒有一點房客與工作人員的感覺,倒像是住了多年的鄰居。

女孩兒從兩人身邊過去的時候,看了陶丘一眼,“新來的嗎?”

陶丘點點頭,忽然想起前兩天的禮儀培訓,嘴角動了動,算是一笑。

“我叫蘇雲泥。你呢?”

“陶丘。”

“以後我們也會熟悉的。”蘇雲泥說。

蘇雲泥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眼珠烏黑,臉圓膚白。整張臉看起來像是才剝殼的荔枝,新鮮嬌嫩。

她上身是棉麻短袖體恤,下面搭着件長及腳踝的直筒褲,披着個披肩,漂亮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之感。

蘇雲泥慢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步子小而碎,像是飄行一樣。

一直等到蘇雲泥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頭,劉月蛾才說:“真羨慕現在的年輕人,有錢。任性。看着沒,這女孩兒住在這快一個月了,也沒有退房的意思。你知道她一晚上房錢多少。”

縱然是蘇雲泥住的是最普通的标間,一晚上也應該上千了。她居然在這裏住了近一個月。

“住這麽久?“陶丘有些難以理解。酒店畢竟是臨時歇腳的地方,如果長遠地住下去,為什麽不直接租個房呢。

“是啊。所以,她和這裏的工作人員都混得挺熟悉的。說是大學生,放暑假了到這兒來玩,因為喜歡吃這裏的粵菜,晚上又能到頂樓看江邊的夜景,總之就是浪漫呗。”

陶丘的眼裏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倒不是對蘇雲泥的驚人之舉,單純只是心疼錢。

“說了你也不懂。“劉月蛾撲地一笑,“我看你看着年輕,這思想和我個老太婆差不多。”

“您又不老。”陶丘說。

“喲,學會奉承人了。可以啊,你這小子。我看再過幾天,你可以去大堂了。”

但并沒有過幾天,就在晚上6點左右,餐廳部因為突然臨時接待一個三百多人的商務團,造成餐飲部人手嚴重不足,餐廳部經理忙作一團,向其他幾個部門求救抽調人手。客房部想起陶丘這麽號人,年輕麻利,面相也無可挑剔,便通知他到餐飲部幫忙。

陶丘與幾個其他部門的工作人員一起來到廚房,餐飲部領班一看陶丘的長相,覺得只讓他蹲在廚房削土豆實在浪費,便臨時決定他去傳菜。

陶丘轉身又換了一身紅色滾金邊的制服,充當傳菜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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